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現在他是聽不到了,事實上,他自個兒都把問的啥問題給忘了,而是和王相卿、錢寬子、毛蛋,以及所有人一樣,呆呆地盯著一個漂亮的姑娘從他們面前走過。三十幾顆腦袋,此時就像被同一根線繩拽著,隨那姑娘烏黑的秀發、亭亭的身子,輕盈的腳步,和渾圓的屁股一路擺了過去,一直上了一座二層小樓。頭也未回的香玉不是不知道背后有多少猥瑣的目光,她也未曾料到在回繡樓的路上會遇到這群粗魯的漢子,只能強作鎮靜、加快步子向自己的閨房跑去,那雙未纏足的大腳在這種情況下倒派上了用場。可是,就在她正要邁上樓梯最后一階時,一聲尖厲的口哨響了起來,香玉的一只大腿停在半空:這聲音太討厭了,討厭得她實在忍不住止步轉過身來,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敢這樣大膽放肆!在樓下,癡癡呆立的一群人當中,有個就像被拴在驢圈兒里的高頭大馬似的身影,正一副壞笑模樣地抬頭向上望著。
香玉一時覺得此人有點兒面熟,再細瞧過去,兩團紅暈頓時飄上臉頰:倒并非那痞里痞氣的混小子嘴巴還保持著吹口哨的撅狀,仿佛要隔著八丈遠親過來,而是他看自己的表情,那是一種香玉說不清是什么的表情,她只知道從出娘胎到長這么大,還從來沒有被一個男人這樣看過;忽然間,香玉沒來由的在胸中升起一團怒氣,迫使她真想沖下樓去,站到那大個兒面前,質問他……“干什么呢!”這一聲把包括香玉在內的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只見一個樣子還挺俏麗的小妞雙手叉腰、氣勢洶洶地瞪著正想吹第二聲哨的王相卿,原來是香玉的貼身丫鬟彩屏趕了上來。依著慣例,丫鬟總是保護小姐免受無禮之徒侵擾的“御前侍衛”,顯然彩屏很熟悉這份職責,她的尖聲怒喝讓錢寬子和李金來等人不覺有點兒膽寒,都訥訥地垂下了眼皮。唯獨王相卿毫無懼色,反而更開心了。“干甚?跟老熟人打招呼呢,咋個,不成啊?”有幾個后生偷偷樂了。樓梯上的香玉皺了皺眉頭。
“呸!告訴你,王二!”當著這么多陌生男子,“王二”后面那兩個字彩屏是說不出口的,“別犯渾,不然我去告訴蔡管家和少爺,揍不揍你另說,先扣你的工錢,讓你白干!”“白干?行啊,那我以后要吃飯就來找你唄,從早到晚。”王相卿沖彩屏擠擠眼,眾人跟著爆發出一陣粗野的大笑。彩屏氣惱得柳眉倒豎,扔下一句“不要臉”,就匆匆奔上樓,護著香玉走進閨房,緊緊合上門。眾人盯著房門又看了幾眼,這才一個個緩過勁來。李金來舔了一下嘴唇。“哎呀,這孫大腳,幾天見不著,臉蛋更喜人啦。嘿,今兒咱兄弟真有福啊!”“李金來,你他媽說我嘴大,”王相卿又起勁了,“我看你比我還能撇!啥叫'幾天見不著'?你上次見孫大腳是幾天?幾年都不止吧!哼,裝得自己跟個甚似的。”“王二疤子,少抬舉我,咋敢跟你比,'老熟人','打招呼',切,哪個嘴里吐出來的?”“哈哈,我那么講是怕嚇著那小丫頭,其實該說是老相好。”“還老相好呢,人家拿個正眼瞧你啦?”眾人都圍了過來,饒有興趣地聽著王相卿和李金來斗嘴子。“她不瞧,她不瞧是被你們這群愣貨煩的,要是光我們倆兒,嘿嘿,那就不一樣嘍。”“二哥,”錢寬子也湊個熱鬧,“咋個不一樣?”這句話仿佛問出了所有人的心聲,一道道好奇的目光都望了過來,有的是認真的,有的則純粹覺得好玩。模模糊糊地,王相卿突然發覺自己的大塊頭像是飄了起來,處于一種不真實的快樂之中,接著,他蹦出了一句自己都有點兒沒想到的話:“光我們倆兒——想干甚就干甚。”眾人大眼瞪小眼,還是李金來悶聲悶氣地問了一句:“干甚?”王相卿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跟打量一只呆鵝似的:“干甚,只要我樂意,把她辦了都行!”一片默然,繼而迸發了大概是今天最開懷的狂笑,甚至毛蛋都跟著嘿嘿了幾聲。“笑甚?你們這幫愣貨笑個甚!我說的是真的!”王相卿生氣了。李金來都直不起腰了:“二疤子……你咋這么能胡撇啊……連那事兒也,也說得出來……哈哈……”“這算個甚?你們不知道吧,當年我和這孫大腳,還有她哥一起跟著我姐夫學私塾,那時我們倆兒就好了……”“行啦行啦,”李金來擦了擦流出來的淚,喘勻了氣,“咱也別嘴上爭了,這樣,你敢不敢跟我打個賭:要是你今晚就能把她叫出來,那個……辦了,我輸你十文錢!”眾人都不笑了,一起轉向王相卿,卻詫異地看到他臉上竟露出自信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