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全國基因學泰斗戴林鐘教授死亡案發(fā)生整整35天后,蘇左身穿警服,站定在局長室門外。手里的案情匯報和相關材料沉甸甸的,她暗暗運了口氣,伸手敲響了房門。
“進來。”任局長如洪鐘般的聲音在門內(nèi)響起。
蘇左沉穩(wěn)地走進局長室,嚴肅地向上級敬了個禮。
任局長從老花鏡的上沿投出目光,隨即放下正在閱讀的案卷,坐直身軀,并將老花鏡也從鼻梁上緩緩取了下來。
“準備行動了?”
“是!”
“抓誰?”
“中原省委辦公室一級秘書邵毅平。”
任局長沉默了幾秒,沉聲道:“你知道我的規(guī)矩,人抓回來,下一站就必須是法院見,絕不能再有被放出去的可能。”
蘇左冷靜地匯報說:“我們已經(jīng)掌握了邵毅平與戴林鐘死亡案存在密切關聯(lián)的物證,還有人證可以證明邵毅平一伙企圖收買及毀滅證據(jù)。我們還發(fā)現(xiàn)在郭旻、蔣小夕劫持一案中,監(jiān)控視頻拍下的作案者與邵毅平十分相似,而他還曾經(jīng)出現(xiàn)在‘茲扎’病毒改寫實驗基地失竊事件的監(jiān)控中,行跡同樣十分可疑。另外,邵毅平之子邵瓏瓏基因表現(xiàn)異常,懷疑曾經(jīng)接受過非法基因改寫,邵毅平與常年從事此類基因犯罪的天滿不孕不育專科醫(yī)院可能存在某種不為人知的勾結。所以綜上所述,我們有理由認定,邵毅平是一系列犯罪事件的核心人物之一,請求立即拘捕!”
“好吧。”任局長沒有再多異議,沉穩(wěn)地應允。
蘇左臉上的嚴肅還沒消失,而是再次立正,又像模像樣地敬了個禮。
任局長嘆了口氣,將坐在椅子里的身軀接著挺了挺:“還有什么?接著說吧。”
蘇左毫不遲疑,大聲說道:“我請求將有關現(xiàn)任副省長董明申收受雅賄的一系列材料證據(jù)遞交檢察機關!”
任局長這回皺了皺眉,輕聲問:“這方面的證據(jù)你們掌握了多少?”
蘇左明白領導的顧慮,回答道:“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名有可能協(xié)助董明申將雅賄得來的古董進行套現(xiàn)的可疑人員,同時我們有董明申出入古玩市場的跟蹤記錄。”
“這恐怕不夠。”任局長搖了搖頭。
蘇左著急地補充道:“邵毅平是董明申的貼身秘書,我們查出,在戴林鐘死亡當天,正是邵毅平陪同董明申到訪過戴林鐘家,并涉嫌將其打傷的。現(xiàn)在只要先控制住邵毅平,或許就能問出更多董明申涉案的信息,到時候不怕抓不到他的罪證!”
任局長沉吟了片刻,還是搖著頭說:“不夠穩(wěn)妥。這種人通常比我們想象得要狡猾,如果證據(jù)不足,讓他僥幸翻盤,再想要拿到證據(jù),就很難了。”
沒想到,蘇左突然話鋒一轉:“其實這一次,我要的就是打草驚蛇。”
任局長饒有興趣地望著她“哦?”了一聲。
蘇左解釋道:“我們一旦動了邵毅平,董明申必定驚慌,而我們前期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直到現(xiàn)在對方也不知道我們已經(jīng)查到了天滿醫(yī)院這條線,所以董明申雖然慌亂,卻會心存僥幸,一定會去尋求同盟者的幫助。而我希望看到的,是他帶領我們找到他的背后金主。”
“背后金主?”
