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唐久違的跑車回來了,低調又扎眼的重新停到車位上。他卻說要謝謝我。因為我提起燒紙錢這茬,他才想到重新拿尸檢報告——
“尸檢報告?”
那個之前從樓上跳下來的女星,尸檢隱瞞說她懷孕三個月了。錢唐秘密送去測試DNA,半個月后拿到檢驗結果。跑車就已經有人付賬主動送回來。張雪雪陪錢唐前去的,順便在里面放風聲加走關系。此行原本保密,火車站埋伏的記者兩人都不知情。
——無論狗屁文言文還是狗血八卦,錢唐嘴里說出什么話都能沉著又淡然。
“幸虧你當時閃開了。”錢唐此刻淡淡的說,“特長生挺機靈的嘛。”
我吃著他家新鮮的櫻桃哼哼:“沒辦法,我就是這么機靈。”
車回來,錢唐依舊保持在家沒工作的閑散狀態。他自己的工作室好像快倒閉了,他也不著急,對外事務依舊全部交給孫爽。自己穿著舊的運動衫,戴著眼鏡整日翻書。“金簪子掉在井裡頭,有你的只是有你的。”錢唐解釋。
他看起永遠不狼狽不空虛不無所事事,說廢話時都讓我一個圈外人感受所謂圈內人的充實時光。像現在,錢唐坐在我對面看我吃櫻桃。他手里的本子看著特眼熟,我想起來那是他總帶在身邊的記事本。
“你干嘛?”我警惕的問錢唐,“你拿那本干什么?別給我說古話,我是真聽不懂。”
“寫你的劇本。”
我這才意識到錢唐要動真格。
不過錢唐也很掃興的告訴我,好故事和好劇本是兩碼事,故事好壞和電影賣座也是兩碼事。連錢唐自己,只有第一個東西是親自動筆寫的。
“那個時代好,允許文字玩票。再往后基本靠團隊運作以及明星掛名。和你空手道一樣,任何技能都需要長期訓練。我對寫劇本興趣已經不高,但名聲還在,于是開了個工作室,自己只負責審核把關。”他轉著手里的筆,很嫻熟很流暢,“我可以保證我經手的都是一等品。但我親自寫的東西,誰知道呢。”
“……你跟你平時工作的人也都這么說話?”
“不然像外面的制片人?剛開始雄心壯志,到后來粗制濫造,心智不清醒。”錢唐敲了下筆,“不浪費時間了,特長生,先跟我說說你哥。”
我!操!!!!!!我震驚的望著錢唐,心中一時間只想到了這倆字。
我發誓我從來沒跟任何人說起我哥,世界上也只有我爸跟我說起我哥。因此,當第一次聽別人語氣平和而毫無感情地把“你哥”說出來,還真有那么點……刺激。
“你怎么知道我有個哥哥!”我沉著臉站起來。
錢唐比我淡定多了。他在本子上寫了幾個字,然后說:“猜的。”然后他問,“你哥哥沒有撫養在你父母身邊?”
我怔怔的。
該怎么回答呢?回答我哥只活了兩年,但我總覺得他還活著,至少他影子還在某個角落,淡淡的影響著我。回答我爸是三代單傳,他很喜歡我哥?回答我哥快死的時候我爸很著急,甚至想把自己骨髓捐給他?回答我哥才是全家人的寶貝,我只是替代品。嗯?
我只能回答:“他很早就死掉了。”
錢唐看著我,過一會,伸手過來拍了拍我的手:“下個問題——”
然而我受不了了,我下意識的收拾自己的東西:“別下個問題。你家都沒吃的,哪天我再來吧。”
匆匆出了錢唐院門,我才停住腳步。有點后悔就這么走出來,但和錢唐待著也就那么點好。他不問不該問的事情。但我現在也感到有點傷感,特他媽的傷感。為什么世界上好的東西,總帶給人失落感呢?
