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此時已將七星斷腸草的根部分離了出來,剝?nèi)ネ饷婺菍踊液稚钠ぃ瑢拙G色的根莖搗碎了取汁。見杜子昂走了進來,她連忙停下手頭的事,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杜子昂倒也不動彈,任由她檢查了一遍自己的脈象,這才收手問道:“解藥幾時能配出來?”
“快了。”杜若遲疑了一下,方纔繼續(xù)說道:“不過,我並無十足的把握。”
杜子昂笑了笑,道:“如此沒有自信的杜若,我還真的是八年來頭一次見,給自己一點信心。嗯?”
杜若點點頭,直接將好友往外面轟:“你先出去!不許再進來打擾我,否則你師妹的性命我可不負責了!”
杜子昂啞然失笑,倒也明白杜若這是心裡緊張,所以不希望有人在一旁讓她分神,便退出了內(nèi)室折到客房中去。
如今已近午時,離藥效發(fā)作還有不到半個時辰,潘慧依舊在安靜沉睡中,只是那微微蹙起的眉心讓人明白她此刻並不舒服。
潘慧的神智一直在昏迷與半清醒之間徘徊,她在冥冥之中總覺得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在自己身旁照顧著自己,她很想睜開眼看一看那個人是誰,爲何會讓她有一種幾近窒息的感覺。可是無論她怎麼努力卻無法從混沌之中掙脫出來,只能繼續(xù)沉睡,然後分辨不出那個身影究竟是真實的還是僅存在於夢境之中。
杜子昂看著她蒼白如紙的臉龐,昨日在谷中那張突然出現(xiàn)在他眼前咳血不止的臉再次浮現(xiàn)在腦海之中,他走到牀沿坐下,伸手將師妹抱起,讓她躺在自己懷中,右手食指輕撫上其眉心,欲將那一抹淡淡的蹙眉抹平。
也不知是這個懷抱讓她覺得安心還是杜子昂的輕撫真的起了作用,潘慧眉間舒展開來,連呼吸都變得輕緩了起來。
杜子昂輕輕擁著她,很小心地不曾碰到她腦後的三枚金針,俯下頭在其耳畔低聲道:“小慧一定要好起來,可別忘了當年與大師兄的約定。”
沉睡中的潘慧眉心微微跳動了一下,鼻腔內(nèi)發(fā)出了一個低低的哼聲,若非離得近根本便察覺不到。
杜子昂身子瞬間一僵,也不知她是聽見了所以迴應了一下還是僅僅因爲身體不舒服而發(fā)出的呻吟。
“小慧?”
他嘗試著再叫喚了一聲,卻發(fā)現(xiàn)懷中的女子完全沒有動靜,依舊安靜沉睡著。
杜子昂呼出一口氣,左手依舊擁著她,右手則是抓起潘慧的右手,緩緩將自己的手指與她的交錯,掌心相合,十指相扣,而後在她前額落下了輕輕的一個吻。
當杜若端著兩碗湯藥走進來的時候,已是午時三刻。
潘慧依舊在沉睡,腦後的三枚金針竟然真的讓她第二日午時沒有發(fā)作。
看著兩人交握的手以及杜子昂閉目養(yǎng)神卻依舊將潘慧牢牢護在懷中的模樣,杜若只覺自己似乎從來不曾真正認識過這個男人。
相識八載,這個男人雖然一直進退有度,對人卻是禮貌疏離,即便是那個一直跟隨在他身邊的官菲兒,杜若見他也是一副淡淡的模樣,明面上看起來像是無條件的縱容,但從來不曾有過任何親密的舉動。
杜若的腳步聲剛消失,杜子昂便睜開了雙眼,眼眸之中透出銳利和警覺來。
待看清來人是誰後,他這才又恢復了一貫的慵懶平和,鬆開交握的右手,將潘慧放回榻上,站起身來,問道:“解藥好了?”
杜若還未從他如寒芒一般的眼神之中恢復過來,直到他再問了第二遍,方纔覺醒,卻是苦著一張臉,遲疑道:“熬是熬出來的,但是我尚且不能確定藥性,所以……”
“你需要人試藥。”
杜子昂平靜稱述著,完全不是疑問。
“哪一碗是毒藥?”
從看到杜若手中的兩個碗時起,他便已明白好友的意圖,當下沒有半分猶豫地伸出手,只等著杜若交給他。
杜若連忙往後退開了幾步,臉上滿是掙扎:“你可想清楚了。萬一我配出來的解藥解不了這毒,那就是兩條人命了!”
杜子昂往前走了兩步,依舊將手伸到杜若面前,笑得愜意。
“杜子昂!你到底明不明白這有多危險!”神醫(yī)瞬間有點氣急敗壞。
這個男人不是一向十分惜命的麼?爲了活下來他甚至不惜八年如一日地吃著她給配置的藥!爲何在潘慧的事情上卻總是將自己的性命不當一回事!那她這些年來費盡心力地幫他又有何意義!反正都是要死的!
“阿若,你多弄了一碗毒藥來不就是想找人試藥麼?”杜子昂依舊笑著:“除了我還有誰更適合?謝隨心麼?你從來就不是一個會主動牽連無辜的人。”
杜若愣立當場,真的沒想到這個平素裡一直對他人漠不關心的好友竟然會將自己看得這般透徹。
她吃驚地看著好友走過來,端起自己左手之中的那碗藥一飲而盡,半晌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當即把右手的碗推到杜子昂面前。
“快快快!快把解藥喝下去!就沒見過你這麼找死的人!”
此時“三日絕”的藥效已經(jīng)開始發(fā)作,杜子昂口鼻之中已有黑血流出,偏生他硬是仗著自己修爲了得抗住了燒心的疼痛,堅挺地站立著。
杜若都不明白這個男人是怎麼從兩個碗中準確無誤地找出毒藥的,明明她什麼都沒有說。
謝隨心悄無聲息的出現(xiàn)在杜若身後,看著杜子昂不以爲意的笑容,竟然有了一種時光回溯的錯覺,就好像突然之間回到了五十年前,他看著妻子倒在自己面前便毫不猶豫地放棄了掙扎只想隨她而去。
杜子昂接過瓷碗,似乎看出了好友心中的疑惑,笑道:“你的左手方纔抖了兩下,你都沒發(fā)覺麼?”
杜若有一個習慣,但凡緊張的時候便會手抖,雖然微乎其微,但是依舊逃不過他的眼睛。
就在杜子昂端起碗準備將解藥飲下時,謝隨心開口了:“你這樣做,值麼?”
杜子昂微微一笑,仰頭將藥汁一飲而盡,不答反問:“當年那麼做,你覺得值麼?”
謝隨心忽而笑了起來:“值!”或者說,他從未考慮過值還是不值,他只知道,若時光真的可以倒流回溯到往昔,他依舊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他依舊會放棄修煉只爲等待下一次的輪迴。
杜子昂挑眉,回了一個心照不宣的表情,將瓷碗放回杜若手中,轉身回到牀邊坐下,再次握住了潘慧的小手,專注地看著她。
杜若鼻頭猛然間涌上一股酸意,只覺得眼睛也開始模糊了,連忙轉身走了出去,一直到跑出藥廬站在九尾巷的青石板街面上方纔緩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