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和錢唐住在同一畝地,但隨後一個月,我並沒有在小區(qū)裡再碰到他。
他送我回家那天夜黑風大,我光知道錢唐的家貌似在C樓(或者D樓?),再多的也真不知道。而錢唐本人留下的唯一線索,也就是他那輛鋥亮鋥亮的小車。經(jīng)過我仔細觀察,車主大部分時間都不在家。或者,其實車主一直都窩在家,但他那輛車已經(jīng)被別人偷走。
出於好奇,我隨口問了幾名同學。他們(居然)都知道錢唐編導過的口水電視劇。什麼,有個自己的工作室,什麼“金手編劇”,什麼捧紅的演員比地上的傻逼還多。我們班那個小演員還拋棄她那神秘風度,跟我蠻有興致的開了金口,講拍戲時發(fā)生的故事。
我聽了會就徹底沒興趣,繼續(xù)抄我的語文作業(yè)。
不知道其他高中生,反正我每天的基本生活,是由睡覺、上課、空手道,抄作業(yè)和眼睛疼組成。西中雖然是市內(nèi)首屈一指的重點,但除了上課節(jié)奏很快,課餘時間裡並不特別限制學生很多(甚至都不補課,我得收回說西中賤的這句話)。
再差不多開學兩個月的光景,年級不動聲色的組織了一場難得要命的理科考試。我說過自己在體育特產(chǎn)生中屬於異類,這表現(xiàn)在姑奶奶的理科成績一直還不錯。我熬夜做了七八份模擬卷子,考場上連蒙帶猜的,最後考了個一百一十七(滿分一百五)。拿到試卷後我鬆了口氣,這成績在右腦過於發(fā)達的西中絕對不算好的,但對於體育特長生,我的要求也向來不高。
班裡的羚羊學霸直接就一百四(不知道這喜訊能不能讓他回去洗洗頭),其他的同學考的有好有差,比較悲催的是葉青。嗯,葉青就是我們班開學儀式捧花那個小演員,她卷面才考了我的一半分數(shù)。
西中的慣例,大考完後立刻講完卷子,講完卷子中午放學。
我獨自做完值日,趴在椅子上把窗子關了,盤算著去校門口買個烤紅薯吃再去空手道館。但一回頭,發(fā)現(xiàn)一人趴在桌子上動也不動。
我拍她:“葉青?”
手勁可能有點大,葉青擡起頭瞪我。這傢伙上學肯定偷偷化妝了,此刻眼角被眼淚一衝,就跟被人打了似得發(fā)烏髮黑。我趕緊再連續(xù)退後,瓜田李下的啊,我這還在禁賽期呢。
葉青被我的反應逗笑了。她揉著肩膀,冷冷說:“李春風,怎麼今天又是你做值日?我說,您每天就不能受累早起幾分鐘?天天遲到,你是被老師罰出快感了?”
我臉色也不太好。做值日這事說來話長,其實就是我某天早上遲到,第二天早上又不小心晚點了半個小時,到了第三天我看已經(jīng)起晚了索性直接翹了第一堂課——班主任幾次數(shù)落不成,又不能因爲這點小事出動我家長,索性罰我放學做值日。於是自打開學典禮結束,我已經(jīng)連續(xù)而穩(wěn)定的承包全班一個多月的值日。
“你要不急著走,就幫我鎖教室門。”
葉青沒出聲,她先沉默地把胳膊下壓著的鮮紅考試卷慢慢疊起來:“李春風,你待會陪我去片場好不好?”
我立刻拒絕:“不好。我要去練空手道。”
“就在初中部,五分鐘走過去了。”
葉青跟我在班裡關係還成。每次課間操,身爲體育委員的我都會默許葉青留在教室,不讓她嬌嫩的臉受任何風吹雨淋。而不管我在課題上默寫古詩詞寫的有多爛,語文課代表葉青給我登記的成績永遠是及格之上,滿分之下。
這樣深厚的友情,不得不維持。
葉青邊走邊跟我輕聲說:“下月我要接新戲。這麼一耽誤,我更跟不上課的進程。一個月後還有次大考,我再考這麼差……怎麼辦?”
“你不是有私人教師可以補習嗎?”
葉青白我一眼:“我得跟我媽說推遲或減少戲份……但……”她若有所思的沉默。
我其實很不懂爲什麼葉青那麼努力想學好數(shù)理化。世界上根本沒人關心這種精緻得跟麪糰似的女孩腦子裡裝有什麼鬼東西好嗎?更何況她是演員,努力學習數(shù)理化然後上名校……沒什麼用吧。
“你懂什麼。在英國,很多演員都是牛津劍橋畢業(yè)出來。”
這我倒有所耳聞。
“噢噢噢,是不是有個人原先是演員什麼的,後來就去當總統(tǒng)了?”
葉青想了會:“你說的肯尼迪吧?他是美國人,根本就不是發(fā)生在英國的事情好嗎!”
