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里,星夜請了最好的大夫為鐘明慧診治,那大夫被人三更半夜從暖和的被窩里拖出來,又見蕭無敗黑沉著一張臉,一望即知不是什么好貨色,心中有苦難言。
“看仔細了,銀錢不會少你的,可若是治不好我夫人……”冷哼一聲,后面的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蘇小小聽得那句“銀錢不會少你的”,眼皮就自顧自抽上了,姓蕭的你倒是大方啊!銀錢不用花你的是吧?!
那大夫不知道是不是存心有意要報復此人,捋著胡須直搖頭,眉頭皺得都能夾死兩排蒼蠅,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大有哀惜痛惋之意。
蕭無敗在旁邊就有點想劈桌子,你他娘的是死是活倒是給個明話啊!不要這樣讓人懸著一顆心毫無著落!眼見著蕭大將軍就等著大夫一句節哀順變吧尊夫人的這病是沒辦法治了他就開始掐那人脖子,勢必有死無生,先給鐘明慧陪葬!
蘇小小在旁猛打眼色,大夫你一把年紀了上有老下有小的可要惜福啊!不該說的話千萬不要說啊!免得禍從口出!
鐘明慧一副自知時日無多的模樣,在那扮虛弱裝文靜氣息奄奄地喘上了:“大夫你有話就直說吧,妾身扛得住。”眼神纏綿悱惻地打到蕭無敗那邊,“只可惜,新婚不久,便是命途多舛,未能為夫君添個一子半女……”
蕭無敗眼角猛地抽搐,郡主大人你老人家演個戲而已,用得著那么真嗎?!
明明那纏綿悱惻的眼風背后,赤裸裸的指責謾罵之意:姓蕭的,都怪你個大莽夫!誰讓你當初鐵石心腸不給人治妥帖的,現在可好,本郡主要一命嗚呼了,你司馬大人將來的下場只怕也好不到哪去!
郡主姑娘脾氣挺大,左右不伺候,蕭無敗心虛不已,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妄言。畢竟這一路下來,雖然他屢屢怪此人拖累自己,但是若無了此人,i自己恐怕在辛夷國內的大司馬府,就早已命喪九泉。
蘇小小在一旁翹著二郎腿端著茶碗兒撇著茶沫兒,心說這對夫妻還真是處處透著不為人知的詭異,明明是表里恩愛令人艷羨不已的一對,可是內里卻時時刻刻透著一股子不便詳明的兇殺之意,顯然不像是表面上那么簡單,指不定人前一套,待得人一轉頭就不知道要變了多少相。
君君原先說,這男的不簡單,最好先慢慢觀察,摸清底細看清路數再說。可蘇小小覺得,大夫是我請過來的,銀子是我出的,只要自己個兒樂意,橫看成嶺側成峰,那都隨自個兒的心情。
蘇小小現在心情很好,原本她是不大樂意再回皇城的了,但是有了這兩人一路相隨,更兼有著一些不明勢力的追殺隊伍,這一路上倒是熱鬧非凡,聊慰寂寞。
唯一令人苦惱的是,這肚子是越來越大了,原先穿著寬松點的衣服,尚且能夠掩飾得很好,可是現在光天化日之下她都不敢到處行走,唯恐被有心人士盯上,給自己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君君,你說要是咱生了個女兒,叫什么名字好?”鑒于鐘明慧重病在身,一時間沒辦法調理好,需要臥榻在床好好休整一番,一眾人等準備在這揚州城里的邊緣小鎮上休息幾天,正好君子謹溫柔體貼得很,見自家王妃臉色不大好看,也覺著是旅途奔波的緣故,欣然同意。
這一天午后陽光正好,蘇小小依偎在這人懷里,懶洋洋的打著呵欠問著這么個無聊的問題。
君子謹對于王妃的話那真是有問必答,深思了半天:“就叫君子小,可好?”
蘇小小立時想一口老血噴在對方臉上,心說君君你還真是省時省事啊!連這么奇葩的名字你都想得出來,君子小?怎么不叫君子小人?既押韻又用了對比反襯的手法,合著四個字的名字在東瀛那邊也挺時髦的,她寶貝女兒投胎算是趕上個好時候了!
“那若是兒子呢?”蘇小小輕輕揩掉額頭上滲出來的冷汗。
君子謹笑得那叫一個陽光明媚,燦爛無邪,“君子蘇不是挺好的么~?”可以叫他蘇蘇也可以叫他小蘇還可以叫他蘇寶貝!想想都夢幻啊!總之這個妻控的王爺,是無論如何都要從自家王妃的名字里拿出一個字來做這小奶娃兒的名字了,奈何王妃她的名字忒過于短,居然只有三個字,選擇的余地不是很大。
蘇小小發誓,她不是真心想要掐死自己夫君的!實在
是這個妖孽活得太長了有點對這人世間膩了味,這才如此招惹于她!
