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驚,榮逸軒竟如此直截了當的、當著她面說出他的封禪之心。
可榮逸軒只當自己隨口一說,沒理會她的沉默,也不顧她曾言不懂,輕聲同她說起朝中事來。
若蕓借著微弱的燈光瞧著他,眼下懷軒墨雖雙目不可見物、卻靠著助力之人有條不紊的處理著政務,扣著皇權命門的軍務并非松懈,皇上收了張余進宮,又派了王大人赴任兵部尚書,顧大人平著戶部的賬目,榮逸軒此刻言及動作,未免太過草率。
她越想越混亂,隱隱覺得不安又沒有頭緒,看著榮逸軒那淡然的面容,頓覺得自己想多了,閑聊了幾句又有些困,便迷迷糊糊起來。
不知睡了多久,她不被一陣悉索聲吵醒,聽見有動靜便瞇眼瞧了眼榮逸軒,見他合目而眠,也不知他真睡假睡,她悄悄的伸出手掌,掌心躺著面小銀鏡。
待聲響以極快的速度掠到灶頭邊上,長桌上的燈將影子拉到最長、投在另一側墻上,她扭頭看著影子開著灶頭,暗自心驚卻又放下心來:是人!
灶頭上的鍋子故意文火空燒著水,方才那么多時間水也給燒了半干,鍋子滾燙又直冒熱氣,那人忍不住輕聲叫了下,同時她轉動手腕將鏡子對準了灶頭上的鏡子投影,清楚地看到了那人后,整個都愣住了。
這一瞬間輕叫加上鍋子掀開,那人已經發覺上當,人影迅速的想要隱沒。
若蕓忍不住站起,出聲喊了起來:“承兒!”
那白色小身影頓住了,扭頭便看到了她,再三確認后歡喜的跑過來,撲到她懷里,甜甜的叫了聲:“姐姐”。
若蕓被他這么一撲,下意識低頭看他,只見他兩只清澈的大眼睛撲閃撲閃。一股清香自他身上傳來,只是白色的錦衣上頭黑灰一片,他白嫩的臉上也橫一道、豎一道的。
若蕓不敢置信的看著他,顫抖著一字一頓問道:“你……你來這里多久了?”
百承歪了歪腦袋。怪道:“我才來沒幾日啊。”他說完掰著手指頭開始數。
“那些……可是你偷吃的?!”若蕓見他數錯了又開始重新數,干脆瞥了眼灶臺問他。
百承扭頭看著灶頭,突然恍然大悟,有點害怕起來,眨著眼道:“姐姐,我就吃了一點……”說著對著手指,略帶無辜的看著她。
若蕓整個人都暈了,不知道是氣好還是該笑好,結果鬧了個哭笑不得,同他大眼瞪小眼。道:“你是說……這都是你干的?嗯?”
“對呀。”百承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不都是我干的,還有別的呢,姐姐!”
“你平時都躲在哪兒?”若蕓聽漏了他的話。邊問便掏出手絹替他擦臉。
“我……”百承不好意思的伸出手指撓了撓臉,指著灶臺又指著外頭,悄聲道,“有的時候在外頭,有的時候在里頭。”
“什么外頭里頭的?”若蕓順著他的手看去,原來這小鬼躲得地方還不止一處,而且還包括熄了火的溫熱灶臺后頭?
她趕緊伸手摸了摸他手臂、仔仔細細的將他從上看到下。發現他身上的料子是能避水火的金線衣服,眼下這孩子到底毫發無損,這才松了口氣。
“姐姐……別生氣嘛……承兒是追著只大怪鳥進來的……見它飛過墻,我就躲在車轱轆上來了……”百承察覺她臉色不佳,拉了拉她袖子搖著。
若蕓翻了翻白眼,長長的輸出一口氣。誰能知道偷吃的是這么個小孩,而這個小孩不是別人,正是人人敬畏的大將軍——于王的親弟弟!
她知道他們神通廣大,百承小小年紀已經可以跑的跟風一樣快,也難怪百澤找不到他、宮人們也抓不住他只能捕風捉影、疑神疑鬼。機靈又人小鬼大,竟能想到躲在皇家車下頭那狹小的空間混進來。
“什么怪鳥啊?”她這回聽到了他話中的重點,不禁糊涂了。
百澤嘻嘻的笑了下,示意她俯身在她耳邊道:“你別告訴別人啊姐姐,我在那個王府看到頂上有只大怪鳥,叫起來鈴聲一樣,全身都是黑的,我在家里都沒見過呢,就想抓住他給大哥看,誰知道進墻里面來就出不去了,我看到有好吃的,也不想出去了嘛……”說著神秘的眨眨眼,又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若蕓瞠目結舌,她記得于百承從那天開始就不見人影,他所說的王府可是榮逸軒的榮王府?如果百承說的是真的,那這宮里倒是還有別的東西?
算算時間他從榮逸軒婚禮上趁機溜掉已有十天半月,這十天半月莫非宮人說的“轉身不見人影”倒并非是于百承,而是別的活物?
