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相卿大聲地抽搭了一下鼻子。”可惜呀!“史大學(xué)站得遠(yuǎn)遠(yuǎn)的,望著張杰離去的背影,自言自語道,”這個有錢的要是多待幾天,最少還能掙他三兩!“皇商本想以錢換權(quán),誰料貢品成了土坷垃茫茫草原之中的郭多里,已經(jīng)成了一座由龐大營寨與無數(shù)帳篷建成的”城池“,到處是刀光劍影、人喊馬嘶,充滿了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的氣氛。在大營西北角,環(huán)圍著一座小帳,是堆積如山的糧袋,一隊一隊的民夫往來穿梭,不停地將糧袋背運(yùn)往庫房。帳里,一位名叫韓六十三的百夫長正垂著手,恭敬地站在孫府大管家蔡榮祥面前。蔡榮祥在殺胡口待了沒幾天,就趕到郭多里來協(xié)助少東家文舉了。”韓百夫長,“蔡榮祥揮了揮手中的一張紙,”這字據(jù)上寫得清清楚楚,你在殺胡口起運(yùn)軍糧是二百六十五石,對不對?“”是,是。“韓六十三小聲答道。”可到了這兒,實收卻是二百六十二石,怎么少了三石?“”蔡管家,我們過蜈蚣壩的時候,積雪路滑,摔了兩架車,這事兒押隊的軍爺也知道。“”哦,“蔡榮祥微微一笑,”可有件事兒軍爺卻不知道。
“”甚?“”各民夫營,軍糧如有損耗,嚴(yán)懲不貸!“蔡榮祥陡然變色,”帶下去!“兩個清兵搶進(jìn)帳來,一左一右擒住了韓六十三,二話不說就把他往外拖。”蔡管家!我那實在沒法子啊……“韓六十三徒勞的分辯聲遠(yuǎn)去了,蔡榮祥站起身,走到帳外,想查看一下民夫搬糧的情況,卻不由一怔:孫文舉不知何時站在了糧堆前,正望著被清兵拖走的韓六十三。”少東家,“蔡榮祥湊上去,”唉,要說這個老韓其實也夠冤的。“”我知道,“孫文舉神情平靜,”可不這樣辦,這軍糧就甭想按時湊齊,人家不又得'據(jù)實上奏'啦?“”少東家,您該不會還為那鼻煙壺?zé)腊桑俊安虡s祥笑了笑,他從孫文舉話里聽出了一絲隱隱的怒氣。
孫文舉低了低頭:”那可是世祖皇帝賜給祖父的,祖父又給了爹,爹給了我,這也是孫家的傳家之寶啊!“”是啊是啊,可若那天咱們不舍出去,那宋侍郎又怎么會答應(yīng)替咱們說好話呢?這前幾個民夫營的軍糧損耗如此之重,險些誤了大事,雖有小姐協(xié)助老東家在土默川籌備增補(bǔ),但在折子里如何寫,還不是人家做監(jiān)軍的愛咋動筆就咋動筆的事兒?“”老蔡,你說的我都曉得,可我,就是不甘啊……哼,這班貪官污吏!“”人家不光是要給自個兒撈點兒好處,也是出出氣呀。您想,這軍糧本來是戶部黃河水沖都沖不走的肥差,這次卻叫咱孫家奪了來。嘿,您不甘,人家還不甘呢!“”長此以往,這皇差,還怎么做啊?!“孫文舉恨恨地一甩衣袖。蔡榮祥沉思片刻,又笑了。”少東家,您果然還是煩惱著呢,要不,我來試著為您解一解?“”好啊老蔡,我且聽聽你的。“孫文舉還有點兒不大相信的意思。”少東家,我先問您,咱們是不是買賣人?“”當(dāng)然是啊。“”那就對了,這送鼻煙壺,不過是一樁買賣。“”買賣?“”少東家,您說,咱買賣人,手里有甚?“”嗯,銀子?“”對,有的是銀子!鼻煙壺?fù)Q成的,也是銀子。那咱手里沒啥?“”這個……“”咱沒一個字:權(quán)!但是那些當(dāng)官的手里有,他們有權(quán)。