……她知道的真多。我有點不好意思,心想虧了這次沒考世界史(但後來在一次歷史補考中,我才知道那總統(tǒng)名字叫里根,根本不是葉青說的什麼肯尼迪!)。
走到初中部,那裡還真像葉青說的在拍戲。教學樓空曠處已經(jīng)圍起了帆布,擋著其他學生好奇的目光。透過簡易的門口,隱隱能看到幾個挺瘦的演員穿著薄西裝校服在對臺詞。而另一堆穿著便服的人高舉著各種話筒攝像機,忙碌地走來來去——這麼一堆妖怪,在穿著校服的校園裡極其扎眼。
而在這特別扎眼的一堆人中,我發(fā)現(xiàn)了個打扮得很不扎眼,但我又覺得他尤其扎眼的人。
錢唐坐在一個很矮的椅子上,低聲和蹲在他旁邊的人交談。除了演員,就屬圍在錢唐身邊的人最多。雖然我不太懂演戲,但也隱隱覺得不對,按道理說拍電影的話,應該是導演比較牛吧。
我還沒琢磨明白,葉青已經(jīng)走上前去。她從兜裡摸出一個演員卡,清場的工作人員拿著照片和她比了又比,放她進去。等我想追上葉青,卻被對方攔住。
“請出示工作卡。”
我流利的掏出西中的學生證,對方卻狂瞪我。
“大叔,她是我同學——”葉青柔聲替我求情。
“只允許劇組相關人員進。”他生硬地把學生證塞給我。
我無所謂,雖然對拍戲有點好奇,但不進去也沒什麼大不了。就在這時,裡面有個人走過來附耳對工作人員說了幾句,不知道爲什麼,那看門的居然也就放我進了。
“啊,你居然是在拍錢唐的電影?”我後知後覺地問葉青。靠,錢唐又騙我。他不是說背景是男校嗎?
“是啊,前天才試鏡,好不容易得到的機會。”她苦笑,“但這次考試……我的學習成績也很重要。誒我看到我媽在那邊,我先過去下——”
葉青跑過去找她媽,也就是她經(jīng)紀人了,原地剩下我一個人。雖然還踩著西中土地,但已經(jīng)是另一個世界。沒有同學,沒有老師。地上各種電線插銷板,椅子桌子上擺滿了紙張。身邊的工作人員不停來來去去,看到穿著校服又礙事的我都皺眉推開,但也沒人有空問我來歷。
我下意識地就想去找錢唐。這時他身邊已經(jīng)散開點人,但仍然在緊密談事情的樣子。
我走過去站在錢唐身後,咳嗽幾聲,錢唐沒有注意到我。我只好再輕輕踹了踹椅子腿,他依舊沒有反應。思考了幾秒鐘,我沒怎麼猶豫的就決定轉身溜出片場,反正也沒我什麼事。
“李春風,會不會好好打招呼?”
我只得頓住腳步,回過頭憋出一句:“呃,這就是你說的校園電影啊?”
錢唐先對身邊的人說幾句,然後站起來望著我。十一月的天已經(jīng)冷起來,大概因爲在室外工作,他脖子上裹圍巾,加上圓眼鏡——怪不得第一眼我看到他眼熟,這人有點像哈利波特他爸。
“今天這麼早就放學?”他問我。
“嗯,因爲剛考完試。”
“又交白卷了?”他猜。
……這人怎麼不盼我點好。“媽的,我及格了。”
錢唐皺眉:“說話真文靜。”
我也皺眉:“不文靜又能怎麼樣?我還真不願意跟你說話。我現(xiàn)在得準備走,待會要去空手道。而且我還沒吃飯呢。”
錢唐卻說:“你想不想要他們的簽名?”
我皺眉回頭看了眼錢唐指的那些男演員。長相挺清秀的,氣質挺出衆(zhòng)的,但我依舊一個人都認不得,更不知道爲什麼本校一堆初中生都聚在樓上拿望遠鏡看他們。
“這都誰啊?”我惡毒問,“從韓國偷渡過來的搞笑藝人組合嗎?”
聽了我的話,不光錢唐,他身邊的人頓時都笑起來。我的臉卻慢慢紅起來,這就是狼狽吧。每當我說了什麼傻話,大人們都露出這笑容,就跟看到你臉上有個大王八而且還不準備告訴你一樣。
我不發(fā)一言,轉身就準備往外走。錢唐收起笑容,他從旁邊的矮桌子上拿了兩根香蕉一盒牛奶,裝個袋遞給我:“帶去路上吃。”
這人難道真把我當成小孩了?我皺眉坐在公交車扒香蕉皮,突然意識到自己忘記買地瓜了。而就在我拿牛奶的時候,從袋子裡面掉出張名片。
我撿起來。“姓名+手機號”的簡單設計,錢唐什麼時候放進去的?是故意的還是巧合呢?我瞪了它好一會,決定丟在一邊,開始咬牛奶的吸管。等下車後,再把名片和食物垃圾瀟灑地投進垃圾桶。
……好吧其實我也沒那麼瀟灑的。換空手道服前,我謹慎地給那個已經(jīng)完全印在腦海裡的號碼發(fā)了條短信:“嗯,我是李春風。”
那天的訓練裡,我?guī)缀跏敲扛粑宸昼娋托n下去看手機短信,被教練吼了好幾嗓子才消停。再後來,教練教我一個新上盤進攻的方向,我一高興就把整件事都忘了。
到第二天早上被手機鬧鈴吵醒,我習慣性的準備摔手機時,發(fā)現(xiàn)有一條回覆短信已經(jīng)躺了整夜。
“好。”
那天早上,我罕見地沒有遲到,班主任不得不臨時讓一個小組放學值日。
“李春風你居然不遲到了!”大家對我刮目相看。做值日的小組卻仇恨又憂傷地望著我,“李春風你居然不遲到了。”
“好!好!好!”我全部都笑著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