蘇左點點頭:“其實我對這個人是誰已經(jīng)有了一定把握,只是這個人才真正狡猾。不僅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線索或證據(jù)直接指向他參與了一系列犯罪事件,甚至連他平日里人在哪里,我們都還沒能掌握。我們已經(jīng)查到董明申與他接觸會前往西郊一帶,原本以為查一下那里的別墅區(qū)就能有所收獲,可是結果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一處別墅產(chǎn)權屬于這個人或這個人旗下的企業(yè)。所以我懷疑他在西郊一定有一處極為隱秘的居所,這個地方幾乎不為外人所知。”
任局長認同了蘇左的方案,指示道:“如果幕后還有這樣一條大魚,那絕對不能讓他漏網(wǎng)。董明申這邊,先把你手頭現(xiàn)有的材料備齊,你剛才說的那個涉嫌幫董明申銷贓的人,一定要嚴密監(jiān)視和保護好,董明申落網(wǎng)后,他將是最關鍵的證人。我找個機會先把董明申的問題向檢察院那邊信得過的人透露一下,讓他們做好隨時接手的準備。”
蘇左覺得任局長的安排正合心意,干脆領命道:“好的。”
可是任局長似乎還有顧慮,沉吟了片刻,接著說道:“這個案子比較混亂,涉嫌謀殺、基因犯罪、行賄受賄好幾個方面,你們現(xiàn)在能查到這一步,著實不容易。可是依我看,基因犯罪目前立法漏洞很大,怎樣算犯罪、怎樣量刑,都還無法給出明確的定論,而官員的經(jīng)濟腐敗,終歸是檢察機構的職責,所以就像我之前囑咐過你的,在整個事件里,我們唯一需要做好的,還是戴林鐘教授死亡一案的調(diào)查。”
蘇左撅著嘴,可又心知任局長言之有理,無法反駁。
“之前不是抓了個嫌疑人,鬧得動靜很大,好像是戴教授家的保姆?”任局長摸著下巴,意有所指地問。
“對,她叫田麗梅,從半年前開始在戴教授家擔任小時工。”蘇左只好如實回答,“據(jù)田麗梅交代,戴林鐘所中的砒霜之毒正是她自己提煉的,她有化工背景,而且我們也在她的出租屋內(nèi)找到了提煉砒霜所用的器具。可是她堅決不承認是自己給戴林鐘下的毒,并且在審訊時有所隱瞞,不肯將她知道的全部事實都交待出來。”
“還有這種事?”任局長瞪起眼睛,“那么你覺得她的作案嫌疑究竟有多大?”
蘇左平靜地說:“我認為她的確沒有給戴林鐘下毒,而且她一定知道什么特別重要的事情,只是現(xiàn)在她還不愿意說。”
“這又是為什么?”
“因為她女兒。她女兒罹患了一種非常罕見的基因變異,她希望有人幫她女兒治病。”蘇左想起田靜,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斷,“我認為田麗梅一定會說出她知道的一切,通過跟她接觸,我感覺她是個識大體的人。所以,我決定等。”
“等什么?”任局長被蘇左說得更加疑惑。
“等蕭程。”蘇左定住目光,十分篤定地說,“等蕭程還給她一個健康的女兒。”
任局長在座椅里運了運氣,意味深長地問:“你還是相信蕭程?”
蘇左的喉嚨動了一下,但她很快便調(diào)整了情緒,不容置疑地回答:“我只知道,在基因改寫這件事上,沒有人比蕭程更值得相信。”
任局長卻話鋒一轉,眼神犀利地向蘇左望來:“可是我聽說,你們最近從意想不到的渠道獲知了一些新的信息,蕭程似乎才是戴林鐘死亡一案最大的嫌疑人。”
“這件事......”蘇左瞬間愣在原地,沉默了半晌,最后仰起頭說,“這件事的真相我一定會查清楚的,請您再給我點兒時間,但我堅持認為蕭程不可能是謀殺戴林鐘的兇手!”
任局長嘆了口氣,垂下視線,他對蘇左和蕭程近來的接觸已多有耳聞,但又不愿輕易否定和懷疑自己的得力干將,只好兼具慈父和領導的口氣說道:“年輕人相互欣賞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千萬不能因為個人情感因素影響破案,這個底線,我相信你能把握得住。如果兩個人真的投緣,等事情水落石出之后,有得是時間慢慢接觸和了解。”
蘇左動了動嘴角,毅然說道:“我明白。”
任局長看了看屬下,決定不再就此多言,而是接著問道:“既然這樣,你打算怎么拘捕邵毅平?”
