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幾日,大盛魁商隊就垂頭喪氣地回到了鳳娘客棧。原來那些有財有勢的大商號,早就通過挑夫和駝隊送貨,搶佔了土默川等地的民用市場。大盛魁無力競爭,貨物賣不掉,只能是怎麼挑去的便怎麼挑回。這一天,王相卿不得不召集主要財東在鳳娘客棧大堂開會,商討對策。”哎,“史大學又有點兒像過去那樣總是唉聲嘆氣了,”前毛道、後毛道、張家營子、朝忽鬧,這些地方轉遍啦,買賣都讓那些大商號包了。“”沒法子,“趙大有低聲道,”人家有腳力好的挑夫,有駱駝,整個土默川去哪兒都比咱快,東西又不賴,蒙古老鄉能不喜歡麼?“”行了,“李金來嚷道,”這些都不用說啦,還是趕緊商量一下現在咋辦吧!“”我看,“韓六十三想了想,說道,”不行咱們不做行商了,在歸化弄個鋪子,學人家當坐商?“”是咧!“李金來興奮道,”咱這行商不也都是從坐商那兒進貨嘛,要我說還是坐商好,掙錢又多又省勁!“”你光瞧人家掙錢,“王相卿不屑地開口了,”沒瞧人家本錢在那兒擺著呢。弄個鋪子,這一年得花多少銀子,用不用讓大哥給你們算算?真要弄,那也得是以後的事兒啦,眼下,咱們還是尋思尋思咋把這行商做好吧!“王相卿的話說得衆人都不吱聲了。”老三,“瞅著張傑半天沒言語,王相卿忍不住問道,”你有啥主意?“”我嘛,“張傑一笑,”聽二哥的。“”呸!聽我的,那我咋說你就咋幹?“”那當然!“”你們也是麼?“王相卿掃視了一下衆人。”大掌櫃,號規裡說得清楚,我就得聽您的啊。“趙大有趕忙道。”是咧,是咧!“韓六十三連連點頭。”二疤子……大掌櫃,“李金來老是不習慣改口,”你有甚主意就快說吧。“”其實我是想起我師傅老采頭了,“王相卿嘆道,”你們都曉得,他當初讓我去挑一千桶水,後來我才明白,那就是爲挑擔子進後草地準備呢。可我也想,要是隻去土默川,那用得著挑一千桶麼?現在我又明白了,師傅那會子就已經打算好了,讓我去更遠的地兒。“”大掌櫃,“趙大有撓撓頭,”您這是甚意思啊?“”甚意思?“王相卿笑道,”在歸化,在土默川,咱們是爭不過人家啦,那就往其他地兒去唄,往那遠地兒去。“”二哥,“張傑恍然大悟,”你是說……“”對!老三,咱們去烏里雅蘇臺,找布仁大哥!這也是我答應過人家的。“”二弟,我就知道你得提這事兒。“史大學嘆了一口氣。”烏里雅蘇臺?“李金來不解道,”烏里雅蘇臺是哪兒?“張傑解釋了一下。”啥?“李金來驚呼起來,”三千里遠?咱去那兒做啥買賣啊?!“”就是因爲遠,買賣纔好做。“王相卿堅定道,”你們忘了咱們運軍糧的路上,見到當地牧民把都喝過四五遍的茶曬乾了再熬再喝?爲甚?就是太少了嘛!烏里雅蘇臺就更不必說了,咱們的貨在那兒缺得有多緊你們想也想得出來,這一趟過去,一準是個賺啊!“”二弟,“史大學想了想說道,”我同意咱們這買賣往遠了走,可不一定非得是烏里雅蘇臺啊,比如……“”大哥,“王相卿打斷了史大學的話,”那些咱們走個十天半月到的地兒,人家大商號都不會嫌遠。只有烏里雅蘇臺,只有到那兒,纔沒人跟咱爭,這銀子也才都歸咱一家挑!“”我是擔心,“史大學低聲道,”這三千里的路確實太遠了,啥事兒都可能遇著,風險大啊!“”是咧!“李金來點頭道,”再說,剛纔張掌櫃不講了麼,那烏里雅蘇臺方圓上萬裡,就算到了,咱去哪兒找那位布仁大哥啊?“”你去當然找不著!“張傑一瞪眼,”可你當我張三爺在後草地白混了這十幾年?二哥,你放心,有我在,一定領你見著布仁大哥!“好!”王相卿興奮地一拍桌子,又轉向史大學,“大哥,風險肯定有,可話說回來,作甚事兒沒風險?那就在店裡待著唄。
