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透了后,吳七獨自坐在屋外的凳子上,身后靠著墻抬眼看著天上的繁星,忽然間笑了聲說:“唐科長,這故事你聽好多次了吧?”
老唐推開門走出來,回頭瞅了一眼里屋,然后輕輕的帶上了門,在門口直接就蹲下來,摸出煙點了根慢慢的瞅著,黑暗中那煙頭紅色的光亮最為顯眼。
“我幾年前來過這,就是因為無意中找到那封舊檔案,之前來的時候在其他人家打聽到了這件事,說的都差不多,竟是那些不著邊的故事,我還就真不怎么信,這里頭肯定是有點其他事沒搞明白的。”老唐抽著煙瞇了眼睛輕聲念叨著,但說完這話后,忽然抬眼瞧了一下吳七昏暗的身影,開口繼續說:“這破事應該你跟要找的東西沒有關系吧?不過剛才我留心了一下,發現你似乎聽的很著迷啊。”
吳七看著天咧嘴笑了笑,轉眼瞧著老唐煙頭發出來亮光的地方,低聲說:“我喜歡聽故事,尤其是那種不著邊說起來都是迷信的故事,以前就好這口都習慣了。”
老唐呼出一口煙說:“這個我懂,聽故事是人的天性,愛聽故事則是人的共性。”
吳七笑著說:“唐科長你對故事也有研究嗎?怎么這話說起來都成套的?”
老唐想了一會后才說:“我是刑偵科的,每一個親臨現場的人說出來的話,那都是一個故事。是他們眼睛所見心里頭加工后產生的故事,沒有完全是真實的,但也不會全部都是假的。所以能分辨一個故事里的真實性,就是我的工作。比如就你拿來說,你很會看透一個人,總是盯著別人的眼睛看,是不是眼神中稍微有一點不對勁你就能察覺出什么啊?”
這話說的讓吳七眼睛都有點發亮了,翹起嘴角想到了什么,依舊看著天說:“唐科長。跟你一比我的閱歷太少了,但這兩年遇見過的事。比之前一輩子都要多,也學會了怎么看透人心,對了,唐科長想猜猜我是怎么學會的嗎?”
“這個怎么猜?猜你是見的人太多了?”老唐叼著煙一臉無所謂。
吳七忽然瞇住了眼睛。黑暗中他的面容異常冰冷,輕聲開口道:“因為我見了太多人的內部構造,所以就懂了他們是怎么想的。”
老唐聽后嗤嗤的笑起來,將煙頭用手指彈開,帶著笑意說:“要是像你這么說,那些驗尸的都是一看看透人心了吧?打眼一瞅就知道我剛才是去干嘛了,說不定還能看出來我蹲坑用了多長時間,抽了幾根煙呢!”
吳七隨后冷臉一掃而光也翹起嘴角跟著笑起來,兩個人低聲笑了半天之后才停下來。同時面色都變得奇怪。
“吳七燐,你注意到什么了嗎?”老唐忽然開口問道。
吳七說:“唐科長指的是什么?”
“就如我剛才說過的,一個故事必然是假的。但其中一定會有真實的部分,即使很小而且還融入在其中難以分辨,可始終都會有的,這個是不會變的,我說的對嗎?”老唐低聲說道。
吳七跟著就來了一句:“唐科長,你們抓胡子的時候。是靠什么來分辨老鄉以前當沒當過胡子呢?”
老唐垂頭想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就趕緊抬眼說:“解放前剿胡匪的時候,大多是在冬季,天氣極度寒冷,胡子手上的家伙事很容易鬧毛病不好用,這時候是剿滅他們的最好時機,所以我們一般會檢查手腳的凍瘡。”
“東北的天這么冷,難免不會被凍傷,那么一個村子里所有人都有凍瘡,你是怎么分辨出哪個才是胡子呢?”吳七幽幽的問道。
沒想到這問題居然把老唐給難住了,他想了半天之后,才晃著腦袋低聲說:“這個、這個問題,我以前遇到過,但胡子通常認為找上門就是已經知道了,都不用多說什么,他們反映就可以說明一切了,一直都是這樣的。冷不丁你要說怎么分辨,這個還真沒研究過。”
吳七抬手揉了揉鼻子,但黑燈瞎火老唐也沒瞧見,只是聽到吳七的聲音說:“哦,原來還有唐科長不知道的事,其實這個很簡單,只是多此一舉沒什么用,所以你并沒有注意過。剛才那老兩口遞給咱們豆包的時候,我看到老爺子手指頭有舊的凍瘡,我只是隨口問了一句,記得他是怎么說的嗎?”