蘇左流利地回答:“明天邵毅平會接邵瓏瓏出院回家,蕭程和我約定好了,將一起前去探望。我覺得這是一個抓捕邵毅平的好時機。”看她的樣子,已儼然對接下來的行動蓄勢待發(fā)。
任局長再一次坐直身軀,最終用充滿威嚴和鼓勵的口吻對蘇左說:“好,就按你的計劃,從明天開始收網(wǎng)吧!”
3.
邵毅平居住的公務員小區(qū)十分規(guī)整,蘇左只簡單步行了一周,便已將各種進出路線和可能在抓捕過程中存在的隱患了然于心。其實對付邵毅平這樣文質(zhì)彬彬的知識分子,蘇左相信自己一個人就足夠了。而且想到邵瓏瓏剛剛出院,雖然這個孩子比一般的孩子要機敏和懂事,但她還是希望能夠盡量不在邵瓏瓏面前逮捕他的父親。所以蘇左特意安排小周和其它警員不要露面,而是悄悄分布在小區(qū)周邊,自己只身一人去會邵毅平。
蘇左站定在灰白色的住宅樓下,抬頭迎著微微刺眼的初冬暖陽,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只感覺腰間沉甸甸的。今天的行動,事先嚴格對蕭程和**璐進行了保密。她不想去考驗信任,這本就是一個是非觀、價值觀人皆不同的世界,如果**裸地將一個抉擇的路口設置在他人眼前,無異于在對方的心靈上掛了一把沉重的枷鎖,因為無論怎樣選,都難以心安,太多人甚至在做出選擇的下一秒就后悔了,以致于終生迷失在自責和悔恨的泥沼中。
況且現(xiàn)在,蕭程身上還有未解開的謎團。
蕭程準時出現(xiàn)在小區(qū)入口處。他一眼便見到已站在單元門前的蘇左,徑直走來。
見他走近,蘇左才注意到,蕭程整個人感覺十分疲憊,兩腮和下巴上也冒起了細小的胡茬兒,眼白上布滿了紅血絲,可精神卻意外地好。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沒有絲毫客套的問候,蕭程一開口便興奮地說。陽光從身后照亮了他的發(fā)尖,使他整張臉看起來又暖又朦朧,“田靜的基因突變已經(jīng)控制住了。”
“你把她治好了?”蘇左心下一動。這的確是個絕好的消息,特別是在這一時間點。
“也不能這樣說,”蕭程稍稍遲疑了一下,“我們只是暫時改寫了她的部分突變基因,讓她不像從前那樣容易發(fā)病,但我想她上大學的夢想,這回一定可以實現(xiàn)了。”
“這對她們母女來說,就已經(jīng)足夠了。”蘇左重重呼出一口氣,心里輕松了一點兒。
蕭程看著蘇左釋懷的樣子,不禁被感染,溫柔地伸出一只手幫蘇左將散落在面頰旁邊的一縷碎發(fā)挽到耳后,笑著責怪道:“你怎么總是這個大大咧咧的樣子?頭發(fā)要不就好好梳起來,要不就全部散下來,現(xiàn)在這個樣子總是讓我忍不住想要幫你把它們‘歸位’放好。”
蘇左無奈地將臉轉向一側,臉上掩不住笑意,嘴里卻小聲嘟囔了一句:“有強迫癥的怪胎。”
蕭程對這個評價倒是蠻不在意,反而問道:“喂,上次送你的那個禮物,你其實很喜歡吧?”
蘇左一時沒能明白蕭程指的是什么:“那只青蛙?”
蕭程擺擺手,糾正道:“那個熒光水母夜燈。”
“被陳欣欣搶走了呀!”蘇左沒好氣地反駁起來。
“你其實很喜歡吧?”沒想到,蕭程依然窮追不舍地問了一遍同樣的問題,好像這個答案對他來說有什么特別的意義。
蘇左有點兒難為情,但還是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
“很好,我知道了。”蕭程托著下巴,格外認真地回答。
蘇左只覺得有點兒莫名其妙,但看著蕭程一副難以釋懷的樣子,心想“這個家伙不會是想要再做一個一樣的東西給我吧?”可隨即又涌上一陣既溫暖又悲涼的感觸。
他還不知道今天我來做什么。
“你......”沉默了片刻,蕭程似乎終于發(fā)現(xiàn)了蘇左的異樣,用關切和狐疑的目光注視著她,問道,“今天帶著槍?”
