她一直自詡醫術高超,早已將生死看得很淡,總覺得這世上應該沒有什麼疑難雜癥可以難住她。
可是這短短兩日便讓她直接從天堂跌入了阿鼻地獄。
毫無把握的事情她這是第一次做,第一次看這兩條鮮活的生命隨時可能因爲她的失誤而消亡,而她卻還很沒有骨氣地逃避開來不敢去面對結果,只是怕結果是她最不願意看到的。
謝隨心默默走到她身旁,道:“這或許是他這些年來第一次真正的開心。”
能隨著自己的心意,放下對塵世的一切執著,只爲了心中那個人的生或是死。沒有什麼能比得上這般活法的開心暢快了!
杜子昂和他一樣,是個執念很重的人,而且這個人的執念重到可以面不改色的利用任何人,即便是一直陪在其身邊的人。
他因爲杜若的緣故注意了這個男人蠻長一段時間,對杜子昂的無情應該沒有人比他看得更清楚。
那個叫官菲兒的女人,一直跟在杜子昂身旁,分明表現得彷彿是最親近的人,可她看杜子昂的眼神之中卻並非溫情,而是一種探試、疑慮,還有深深的恐懼,尤其是杜子昂對她越溫和,她眼底的恐懼便越盛。
而他偶爾一次瞄到杜子昂在背後看著官菲兒的神情,饒是堅毅如他,亦覺得寒氣逼人——那分明是看著將死之人的神情,冷漠!殘酷!決絕!
一個男人能將恨之入骨的人留在身邊十載,還每日相敬如賓地對待,這樣的隱忍和無情,謝隨心自問自己是絕對做不到的。
可是杜子昂做到了。
十年前,這個男人也不過雙十年華,卻有了這般心性,讓謝隨心完全不敢小覷。
可是今日,杜子昂卻卸下了面具和一身防備,只爲了那個躺在病榻之上生死未卜的師妹。謝隨心第一次覺得,這個男人終於像個人了,至少終於像個有情人了。
聽了謝隨心的話,杜若沉默。
昨日杜子昂說“是死是活,我都會陪著她”的時候,她心中雖有觸動,但實則是將信將疑。
這個男人說話歷來讓人真假難分,她也一直懶得去分辨,只知道杜子昂既然將她當作摯友,自然便不會將算計落在她的頭上。
杜子昂似乎很珍惜身邊的真情。
所以當她昨日聽到那句話的時候,她只當這人又在煽情了,卻不曾想這人竟會毫不猶豫地將致命毒藥喝了下去,只是爲了試藥。
一瞬間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感動還是倉惶,或者還有幾分羨慕吧……
她就這樣和謝隨心一起站在藥廬門口的青石板上,感受著午後的暖陽,各懷心思。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或許也僅有一瞬,藥廬之內傳來沉穩的腳步聲,驚擾了兩人的思緒。
杜若猛然轉身,看到一襲黑衣的杜子昂面帶微笑地走到他們面前,連忙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他近旁,迫不及待地抓起他的手腕。
脈象甚是平穩有力,無一絲雜亂,顯然毒已經解了。
杜若卻還是不死心,繼續檢查了他的牙口和瞳孔,這才鬆了一口氣,提起裙襬便往內室跑去。
既然證明了解藥沒有問題,那她要趕緊去將剩下的那碗藥給潘慧服下,以免夜長夢多。誰知道這個“三日絕”是否會因潛伏的時間越長而變得越兇狠。
看著杜若急急火火的模樣,謝隨心與杜子昂對視一眼,眸中含著笑意,竟在瞬間衍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以往的隔閡似乎也隨之少了幾分。
“我說,你小子夠行的。你就不怕真的一命嗚呼了?”謝隨心往門框上一靠,繼續懶洋洋起來。
豈料杜子昂也學他一般往門框上靠著,笑得痞氣十足:“誰說我不怕了!不過是想著即便死了也有人陪著,便覺得值了。”
“嘖嘖嘖,這話要是讓你師妹聽到還不得傷心死。”謝隨心咂舌,一臉的同情和感慨。
杜子昂攤手,表情甚是無辜:“所以啊!我也就只對你說說,千萬不能讓她聽了去。”
“你就半點不怕我告訴你師妹?”謝隨心笑得略有幾分奸詐,顯然對終於能抓著杜子昂的把柄覺得十分興奮。
“呵呵”
杜子昂站直身子,理了理衣襬手袖,完全無視掉了對方的威脅,只是淡淡地回道:“我記得阿若是不許進她藥廬的,怎麼你今天能進出自如了?”
謝隨心瞬間跳腳,狠狠瞪著杜子昂,雙眼之中已經開始噼裡啪啦地冒出火花。
這小子真是半點也不可愛!
哪有三句話沒說到就直接踩人痛腳的!
還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還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看著謝隨心抓狂的模樣,杜子昂笑得開懷,仍不忘加油添醋:“要不要我幫你去同阿若說說,讓你以後都能在她近旁貼身保護她?”
“你小子又想比試了是吧!”謝隨心“呼啦”一聲便把劍鞘拔了出來。沒錯,的確是劍鞘!他還沒有憤怒到忘記了自己的劍不適合在民居附近出鞘。
“比什麼比?又想拆房子麼?”杜若的聲音從屋內傳出。她這剛給潘慧喂完藥出來便聽到有人叫囂著比試,瞬間邪火就蹭蹭地冒了上來。
這傢伙還真是半點不消停,她就不應該讓他跟在身邊!
Wωω_ тт kan_ c o “怎樣?”杜子昂收起了玩笑,正色看著好友。
杜若對他點點頭,讓他放心:“剛纔又吐了一堆毒血出來,現在脈象已經恢復正常,應該沒有問題的。”
“那我便先回去了。”
杜子昂說著便轉身進屋,到客房內取回自己的外衣。在看到潘慧那張已經恢復了血色的小臉時,終於還是嘆息了一聲,俯下身去在她額頭印下一個輕吻。
“你……不等她醒來了麼?”杜若倚在門邊看著他的動作,低聲詢問。
爲她做了這麼多,卻不親眼看著她醒來麼?
“不必了。我還有事先走了。等她醒來……”杜子昂將外衣穿上,走了出去,臨了還是回頭看了潘慧一眼,對好友道:“不要告訴她我來過。”
這會不光是杜若,就連謝隨心也愣住了,完全摸不透這個男人的想法。
跑去兇險之地採藥,不顧自身性命地試毒,卻不願讓對方知道自己爲她所做的一切。
這個杜子昂讓他突然有些傾佩了起來。
杜子昂最後深深看了潘慧一眼,對二人說道:“走了。”便再無留戀地離開了藥廬。
看著那道飄逸瀟灑的白色背影,謝隨心鬼使神差地叫了一句:“喂!你就這麼離開了,她永遠都不會知道你爲她做過什麼?萬一日後她被人拐了去,你可不要後悔!”
午後的暖陽將杜子昂的白衣染成了一層淡淡的金色,他背對著謝隨心揮了揮手,繼續走了。
微風之中飄來他一句話,聲音分明不大,卻帶著讓人無法質疑的自信。
“是我的總會回到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