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我閃亮的瞬間記憶,我長期記性不大好。你也可以換個角度說我性格大度之類,因此等我把落滿雪的自行車推回來,我已經跟錢唐恢復了邦交。
“邦交”這詞是跟新聞學的。我之所以看新聞,沒錯因為我爸回家了。也許我媽跟我爸說了我想養狗的事,這次他出差回來,給我帶的禮物是只奇丑無比的毛絨玩具。我爸本人肯定不會親自給我買這東西,他秘書的品味又沒那么惡心,這事就成了個不大不小的謎。
后來我給錢唐展示照片,他告訴我那是個什么什么亞運會的吉祥物。估計是別人作為開會紀念品送我爸,我爸不好意思扔,順手給我再牽回來。雖然如此,這已經是我為數不多的毛絨玩具。我洗干凈后珍惜地擺在床尾,第二天早上卻發現它被我踹到地上。再后來發生了幾次相同的情況,我徹底失去耐心,把這破玩意塞到柜子里。
——其實到了現在,我已經不那么想要小孩,也不那么想要寵物了。
錢唐比這倆好玩多了。
雖然虛偽,但錢唐有一點跟我挺像,就是識時務。比如你問錢唐“一加一等于幾”,他就會回答“二”。盡管口氣缺乏耐性,但也不會像別的大人再叨叨什么“你怎么連這些都不知道”“這是常識”“你說一加一等于幾”之類的廢話。再比如我在大街上指著一條狗說“啊有狗”,錢唐會陪我看一眼。如果我繼續問他“這什么狗”,錢唐才會回答“應該是蘇格蘭小獵犬”。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而且錢唐有西中出來學生的共同點,就是聰明,不過——他是個體育白癡!哈哈!錢唐知道我每天早晨跑步,心血來潮加入,結果跑到第五圈就已經喘得不行。等我輕松跑完八圈,他還在跑第六圈。
我抓緊機會打擊錢唐:“你們那會上學,還沒身體素質訓練吧!現在我們如果跑不下八圈,就是沒素質的代表。”
錢唐沒功夫搭理我,他繼續慢吞吞地往前跑。我在旁邊放松小腿肌肉,冷眼盯著。我以為這人沒跑一會就準放棄,結果他不吭不哈,倒是跟我一樣足足跑了八圈才下場。而就這么跑了一周多,錢唐居然能跟著我整圈整圈跑下來。
我對自己說,這人好像真和別的大人不太一樣。
“你有沒有qq?”我忍不住問錢唐除了手機以外的聯系方式。
錢唐表示沒有那玩意,但給了我一個nstgr的賬戶。我回家一查,崩潰發現那是個讓用戶拿手機拍照再上傳的地方——這不就小女生的自拍網站嗎?錢唐對此的解釋是,藝術和美食不需要語言就可以溝通,而他樂意從這個網站看不同國家不同人發的不同照片之類之類。又一堆廢話。
一方面我難以理解這種癲瘋的情懷,另一方面我手機是黑白屏的,看什么照片都類似遺照。錢唐聽完后,隨手從他家里翻出三個手機(依舊是全新沒開包裝那種,所以這人的家里到底藏多少東西?)。
錢唐說:“不能白送你,拿你舊諾基亞來換好了。”
我不由地懷疑地看著錢唐。那二手諾基亞連那新手機的零頭都不到,這哪是換啊,其實就等于他找了個臺階白送我。我本人對那些觸屏手機無所謂,更何況我爸也一直不喜歡我用過于高科技的東西,他覺得會影響我的學習和視力。
于是我拒絕:“我不要,我還是高中生,不需要這些花里胡哨的東西。”
但最后,我還是稀里糊涂地跟他換了手機。錢唐居然跟我扯到什么佛教。錢唐說假如一個人送你東西,這是“布施”,布施者,以己財事分布與他,名之為布,惙己惠人目之為施。勉強翻譯成人話的意思是,假如一個人想送你東西,就是想消除他自己的慳鄙吝惜之心。而作為接受方,你要成全對方的心意,并心懷感激的接受——其實我聽錢唐拽第一句古文的時候就已經徹底瘋了。別說換手機,換我手榴彈都成。
“你這人怎么那么怪啊?”我疑惑的問錢唐。
先主動請我吃飯,再要送我嫁妝,接著又送我巧克力,再又送我手機——佛教允許有這種程度的傻逼存在嗎?錢唐是因為親了我內疚嗎?也不至于吧。
我隱隱想到葉青對我說有關錢唐的那些話。當時她的話云里霧里,但有兩句我記得挺清楚。一句是,錢唐作為幕后工作人員,知名度高到非常不正常。另一句話是,錢唐身邊的緋聞從沒有斷過。身為一個在娛樂圈混的的風生水起的文人,錢唐的名聲似乎不怎么清白。
我歪頭陰沉地看旁邊的錢唐一眼。這人正無聊地用皮鞋踢地上滾動的雪球,動作利落得出挑。
而且真是怎么看他,也不太像特有出息的精英。
還是找個機會把話說明白的好。
“知道嗎,錢唐。我覺得你和剛剛路過我們的那條狗很像。”
“因為長相?”錢唐隨口問。這幾天我總嘲笑這人的金絲眼鏡,但只要我不罵臟話,他也就不計較。
我緩慢地搖頭:“不不不,我覺得你和那條狗一樣。你們都特別想追我——”
原本我的意思只是想學葉青那種口氣,隱晦提醒錢唐身為一個中年人就請不要抱著和我早戀的打算。沒想到錢唐聽后我的話后居然開始笑。接著他大笑,再然后他一邊咳嗽著笑一邊掏身上那個小本,把我說的話全部記下來。
我臉都黑了,手上青筋跳了跳。錢唐好不容易止住笑后,他說:“我心里有數,送你手機并不會影響你學習。”
說得好像他很了解姑奶奶我似的。
“說天請你吃火鍋,以為你會要酒,或者點煙抽。結果你光顧著吃——”錢唐笑。
什么意思啊?當時請我吃飯,不是說想從我身上找電影靈感嗎?我突然靈光一閃:“靠,你那破電影到底是講什么的?主角是干什么的?”
“不良少年。”
我操真想打他,這人眼瞎啊。姑奶奶到底哪方面像不良少年了!
——“形潛能睹,隨在智猶迷,然已屬難得”,這是錢唐在那天吃火鍋后對我的評論。我把那小破本扔給他,郁悶說:“你寫的話我一句都看不懂!”
“真的一句也看不懂?”錢唐反問我,他口氣依舊很淡,“特長生,你這么聰明,肯定知道我很欣賞你。但其余的欠奉,你別想太多。”
有時候真心受不了這人隱隱的自大,很想提醒他是誰主動親的誰。但我也很識時務,索性冷哼一聲。
這個話題也就這么撇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