蘇左一愣,看到蕭程正手指著自己腰間的方向。
“啊......”蘇左一向不擅長說謊,況且面對蕭程銳利的注視,她更加緊張,但還是硬著頭皮說,“今天臨時有個任務,需要配槍。”其實這也不算說謊,只是任務不是臨時的。
蕭程看起來并沒有釋然,而是默默地收緊了眼角。
“你為什么這么疲憊的樣子?昨天沒有休息好嗎?”蘇左故意岔開話題般問道。
蕭程擺了擺手:“是根本就沒有休息。”他的語氣已恢復冷靜,既感受不到興奮,也感受不到低落,只是幽幽地說,“我想要盡快將‘茲扎’病毒改寫的核心技術難題攻克,只要這部分改寫完成,后續(xù)制作成疫苗的工作,就不一定由我親自來做了。”
蕭程說完這句話,淡淡地笑了笑。
“不一定由他親自來做”,蘇左聽到這句話心里一緊。他是什么意思?
“案子沒了結之前,你哪兒都不許去。”蘇左聽見自己生硬地說了這樣一句。雖然像在命令對方,其實流露出一種不安。
蕭程聞言楞了一下,他回望著蘇左,應該是看穿了對方,眼神里摻雜著一些難以捉摸的復雜情緒。但很快,他露出一個溫和沉穩(wěn)的笑容。
“我們上去吧。”
蕭程接著說了一句,便邁開腳步。他走起路來依然背脊筆直,蘇左無聲地跟在他身后,不知為何,內(nèi)心一下子感覺空空的,竟然有點兒想哭。
不出所料,來開門迎接他們的是**璐。
“快請進。”她儼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態(tài),笑著將二人請進屋內(nèi)。
蘇左第一時間環(huán)顧了一下室內(nèi),一目了然的一套三居室,布置簡單整潔。
“邵秘書呢?”她故作輕松的口吻確認道。
“他......他出去了。”**璐背著身回答,隨后又補充了一句,“好像是省委有急事。”
“什么時候走的?”蘇左下意識地掃了一眼墻上的掛鐘。
“大概一個小時之前。”**璐說話時始終沒有轉身,手里拿著茶葉罐,卻好像并沒有在沏茶。
蘇左知道今天邵瓏瓏出院回到家應該就大約在一個小時前,所以有意安排了現(xiàn)在才來家中探望,也是希望能夠留給邵毅平和邵瓏瓏安頓的時間。而警員在邵毅平家樓下的布控也只是提前半小時進行的。誰也沒想到,邵毅平竟然幾乎是一回到家,就又出去了。
“那他什么時候能回來?”蘇左本能地追問起來。
**璐這次終于緩緩回過了頭,表情漠然地回答:“不知道。”
蘇左突然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覺,可**璐下一秒便轉開了視線。蘇左用余光瞥見一旁的蕭程也仿佛注意到了什么,望著**璐的眼神中滿是不解。
“蕭叔叔,蘇阿姨,你們好。”這時,從臥室的方向傳來邵瓏瓏問候的聲音。
邵瓏瓏坐在輪椅里,只有四肢上還纏著層層紗布,手腕和手指看起來已可以活動,臉上正掛著爽朗的笑容。
蘇左和蕭程隨即也微笑著走到他的房間,關心著他的身體情況。
“阿姨,聽說你是刑警?太帥了!”說話間,從邵瓏瓏的房間里冒出另一個笑嘻嘻的男孩兒,眨著一雙大眼睛沖蘇左興奮地說。
男孩兒皮膚黑亮黑亮的,一看便熱愛戶外活動,身形也比邵瓏瓏健壯許多,都已經(jīng)是冬天了,還只穿著一條運動短褲,腳上蹬著雙只有在草地上跑步時才會穿的釘子鞋。
“他是我的同學,叫孫博。”邵瓏瓏笑著介紹道。
孫博滿臉崇拜地望著蘇左,伸出自己一只胳膊,使勁兒捏出肌肉問道:“阿姨,我以后也想當警察,你看我行嗎?”