如今這草原比過去太平多了,咱們一路小心就是。”史大學和李金來都不做聲了。“大掌櫃,”韓六十三問道,“那這烏里雅蘇臺咱咋去啊?”所有人都看向了王相卿,卻見他有點兒得意地樂了。“老韓,這個我早想好了,用駱駝。”“甚?”史大學一聽連連搖頭,“二弟,不成咧,咱進的這些貨,至少需要十峰駱駝。在歸化,僱一峰駱駝就要三十兩,這便是三百兩啊,咱的本錢哪夠啊?”“大哥,”王相卿笑得更開心了,“誰說要僱啦,咱有不花錢的駱駝啊。”史大學和其他人都愣了,包括張傑。“嘿,你們兩個咋都忘啦?那晚和布仁大哥喝酒,他不說了他的內弟巴桑大哥每年都要倒場到烏里雅蘇臺夏營盤,讓咱們去時就搭巴桑家的駱駝麼?”史大學和張傑恍然大悟。“是啊,”張傑一拍腦袋,“我咋給忘啦?”“二弟,”史大學終於有了笑模樣,“看來這烏里雅蘇臺你真是決心去了,一直記著呢。”“我都和布仁大哥說好了,咱不能失信於人,蒙古老鄉可最恨騙子。咋樣啊,金來、大有、老韓,你們幾位,這回能答應去不?”“大掌櫃,我去!”李金來咬咬牙,“既然能鬧上不花錢的駱駝,那就豁出去啦!連這點兒肚渣子都沒有,還能掙下個大錢?”趙大有和韓六十三也連連點頭。
“好,那我明兒個就去找巴桑大哥。”“二弟,”史大學拍拍王相卿,“還是讓我和老三去吧,你從辦貨開始就沒閒著,這兩天在店裡好好歇一下。”“那就有勞大哥和三弟了。”王相卿感激道。史大學和張傑是興高采烈地走的,卻是愁眉苦臉地回來的。他們帶給王相卿的消息是:從今年開始,朝廷嚴禁蒙古人“越旗放牧”,巴桑他們以後只能待在土默特旗,去不了烏里雅蘇臺了。“這可咋鬧啊?”王相卿愣在原地。接下來的日子裡,解決運輸問題便成了王相卿的頭等大事,他清楚只有這樣才能保證李金來等財東同意前往烏里雅蘇臺。然而轉了一圈兒,唯一的法子只有用駱駝,而十峰駱駝最少要三百兩銀子和大盛魁沒有錢的事實又在那兒擺著,王相卿沒轍了。他吃不下飯,睡不好覺,連鳳娘都陪著他著急。“要不你去找找我老叔,”她建議道,“借些銀子僱駱駝,等買賣賺了再還?”“不成,”王相卿直搖頭,“師傅讓我挑的銀子還沒挑來,這倒好,先開口管他老人家要銀子啦。”“哪裡是要,是借嘛!”“都一樣,不成。”“哎呀!這都甚時候啦,你還這麼多講究?要是你覺得不好開這個口,我去!”“鳳娘!”王相卿堅決地一擡手,攔住了她,“我不能遇上點兒事兒就找師傅,那還算個大掌櫃嗎?”“那,”鳳娘想了想又道,“去找丹津千總?要不,乾脆直接找費大將軍!”“也不成,”王相卿苦笑道,“丹津千總已不在歸化了,聽說費大將軍也回京城養病去了。再說,這買賣的事兒,我找他們又能幫上甚忙啊?”“這不成,那不成,到底咋辦?”鳳娘急得直跺腳。“讓我再尋思尋思吧。”王相卿嘆口氣,向大堂外走去,結果他剛出門,就被一個人拉到了一邊。“二哥,”張傑一臉興奮,卻壓低了聲音,“我有主意啦!”“甚?快說!哎,你咋不能大點兒聲?”“這個,”張傑朝大堂努努嘴,“不能讓老闆娘聽見。”“爲甚?”“我是想,咱們不如去找你那相好的幫忙。”“香玉?”王相卿也低聲道,“她能幫甚忙啊?”“說是找她,其實是找孫家,讓他孫家和咱大盛魁合作這筆買賣。