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能讓你們把他帶走。”
在那透進點點晨光的屋子里,梓言背對著身后的來人,用虛弱而又堅定的聲音開口。這一刻,陽光的味道終于撕破了巫族長久以來的陰霾…長夜過去,對于那個安靜地睡在那里的男人來說,夢魘將盡,也許從這一刻開始,巫族也會迎來自己的新生。
“現(xiàn)在還不行…等等,再等等,馬上就好…”
如此呢喃,與其說是對話,倒不如說是自語。
誰也不曾看到,女孩兒的嘴角帶上了淡淡的微笑,耀眼卻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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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遠(yuǎn)的南疆歷經(jīng)浩劫,但今時今日的眾妙天卻也不是一派風(fēng)調(diào)雨順。
天主的身體,比預(yù)料中惡化的更快也更為嚴(yán)重,直到今日,幾乎是一具枯骨的他早已沒有了往日豪情雄渾的氣魄,在象征著天主的王座之上,今日,他是被自己僅剩的好友扶到此處的。
面前,就是那象征著眾妙天王權(quán)的祭天臺。
那兩根直入云霄的古樸石柱仍舊默默佇立,千百年來,如同巨人一般俯瞰著妖族的興衰歷變,卻始終不發(fā)一言。盡管如此,妖族們還是世世代代侍奉,崇拜著這一對仿佛上天精心雕琢的石柱,就好像是守望著自己唯一的信仰。
從第一次跪拜到如今,又過去了多少歲月呢?
倏忽,有風(fēng)吹過,帶著來自腐朽和死亡的氣味將天主擁抱,就好像他馬上就要經(jīng)歷的那些事情一樣…然而,形容枯槁的老人卻并沒有絲毫恐懼。他用渾濁的目光凝視著眼前的一切,就像千年之前,他第一次來到這里一樣。
一雙手,攆起一塊上好的皮被蓋在了他的身上。
“起風(fēng)了。”
“恩。”
他低低地應(yīng)聲,并沒有回頭去看老狐貍一眼,他其實是明白為何今日這位老朋友會邀他來此處的…所以他沒有拒絕。他的征途即將結(jié)束。那些還沒能實現(xiàn)的抱負(fù),將隨著這晚風(fēng)一起輕輕飄散,日后,世人也不會記得他的功績,甚至不會記得他的名字。
他,在笑。
而在他的背后,老狐貍的目光卻從未如此的糾結(jié)與痛苦過——一千年,即使是對于妖族來說,這也遠(yuǎn)遠(yuǎn)不是用彈指一揮就可以輕描淡寫過的歲月。就算是一族之長。就算是顯圣高人,一千年,也實在是太長太長。
“我只問一句…這么做,你后悔過嗎?”
實力不凡,聰明絕頂。此時此刻,這些無用的夸贊卻無法幫他找到一個答案,下定一個決心。既然早知如此,早知磨難。又何必如此執(zhí)著,如此傷害呢。
風(fēng)未停。反倒是愈加喧囂了幾分…從更遠(yuǎn)的地方傳來喧鬧的回響,殺氣和殺意混合著難以平復(fù)的野心向祭天臺涌來,那一聲聲狂笑,一聲聲怒吼,都仿佛尖銳的利劍直透聞著的心魄。
不只是靈弭,甚至不只是猿族。
一味的放任和罔顧造就了今日的結(jié)果…那些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在意的欲?望終于吞噬了最后的一點兒平靜,明明同屬眾妙天中的一員,他竟然不惜請來人類的修士,也要奪下那根本毫無意義的權(quán)力。不過的確,如今眾妙天之內(nèi)。確實已經(jīng)沒有人是靈弭的對手了。
殺聲近了…老狐貍低低的咳嗽了一聲,直到此刻,才發(fā)覺那一身紫袍之下,竟然透出點點血痕。他不禁苦笑,就算是擁有顯圣期的實力又如何?到頭來,無非是一場鏡花水月。而也是在同時,已經(jīng)風(fēng)燭殘年,仿佛隨時都會咽下最后一口氣的天主終于回答了他的問題。
“…生死只是入眼細(xì)沙,吾曾眨眼,從此無淚。”
于是,兩人之間又陷入了無言的沉默…只是聽?wèi){風(fēng)聲越來越急,身后的血腥,也越來越近。
“影兒…還活著嗎?”
“就算是上天放過他,巫族也不會放過他。”
“…”
“你怪我嗎?”
老狐貍沒有回話,只是出神地看著面前的通天石柱。
“就當(dāng)是我錯了吧。”
天主繼續(xù)開口,仿佛有了一些精神,哪怕只是回光返照。
“你是錯了…”老狐貍的聲音漸漸平復(fù)了下來,他輕輕地幫天主將身上的皮被向上拉了拉,蓋好他脆弱的身體——他很清楚,他就要去了。
“還有什么想說的嗎?”
“如果可以,幫我親眼看看那個世界。”老天主頓了頓,渾濁而又死氣沉沉的眸子中竟然突然洋溢起某些奇異的光彩,他掙扎著挺起腰背,仿佛想伸手摸一摸那巨大的石柱。
“看看那個新的世界。”
…話音未落,一直在逼近的喊殺聲終于一窒,那個渾身浴血的中年人,已經(jīng)落在了他們兩人的面前。
“我說過,這個眾妙天終究是我的東西,這個天下,也會是我的。”
靈弭的手中,握住了兩顆溜圓的人頭,沒有看錯的話,應(yīng)該就是虎峰和虎烈無錯…但身為虎族族長的天主卻置若罔聞,他甚至帶著淺淺的笑容注視著一切,注視著靈弭注定看不見的遠(yuǎn)方。
在他的背后,在王座的背后,一只修長的手臂輕輕點在了最致命的后心…一道鋒利而又精準(zhǔn)的掌氣無聲無息地洞穿了他的身體,終結(jié)了天主波瀾壯闊的一生。
接著,有低低地啜泣聲傳來。
那悲戚而絕望的聲音來自那索命一指的主人,來自…一直站在他身后的老狐貍。
突來的變故讓靈弭一時摸不著頭腦,從頭到尾都覺得自己已經(jīng)掌控住一切的他下意識的慌亂起來。右手一松,死不瞑目的兩顆獸首就這般無聲滑落…悲哀而痛苦的雙眼幾經(jīng)滾動,最后只能在泥沙中淡漠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注視著遠(yuǎn)處直入天際的石柱。
“你做什么?”
靈弭迫不及待地向老狐貍和老天主的方向掠去,但面色木然的前者卻還是快他一步,化作一縷煙云飄向了不遠(yuǎn)處亙古屹立的巨大神跡。
也許是幻覺吧,那兩根巨大的石柱竟然開始微微顫抖,就好像是巨人正在抖落身上的灰塵…已經(jīng)沉睡了如此之久,如今,卻不是醒來的好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