“哈哈,”蘇左在孫博的胳膊上用力拍了拍,笑道,“一定沒問題!”
“他可是我們?nèi)sw育最棒的學生!”邵瓏瓏適時在旁邊笑著幫腔。
“你說得太夸張啦。”孫博假裝責怪邵瓏瓏,實際臉上洋溢著得意,也不忘替邵瓏瓏吹噓道,“你才是天才學霸,每次數(shù)學考試都拿滿分。”
沒想到,邵瓏瓏話鋒一轉,突然道:“還是你厲害,上次你到醫(yī)院看我,不是從窗戶爬上來的?”
孫博不好意思地撓著頭,見蘇左和蕭程疑惑地望著自己,只好“嘿嘿嘿”地笑著解釋道:“那次不是探視時間啦,我怕護士姐姐不讓進,所以只好爬窗戶嘍。”
“當時嚇我一跳,還以為是蜘蛛俠呢!”邵瓏瓏表面上打趣,眼睛卻落定在蘇左和蕭程臉上,像講解一樣說道,“你們也應該注意到了吧,我的病房在二樓,是走廊最盡頭的一個房間,病房的窗戶外就是醫(yī)院的圍墻。如果是像我這樣身高的小孩兒想要從窗戶爬進爬出恐怕很費勁,但是以孫博的身手就完全不是問題了。我想成年人,應該更沒有問題。”
成年人?難道他是在暗指誰嗎?
聽了邵瓏瓏的話,蘇左的笑容僵在嘴角,迅速和蕭程對視了一眼,發(fā)現(xiàn)蕭程也正用饒有深意的目光回望著自己,兩個人顯然想到了一起。
“病房外墻附近有沒有攝像頭?”蘇左突然轉向孫博問起來。
“好像沒有。”孫博回憶著說,隨即懊惱道,“不過后來我從走廊出去的時候還是被護士姐姐逮到訓了一頓,還不如等到天黑之后再從窗戶爬下去,那樣只要動作夠快,就肯定不會被人看到了,真正來無影去無蹤,那多帥!唉......”他說著還搖了搖頭,像是極度后悔。
邵瓏瓏則迎合著他干笑了兩聲。
而此刻蘇左和蕭程心中都清清楚楚地在思考著同一個問題:如果邵瓏瓏蘇醒當天,邵毅平按照這樣的步驟如法炮制,那么就可以在成功讓護士站看見自己進入邵瓏瓏病房后,神不知鬼不覺地從病房消失,去到改寫庫偷取實驗數(shù)據(jù),之后再從窗戶爬回病房,制造完美的不在場證明。邵毅平正值壯年,而且他也自夸過保持著堅持鍛煉身體的好習慣,攀爬二樓,對他來說應該不在話下。
那一晚,在邵瓏瓏的病房里究竟是否發(fā)生了這一幕,之前無人能夠證明,似乎只有邵毅平自己才知道。可是......如果邵瓏瓏當時是清醒的呢?蘇左之前并不是沒有這樣的設想,可是一來她認為邵瓏瓏早醒的可能性太小,二來就當天改寫庫失竊事件的結果來看,邵毅平并未得手,就算坐實了他的不在此證明是假的,用處也不大。因為其實所有人都已經(jīng)可以肯定,那個黑影就是邵毅平。
不過此刻令蘇左暗暗心驚的是,為什么總覺得邵瓏瓏像是故意提起這些的呢?雖然知道不能把邵瓏瓏當成普通孩子看待,但這個孩子的心思之細之深,還是大大出乎意料。
這時邵瓏瓏卻跟個沒事兒人一般指著桌子上的一疊書本說:“孫博,這些作業(yè)我下周就能寫完,到時還得麻煩你來我家取,再帶到學校去幫我交給老師。”
“那有什么問題,只要下次的作業(yè)你讓我打打小抄就行!”孫博滿口答應,隨后看了眼表,瀟灑地說,“瓏瓏,我先走啦,跟人約了一場足球賽,我踢左前鋒呢,拜拜。”
“嗯,再見。”瓏瓏應了一下,目送著同學矯健的身影走出屋外,眼中難掩深深的羨慕。
蘇左這會兒才有機會留意,邵瓏瓏的房間里貼滿了體育明星的海報。可瓏瓏是不能參加任何體育活動的,這個房間里的體育海報越多,越說明這個孩子心中對體育活動的向往。她又不禁涌上一陣心酸,向邵瓏瓏多看了兩眼。
作為一個擁有特殊能力和體質(zhì)的孩子,他是快樂還是苦惱呢?或許沒有人能真正體會到邵瓏瓏的心境吧。蘇左突然冒出這樣的想法。
“瓏瓏,阿姨有件事一直想再次向你求證,你上次說在戴爺爺?shù)臅坷锫劦竭^福爾馬林的味道,還記得嗎?”過了一會兒,蘇左注視著瓏瓏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你能肯定那是福爾馬林,而不是其它別的液體的味道嗎?”