他們出銀子也成,出駱駝也成,等咱們從烏里雅蘇臺回來,掙的錢再和他們分,就是讓他們摻一股也行啊!要是真能有孫家這樣的財東,咱大盛魁以後就不用愁了。”“這主意不賴!不過,”王相卿皺皺眉頭,“咋找她呢,那天你也瞅見了,她到現在還恨我咧。”“她是恨你,可是不恨我,呵呵,我去找她。”“可你跟她不熟呀。”“我想辦法跟她熟唄。”張傑得意地笑了。買賣人要講買賣的規矩熱鬧的大街上,香玉的貼身丫鬟彩屏輕聲哼著小曲兒,興沖沖地走著。“哎呀妹子!”一個年輕漢子突然跑了上來,一把拉住彩屏的衣袖,“可找著你啦,走,跟哥回家吧,爹孃都急著呢。”“你是誰呀?我不認識你!”彩屏不解地嚷道,引得行人紛紛側目。“妹子!”那年輕漢子也喊起來,“那戶人家你不想嫁,咱就不嫁啦。哥一定給你另尋一門好親事,就別生氣了,回家吧。”“你認錯人了吧,說什麼呢?”彩屏莫名其妙。“妹子,”又有一個後生過來了,“就聽你哥的吧,有什麼事兒都回家再說。放心,他若還敢欺負你,我都不答應!”“你們……”彩屏被兩個年輕漢子架著,身不由己地走了。周圍的人看到這情景,都笑著搖搖頭。“你們幹什麼啊?!”到了一個沒人的巷子,兩個漢子才放開彩屏,她不由氣得質問道。
“幹什麼?哈哈!”兩個漢子獰笑起來,“妹子,我們兄弟就是來給你說親的!”“啥……”不等彩屏反應過來,一團油膩膩的髒布便塞入她的小嘴裡,接著一個漢子掏出繩子,利索地將彩屏捆了個結實;另一個打開了早就準備在巷子裡的口袋,二人迅速把拼命掙扎的彩屏裝入袋中,扛起就跑。“這小妮子,買個點心買到哪裡去啦?”盛德裕商號後院門的臺階上,面色焦急的香玉翹首以待。終於,她看到彩屏從街口走過來了,卻不由詫異:那姑娘像是在一邊走一邊哭,身旁還陪著個富貴打扮的年輕後生。“小姐!”彩屏不顧自己髒髒的小臉蛋兒和身上衣服,一把抱住香玉,痛哭流涕,“我,我差點兒就再也見不著你啦……我被歹人劫走啦……他們還要把我賣到……多虧了這位張傑大哥出手相救!”彩屏說著,把張傑指給香玉,破涕爲笑,“張大哥他可厲害了,一過來就把歹人打跑了……”“哦,”香玉打量了一下張傑,道了個萬福,“張大哥,多謝你救了我家彩屏。”“小姐客氣了,”張傑還禮,面色肅然,“在下不過是路見不平而已。”“我這就讓人去取些銀子,以答謝張大哥……”“小姐不必如此!”張傑連連擺手,“在下豈是爲財救人?”“那怎麼行,”香玉爲難道,“我們孫家一向是知恩圖報的。”“小姐!”彩屏嚷起來,“你要想謝張大哥,就幫一下他的買賣吧!”“什麼買賣?”香玉一怔。“咳,彩屏姑娘嘴真快,”張傑苦笑道,“是這樣,在下也是今年從口外來歸化的,做些小本生意,眼下有一批貨要運到三千里外的烏里雅蘇臺去,可是卻無錢僱駝隊,不知如何是好。今日有幸,能與赫赫有名的皇商孫家結識,若得相助,不勝感激!”“烏里雅蘇臺?”香玉不解地問道,“張大哥運貨去那裡做什麼?”“在下是要與蒙古牧民交易。”“噢!”香玉恍然大悟,“烏里雅蘇臺地遠,百貨奇缺,到那兒做買賣自是能得厚利,張大哥真是有膽識!”“承蒙小姐誇獎。”張傑心裡暗暗稱讚:難怪二哥癡情,這位千金大小姐果然不一般!“貴寶號是?”“大盛魁。”“大盛魁?”香玉想了想,“恕小女子孤陋寡聞。”“這怪不得小姐,敝號是剛起來的。”“哦,那張大哥想讓我們孫家怎麼幫呢?”“多謝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