“原來是你這個小子。”低沉的聲音響起,榮逸軒不知何時醒了,悄悄繞到他身后將他整個提了起來,嚴厲道,“說,下毒是怎么回事?!”
“放開我,壞王爺!放開我!”百承掙扎起來,可無奈身高相差太大,怎么亂踹亂舞都始終在半空中懸著,榮逸軒冷冰冰的語氣讓他撲騰了著便哭了起來,“我沒有下毒嘛,我只是偷吃了甜食嘛……嗚嗚……放開我……”說著,求救的看著若蕓。
若蕓看他可憐,著急的瞧著榮逸軒道:“王爺,快放他下來,他嚇壞了!”
榮逸軒不為所動,拎著他繼續問道:“你偷吃怎么會讓宮人鬧肚子?你敢騙本王,本王便把你燉成甜湯!”
此話一出,百承果然被嚇到不哭了,抽噎著說:“我……我……我有時候吃多了怕被發現,就會扔點那個甜豆進去……”說著用手指了指邊上存放著半成品的大鍋子。
榮逸軒“哼”了一聲,便丟下他過去查看。
若蕓嘆息,上去抱起百承替他擦眼淚,對著榮逸軒不滿道:“他只是個孩子,別太嚇唬他了。”
百承看見有人撐腰,邊擠著眼淚邊對著榮逸軒遠遠的拳打腳踢,兇道:“壞王爺,你最討厭了!跟清肅哥哥一樣討厭!”
榮逸軒聽到清肅的名字先是不滿的皺眉,接著看了看鍋里的東西,臉色倏然變得哭笑不得:“什么甜豆,這是用來磨豆子用的、泡著的黃豆,往甜湯里撒生黃豆,不拉肚子就稀奇了。”說著搖頭嘆氣,猛地將鍋蓋蓋上。
若蕓愣了下,緊接著忍不住笑了起來,對百承道:“你怎的會想出這些點子?還有,百澤平時對你不好么?你怎么專挑甜的吃啊?”
百承撇了撇嘴,嘟嘴道:“哥哥說牙齒很重要,說多吃了甜的會牙齒掉光,我們那里也沒有那么多甜的嘛……那天壞王爺成親,桌上就好多甜的,這里更多了……”說著還不忘瞪榮逸軒一眼。
若蕓傻眼了,她知道百承還是孩子,見到扶蘇沒有的新鮮事物一定很喜歡,這般她就真不能怪他什么,只得囑咐道:“承兒,下次要吃甜食來姐姐那里,要多少有多少,不用藏起來,不會給人抓到的。”
“真的?!”百承轉憂為喜,撲閃著眼睛看著她,喜出望外。
“真的。”若蕓無奈,對著榮逸軒苦笑,“王爺,這下可怎么辦?我總不能把他送出去結案吧?這可是……”
她難以啟齒,于王的弟弟淪落到宮里偷吃的,傳出去要笑掉多少人大牙,且他說的大怪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眼下沒抓著鳥倒是抓了他,總不能說天降怪鳥去搪塞莫昭儀。
榮逸軒看了百承一眼,見他心思單純,做的事也并非罪大惡極,長長的嘆了口氣,搖頭道:“不好辦,你總要結案,可歸咎于貓狗旁的人肯定不信,勢必要挑些人出來頂。”
“所以呢?”若蕓看著他,又本能的把百澤往身后藏。
榮逸軒瞪了小小的身影一眼,警告道:“你一會兒跟本王出宮去,再鬧事本王定不饒你!”
“姐姐——救命——”百承又哭起來,拼命攥她的衣裳。
若蕓卻苦笑一聲,抬眼便瞧見榮逸軒看于百承的眸子里有光亮閃過,她的心本能的一沉,忙開口道:“王爺還是派人去請于王來帶人,他是我義兄,來也不會不便。總之,承兒我先帶回我朝露宮去,也給他壓壓驚。倒是這案子……”
見她為難,榮逸軒陰著臉卻點了點頭,松了雙肩道:“好吧,御膳房四周清空了也不會有人看到他,你直接帶回去,再被人發現就說來玩的也無妨了。至于這案子,本王自有辦法。”
“王爺……不得傷人性命。”若蕓瞧著他陰晴不定的臉,鄭重的說道。
榮逸軒聞言一滯,用帶著探究的目光盯了她一會兒,這才緩緩點頭。
曉紅見到若蕓用斗篷裹著個人出來,頓時花容失色,再一看,斗篷里竟是個小孩子。
若蕓朝她搖頭示意,直接上了步輦,步輦一直送到她寢宮門口才落轎。
第二日,賢妃娘娘徹夜盤查、榮親王爺調了禁軍協助,真相大白:是個御膳房小太監偷偷養了寵物貓,那貓兒喜吃甜,小太監便任由貓兒偷食卻不聲張。貓兒身上不凈、污染了食物這才造成了宮人鬧肚子。無論真相如何,那小太監供認不諱,但說御膳房鼠患才養貓,未曾注意貓兒偷食,懇求從輕發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