此時的蕭程在旁邊目睹著這一切,嘴唇微微動了一動。
瓏瓏卻立刻回答道:“是的,我確定是福爾馬林,那種味道很刺鼻,不過我聞到時味道已經(jīng)很淡了,只是我比較敏感才察覺到了。”
“那你當時還有沒有注意到別的什么不同尋常的事情呢?”蘇左繼續(xù)追問并引導道,“比如說地上有沒有玻璃碎片或者水跡?”
瓏瓏很認真地回想了片刻,緩緩搖了搖頭。
蘇左沖著瓏瓏笑了一下,安慰道:“沒關系,你已經(jīng)幫助我們很多了。”
“嗯。”瓏瓏也笑著點了下頭,隨即轉向蕭程虛心地請教道,“蕭叔叔,正好你在,我現(xiàn)在在自學生物學方面的課程,有樣東西想拿來給你看一下。”
說著,瓏瓏從自己的書桌上拿出一個畫本翻開來,里面每一頁都畫著各種不同的物體,看起來全部跟數(shù)理化相關,許多都像是設計草圖。瓏瓏翻到其中一頁,指著說:“就是這個......”
蕭程注視著那張圖紙,交握在胸前的雙手不經(jīng)意間產(chǎn)生了微小的顫抖。
而蘇左卻盯著畫面上那個類似于漏斗形狀的器皿,瞬間睜大了雙眼:“這是?”
“這是我設想中培養(yǎng)受精卵細胞的容器,也可以算作為一種胚胎培養(yǎng)器。”瓏瓏冷靜地解釋道,“功能與試管嬰兒的培養(yǎng)器類似,但這種用來培養(yǎng)基因被改寫過的受精卵更加適合。”
蘇左無聲地輕捂住嘴巴。設計圖上的容器造型精巧,甚至有一種無法言喻的美感,大小也與蘇左設想中的差不多,剛好可以裝在實驗所專用的小金屬箱中,普通的背包更是絕對可以裝得下。
難道眼前這張圖里的容器就是一直在苦苦追尋的答案嗎?
蕭程的雙臂在胸前又握緊了一些,過了好半天才緩緩地問道:“瓏瓏,你研究這些做什么?”
瓏瓏將目光放向一旁的空無,臉上的表情平靜得可怕:“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是怎樣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
而蕭程此時卻冷靜下來,沉聲問道:“你知道你爸爸對你做了什么?”
瓏瓏還是掛著淡淡的笑容,無聲地點了點頭。
蘇左悄悄在旁邊側過頭去,蕭程則一時無言以對。
“蘇阿姨,我爸爸不會回來了。”突然,瓏瓏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回鏗鏘有力。
“什么?”蘇左本能地回應道。
瓏瓏毫不回避地凝視著蘇左的眼睛,肯定地說:“爸爸他,跑了。”
瓏瓏的話音剛落,只聽房門處傳來“咣當”一聲,蘇左和蕭程迅速回過頭,驚訝地看到**璐手中盛有茶杯的托盤應聲落地,她正呆呆地站在房門外,平日里那沉穩(wěn)干練的身姿此刻仿佛萎縮了一大圈,臉上已是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