說到這個老唐則想起來了,他們到了扒頭林附近之后那天色都黑了,所以就隨便找了一戶人家,打算暫住一宿,趕著兩天起霧了之后去看看那霧鄉到底是怎么回事,而吳七則要找到那丟失的危險品。這戶人家看起來只有老兩口,他們有個兒子,但去了村中組織的生產隊干活了,平時也不怎么回來,所以只有他們老兩口湊活著。
也是由老唐和吳七起的頭,問了那關于霧鄉和底兒摸天的事,但這老爺子說的和那他們看到的檔案有些不一樣,因為檔案中記著底兒摸天那伙胡子全都死在扒頭林里了,可這老頭卻說這一腳天的李德勝被縣城的兵給抓了,還同時將他那一伙人都一網打盡了,這就有點對不上了。
可老唐并沒有多想,他也沒多聽,講來講去也就是那么點事,都能背下來了。可吳七卻面帶笑容眼睛微微發亮,聽的那是這叫一個來勁,讓老唐都有些詫異了,光顧的看吳七那有些奇怪的反應,卻沒注意到老兩口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故事說完之后,那天色就完全黑透了,老頭說的有些累,就打算和老伴一起去蒸點東西吃。但吳七卻忽然說:“老鄉,你們是要做飯嗎?我剛才進屋的時候留意了一眼,家里頭可沒柴火,院里也沒有,你們怎么生火啊?要不然我幫你們劈一些?”
老唐見吳七有些奇怪,剛要低聲對他說別那么熱情多話,卻聽老爺子咳嗽了幾聲后說:“不用!不用!你們大老遠來的,先歇著吧,我們這地方根本不用劈柴火,因為出了院子外頭全都是樹,隨便伸手就能拽回來不少干樹杈子,生火做飯都用那個,你們還是歇著吧,我家這地方小還挺臟的,可別把你們那身官衣弄臟了,那我可賠不起。”
吳七笑著點了點頭,隨后收回了目光閉眼休息,老唐見沒什么動靜就站起身瞧著他們一會吃什么。結果這大娘就從屋外的缸里拿出來幾個豆包,就那么用衣服兜著回來了,在鐵鍋中燒水放上屜子把豆包擺在上面蒸。
老唐不是當地人,他基本上都是在四平,光知道這附近的人有醬缸,還有腌菜什么的,但還真是頭一次看到把豆包放外頭缸里面,就不由的問那大娘說:“大媽,你們就吃這個啊?這豆包是什么時候包的啊?”
結果這大娘的一句話把老唐給驚住了,大娘說:“天熱了,缸里放不住得快點吃,這豆包是去年包的,現在吃剛好!”
“去年?”老唐有些吃驚。
老爺子抱著折斷的樹杈子回來了,扔在地上又給踩斷成一小段,邊往爐膛里塞邊蹲在地上笑著說:“這豆包都是凍的,不會壞能吃!”
雖然老爺子這么說,可老唐心里頭怪怪的,他沒想來老鄉家吃東西,可要是不吃那也沒地方吃飯,所以既然人家蒸豆包還帶他們的份,所以只能吃這東西了。想著去年的豆包,老唐就有些猶豫的看了看閉眼休息的吳七,發現這孩子出奇的淡定,最開始以為他會直接去扒頭林找東西,如今到了地方他反而還不著急了,真是沒法說什么了。
當老爺子端著一盤熱氣騰騰的豆包進屋后,隨手放在桌上,笑著讓老唐和吳七吃。這時候吳七才睜開眼睛,但沒去伸手拿而是看著老爺子不說話。老唐一直都惦記這個豆包的事,也沒多想直接就伸手抓起一個,結果燙的他兩手來回顛倒,好不容易挨著邊啃了一口,可差點沒吐出去,那豆包居然酸了。
“大爺,你這豆包壞了!”老唐瞇眼含著豆包,想找地方吐掉。
但老爺子擺手說:“哎哎!不是壞了!這個就是酸豆包,就是這個味,包之前把餡給捂酸了,然后在包上放的時間長,吃幾口你就適應了,吃吧吃吧。”說完話老爺子自己也拿起一個吃了起來。
老唐有些奇怪的聞了聞又咬了一口,還是感覺壞了,就沒繼續吃而是放在桌上了。老爺子抬眼瞅著吳七,就隨手抓過一個豆包遞給他,還笑著說:“小伙子,來趁熱乎吃一個!這東西是自個家包的,干凈好吃。”
吳七看著老爺子遞過來的豆包,慢慢的抬手接過來,隨后并沒有開口道謝,反而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老鄉,你的手是怎么凍傷的?”
老爺子嚼豆包的嘴忽然就停住了,隨后咧嘴憨笑著說:“這手,是挺久以前凍的,那時候還年輕就以為自己抗造,大冬天在山里頭打獵,為了方便跑動,穿的少也沒帶棉手套,就這么給凍的!你們可得注意了,不然老了之后像大爺一樣手指頭活動都費勁,那就遭罪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