比如錢唐,比如我哥。
我第二天沒去找錢唐,即使是錢唐,我也不喜歡他總能看透我心事。準備悶在家寫作業。
只可惜我媽看我老老實實的把藥喝得差不多,又問了問老中醫,她不幸的把實習這事想起來了。她想起來不要緊,但雷厲風行執行的卻是別人。
因此等我早上跑步回來后,罕見發現我爸還沒上班,正坐在客廳看報紙。
“穿個像樣的衣服,待會去事務所。”他吩咐我。
我特別不情愿,但也沒辦法。上樓翻了一圈衣柜,里面都是運動衣牛仔褲校服。唯一的裙子就是錢唐送我那身,原本收起來,但保姆阿姨估計整理時看到又給我掛起來。
最后我把衣柜都撓破了,決定破罐子破摔穿那身裙子撐場面。反正我爸壓根看不出來(他對我著裝只要求別裸就行)。果然,我爸皺眉看了我一眼,再皺眉看眼表:“快走。”
去實習的路上的時候,我爸又照例發表一通簡短的說教。這一回討論的是如何擴大眼界。簡單來說,我爸覺得我是養在溫室里的一朵奇葩,如果我是男生(又來了),他一定讓我接受更多歷練。但(就算)我是女生,多少也要爭氣點。
“這次讓你進事務所,就讓你擴大眼界,接受點訓練。”我爸嚴厲的說,“你堂姐在銀行工作,哪天也讓你j□j去,了解下金融的工作體系。你以后要進入社會,在參加競爭前,至少了解下自己幾斤幾兩。也別這么自大。”
我直撇嘴。著什么急啊,我還沒上高二呢。
“就是,你才高二。”我爸的話明明白白就在挖苦我,“怪不得我看你上次成績退步也不著急,考不好也不著急。李春風,你很自信,很膽大啊?!”
我爸的邏輯特別蠻橫也特別周全。假如我什么都不是最好的,那以后我在社會上生存困難,還不都得仰仗著我爸賞我口飯吃。假如我努力發奮了,什么都拿到第一名,有了所謂“光輝前途”——那不過因為我是李京的孩子,李家傳統拿第一名是理所當然的,也沒什么特別了不起。
我爸數落我夠了。終于換了語氣(就跟下屬布置工作似的)。
“你實習也不要害怕,你媽已經打好招呼了。我了解了下,這個是綜合性事務所。名氣不大,但主要可以做事。你也可以按照自己的興趣選部門,從基層干起——我說過,也不是非要你要當律師,但擴大眼界后,可以更好的選擇自己以后的職業。你回高中也能更好的學習……”
我只能說“知道了,爸爸”,“知道了,爸爸”。
車終于停到了一座玻璃大廈門口。
我爸看了看表:“你還需要我和你一塊進去嗎?”
“呃,不用了。爸爸。”
我爸那表情也壓根不打算和我進去:“接你的叔叔已經在大廳里一樓等你。”
“好的,爸爸。”
事務所的一個中年合伙人來接待的我。他穿著西服,和和氣氣穩穩重重的介紹了本事務所,講得高高興興的。我看他態度這么好,也聽得高高興興的,就是聽不大懂。
他和藹問我志向。我個人覺得職業沒有高低,就直接問哪種律師賺的最多。
“嗯……可以的。”對方雖然這么回答我,但沒有下文了。
這家伙聽懂我意思沒。
“以后我必須得自己養活自己,所以現在希望看看你們這最賺錢的律師做什么。”
他看了看我,然后說“有訴訟律師和非訴訟律師。一般來說非訴訟業務……”
“賺錢多對嗎?”我趕緊問。
“呃,是的。但,呵呵,你家也根本不缺……”
外人根本就不了解我缺什么,也不了解我家情況。最后我被如愿帶著去房產項目,那是個荷蘭的外資房產,其實只是“普通賺錢”的level。畢竟最賺錢的大規模的資本運作項目,也不能讓我這種打雜人士接觸。
但這已經是一大進步了。
提前祝福諸位(盡管這話曾經用過一次),但好的祝福也不怕重復。
希望2014,所見所得皆為自己鐘情之人鐘情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