咱們出銀子,換當(dāng)官的權(quán)為咱們所用,以咱們有的換咱們沒有的,這不正是一樁買賣么?“孫文舉聽得有些出神,略一思忖,搖了搖頭。”老蔡,你說的我懂,可我覺得這買賣不值。“”不值?“”對,不值。以錢換權(quán),咱們是得了好處,可也丟了道啊。“”丟了道?“”丟了商道,商人之正道。“”少東家,你錯了,這恰恰是商道。咱們與官家做這樣的買賣,無關(guān)乎禮義廉恥,只是各取所需罷了。說白了,就是'交易'二字。其實天下諸事,皆可為交易。您就說這個鼻煙壺,那世祖皇帝將它賞給太東家,不也是一場交易么?他可是用它換來了孫家三代人對朝廷的忠心啊!如今,您又拿這個壺,換得孫家此番軍糧買賣的平安,說個玩笑的,這也算是清賬了。“”老蔡!“孫文舉此時已是一臉興奮,”咱們哪天得好好道歇道歇,我要拜你為師!“”少東家折煞我啦,其實您真要拜師,就有現(xiàn)成的。“”誰?“”老東家啊!我肚里這點兒貨,都是跟著老東家學(xué)來的。“孫文舉不語了。”少東家,“蔡榮祥小心翼翼道,”話既至此,恕我不敬,這幾年,我發(fā)覺您不像以前那樣愛和老東家相談了。
原來你們父子多好啊……“”老蔡,“孫文舉客氣地打斷了蔡榮祥的話,”你說得在理,容我回去細(xì)細(xì)思量,咱們現(xiàn)在還是到糧庫那邊看看吧。“”好,好……“一個伙計這時跑了過來:”少東家,蔡管家,又一個民夫營趕到郭多里了。“”哪一個?“蔡榮祥急忙問道。”義字營。“”義字營?那王二疤子不就在義字營么?“孫文舉皺起了眉。”正是。對了少東家,白慶的駝隊也是跟著義字營過來的。“”老蔡,你說你在殺胡口的時候,已經(jīng)吩咐了義字營的百夫長,要多提防二疤子?“”是啊,為這還賞了他幾個小錢呢。“”把那百夫長叫來,“孫文舉竟笑出聲來,”王二疤子什么脾氣,能服管嗎?我倒要聽聽他這一路上闖了多少禍,弄不好也夠兩三個罪名了。“”只怕那小子是個窩里橫,一身能耐全使在咱武家堡,出來就慫了。“蔡榮祥搖搖頭,”少東家,咱們不得先緊著收糧么?“”當(dāng)然,不過順道兒問訊問訊王二疤子的事兒。“然而史大學(xué)被叫進(jìn)孫家?guī)づ駴]多久,孫文舉就再無這份好心情了。”少了十四石?史百夫長,你竟還有膽量到郭多里來交差!“”孫少爺,“史大學(xué)腿肚子直發(fā)軟,”您息怒,息怒……那些糧,是,是民夫們吃了。“”他們?nèi)绾胃页攒娂Z?“孫文舉一怔,臉色仍然漲得通紅。”出了歸化,聽說有叛軍襲擾,我們繞道多走了近二十天,民夫的口糧不夠了……“”怎么會不夠?“蔡榮祥厲聲道,”你在殺胡口沒買足備糧嗎?“”買了,買了……“史大學(xué)忽然變得很委屈,”都是我們營里那個王相卿!他又饞又懶,天天活兒干得不咋的,還盡哄弄兄弟們多吃多要,我管他,他也不聽,結(jié)果沒到地兒呢,口糧就光了……搶吃軍糧也是他的主意!他還偷我錢……“”我不早告訴你,“蔡榮祥恨恨地盯著史大學(xué),”那個二標(biāo)子是個禍害?“”蔡管家,我記得,可我,就是鬧不住他……“史大學(xué)低下頭。”老蔡!“孫文舉拍案而起,”快把那位監(jiān)軍大人請來,一起去抓王二疤子!“大營門口,一隊清兵如旋風(fēng)一樣,很快便將義字營的人馬圍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孫文舉疾步走來,蔡榮祥在后追都追不上,白慶見了,連忙迎上。”少東家,您這是要驗貨?“”白掌柜,貨的事兒先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