當然這只是一個小插曲,事實上就在兩人討論娃兒名字討論的正歡的時候,蘇小小忽然產生了些許的胎動,痛得她額頭冷汗涔涔,也嚇得平日里凡事面不改色的瑞王爺好一陣心驚膽戰!
只道是先前在王府里的時候,太醫就有著種種不堪贅述的交代,無論如何都要讓王妃好好的休養生息,多日的疲勞以及連番的受傷流血,實在讓蘇小小的身體底子羸弱到了一定境界,稍一有個情緒波動,都會影響到肚中的孩子。
瑞王爺這才驚覺,方才自己的玩笑開過頭了,心中慚愧不已,一把將蘇小小抱起回房,眼見著她細細地喘著氣,卻咬著牙關不在他的面前泄露出一兩絲呻吟來,生怕他為自己擔憂,臨了還要沖他笑得溫柔無害,“君君,我沒事……”君子謹就覺得心疼得快要受不了,他寧可自己一力承當,為妻子多承受一百倍相應的痛苦,也不想看她如今這模樣。
蘇小小一聽說他要為自己承擔這樣的痛苦,頓時忍不住笑了,“這樣的痛苦,君君此生怕是不能為小小承擔了,唯有來生,我為夫你為妻……”
君子謹頓時有種想吐血的沖動,小小這是什么意思,小小這是瞧不起他這男兒身么,小小這是心里還潛藏著不為人知的黑暗念頭么……
夜盡衾寒,呼呼大作的冷風中,正夾雜著兩個風馳電掣一般的人影,如驚起的鴻雁一般急速地從街道兩旁的屋頂上一路掠過,紅白兩道身影幾乎與怒風融為一體。這個時候,若是有人夜半起解打開窗門,看到這一幕,定會嚇得大驚失色。
紅衣的是個美麗女子,披散著一頭烏黑濃密的垂腰秀發,身形極端嬌嬈,飽滿光潔的額頭上扎著一根黑色緞帶,襯了她那血色大衣,當真是醇如烈酒一般,仿佛只要令人輕輕一嗅,那種迷人氣息就要將人窒息。
“阿措可是說了,絕不能放過那個膽敢冒犯他的男人!”女子帶著些許倨傲的神氣,昂起頭來仿佛高高在上。雖是疾步如飛,說起話來竟然不喘一聲粗氣,可知武功之高強。
旁邊的白衣人冷冷一笑,“叫他最好是收斂點,少在外面惹是生非,免得耽誤了主子的大事!”
他雖是衣衫如雪,同樣的面容清秀美好,但那話語之間的冷落輕視,卻清冷得宛如出鞘利劍一般。
“你不相信么?”紅衣女子輕吊起眉梢看人,顯得妖嬈誘惑,但是很可惜,她身旁的這人卻好似視而不見一般,連半片眼風也沒有飛過來。“這次來的人,恐怕來頭不小,以至他的部下屢屢想要下手而不能!”
白衣人不吭聲,仿佛在思考著什么,在他看來,什么叫做冒犯?以那個人的災禍體質而言,他能不出去招惹是非欺侮旁人就不錯了,哪里還有旁人欺侮冒犯他的份兒?!
“快走吧,天色不早了。”男子倏然停下腳步,抬頭望了望天際,冷峻的眉鋒微微蹙起,“必須在天亮前趕到天涯頂,不然,主子會生氣的……”
那個人一旦生氣,后果不堪設想。
原先那人剛剛勝任教中主令時,他們也曾不將此人放在眼里,原拜月教主在世之際,并不曾說過她有一子,直到教中發生變故,幾大總壇血洗宮中,十大主將護衛身死其三,拜月教主身負重傷,最終不治而亡,就在這個臨將逝世前的一個晚上,方將這個莫名其妙的人請了回來,據說是被教主窩藏在某一處山莊點上,為保他安危已然隱姓埋名,低調多年。
這青澀少年一夕之間被推上了最高主位,所有人面和心不合地聲稱“教主千秋萬載,南王一統疆域”,背后里不將此人放在眼里的互搞小動作。
少年仍在孝中,白衣素服,面如冠玉,額心綴著半彎暗紅色的寶石,乃曰“紅璞”,意味著不斷打磨榮升自己。這玉石散發著微弱的光芒,乍一看仿佛凡塵濁物一般,唯有在燈火之下晃晃瀲滟,令人不敢直視,代表著這一整個教眾的威嚴。
“起吧,”少年落座,微整衣冠,“焰圣女何在?”
侍女撩開珠光華美的簾幕,一襲白衣宛如皎月的焰圣女輕移蓮步,款款而出。
少年淡色如菱的唇畔,忽地閃過一抹絕致的笑,令人難以捕捉到的,但是一旦捕捉到,就難免不心驚!
“
聽聞焰圣女乃前任教主(指第十五任)的親外孫女兒,只是枉為長女卻是庶出,母親乃西域外邦人士,怕是血統不為純正吧?”
一向規行矩步的焰圣女聞言,猛然驚得停下了腳步,倉皇抬頭,不知所謂的目光直勾勾的打向此人,語氣卻仍是不慌不忙:“教主此言乃是何意?”
如果她沒有看錯的話,這少年眼里,方才那一閃而過的,分明是即將看好戲的微妙邪惡。
怎可以如此肆意妄為?!
少年懶洋洋道:“很簡單,你不適合這個位置,從今往后,可以下臺了。本教主的好、表、妹。”
“好表妹”那幾個字,被人用微笑之語一字一字的擲出來,令人心驚膽寒。
這少年似乎絲毫不覺得,自己是漫不經心地說出了一番驚世駭俗之語,一時間滿殿嘩然!
“教主不可!”“教主萬萬不可!”“這是違背祖訓!”“圣女無故被廢,只怕教中愈添動蕩!”“大亂未除,萬不可動教中根基!”“教主萬萬不可開此天大玩笑!”反對聲浪一潮猛似一潮,于整個回音殿中此起彼伏,令人耳膜震顫。
少年冷笑一聲,揮手斥停道:“我沒有任何開玩笑的意思。顏靈焰身為教中圣女,身份至尊至貴,卻暗懷謀逆之心,多番借著出使之名,與前次造反的幾位總壇主糾葛不清,恐早已非不潔之身!昔日忠心耿耿的總壇三大宮主,這一夕床頭夜話即策反之功,大約可盡數歸功于焰圣女閣下!今而幸得鏟除逆賊,焰圣女,我豈能容你繼續留在教中,玷污神靈之眼!特此廢除,另擇人選!”
有理有據,雖是口說無憑,卻是能檢驗出真身的!
顏靈焰自然死活都不讓檢,滿面都被怒氣憋得通紅,“顏以莊,你莫要欺人太甚!”
顏以莊微微一笑,“焰圣女,你道是假,腕上朱砂痕跡可還在?即便做了個一模一樣的,又有何意義?你若不服,可請教中有資歷的老嫲嫲親自驗明真身!”
這少年之手法,對一個女人而言,不能不說是殘忍。
“住口!”焰圣女面無人色,幾乎是咆哮著怒吼出來,“顏以莊,你栽贓誣陷于我,可還有沒有人性?!你做過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那一夜,若非為強人所擄,她又豈會失了貞潔?!現在還將幾個造反派死鬼的冤案降在她的頭上,是看她一個女人家好欺負么?!
總之,這一切都是一個早就預謀好了的天大陰謀!就算不是顏以莊所為,也定然是他所一手策劃出來的!
想她姑媽如此清正廉明的一個人,卻生出了如斯狡詐陰險之輩,焰圣女就痛從心來!
“姑媽啊,你這一路好走,可是苦了我了。”焰圣女在心中沉沉哀嘆。
又或者,就連最初的拜月教主之死,都是有著難以言明的背后真相呢?!想到這里,焰圣女只覺得背后手心里,滲出的全是冷汗。
“既然做錯事,那就該自我承擔后果。”顏以莊冷眼看她,宛如神祇一般高高在上的語氣,“你敢說你什么都沒有做錯?!”
當然,你最錯的,就是不該淪為我的絆腳石!
“我沒錯!錯的是你!”顏靈焰在教中身份至高無上,一向被人仰視著,被人捧在手心里呵護疼寵慣了,豈能容人如此輕慢指責,口出狂言,更何況是當著全體教眾之面,霎那間豈非怒不可遏,猛然一記兇辣的耳光甩了過去!
“狼子野心!大逆不道!!”
豈料顏以莊根本不容他放肆,輕飄飄地伸手截住了,態度冷然到了絕點,“來人,送焰圣女——哦,不,表小姐,回麒麟山莊后院。”
典型的,就是被囚禁了。
若是不乖,他今后自然有的是法子如何整治于她。
顏靈焰掙扎不已,又豈能掙過那些身強力壯更兼武功高強的大男人,她本身就只是一個會點蠱術的小女子。只道是窮途末路,于人被帶走時當真是聲嘶力竭,顫抖的手指指著這不及弱冠的少年,猛然拔高了凄厲的聲線:“顏以莊——你這是存心害我!血口噴人,以下犯上!!姑媽尸骨未寒,你就開始胡作非為,你這是想要造反嗎?!……”
顏以莊面容冷淡,根本不將其放在心上。
他需要展望的,是接下來的大好前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