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誰也沒有胃口,可不吃飯身子很快就會扛不住,他們之中總有冷靜的人在,簡風聽說齊晦能帶自己回家一趟,立時振作精神,把面前的飯菜往嘴里送。大口飯菜和肉塞得鼓鼓囊囊,只是手邊那一碟魚肉他始終沒有碰,這會兒自然什么容易吃什么,別人還沒放下筷子,他就起身了。
但見齊晦世峰他們還沒吃罷,他便又坐下來,兩眼直直地盯著他們,慢慢咀嚼口中的食物,若是平日一定要互相玩笑一番,可今天沒人有心思開玩笑,齊晦便也不吃了,留下慕清和世峰守在家里,帶上簡風很快就消失在家中。
慕茵見表兄行動如風,很是羨慕,盼著自己有一天能練成這功夫,回來與湘湘說,湘湘笑道:“你哥哥們曾說你的功夫很零散,像是偷學的,往后讓他們給你找正經(jīng)的師傅,好好學一身武藝。”
有人疼愛便是如此,慕茵笑瞇瞇心滿意足地陪嫂嫂繼續(xù)用膳,抬眼瞧見簡風空著的位置上,邊上一碟魚肉不曾動過,臉上的笑容稍稍淡去些,不動聲色地繼續(xù)低頭吃飯。湘湘看在眼里,她知道剛才慕茵在廚房里,央求廚子把魚刺挑干凈,整整齊齊一塊魚擺在碟中,廚子手藝好,看著就像沒動過似的,可簡風大概怕魚刺,便沒有動筷子。
見慕茵神情平淡,湘湘微微一笑,她果然沒有看錯,慕茵是個善良的好姑娘,縱然平日兩人一見面就互相看不順眼,關(guān)鍵的時候,慕茵卻能默默地關(guān)心別人。
這一邊,齊晦領(lǐng)著簡風翻過簡府墻頭,悄無聲息地就進了內(nèi)院,府中的情形比他們想象得好些,把守的重兵僅僅圍在宅門外,家里一切如舊。簡風一進家門就熟門熟路,反是齊晦跟著他,徑直往簡老侯爺這處來。
可兩人還未進門,就聽見祖父的笑聲,簡風微微皺了眉,立刻跑進門。只見一張矮幾擺在榻上,爺爺盤腿靠著軟和的大枕,邊上父親正舉杯,父子倆不知說什么,臉上都掛著笑容。
“爺爺,爹。”簡風走上前,父子倆瞧見他回來了,身后并閃出齊晦的身影,都瞇眼笑了笑,老侯爺有幾分醉意,竟拍拍坐榻說,“來,坐下一道吃酒,這壇子酒我一直沒舍得拿出來喝,你們也嘗一嘗。”
齊晦還要帶著簡風離開,自然不能飲酒,簡風則已經(jīng)熱淚盈眶,傻站著動也不動,老侯爺拍了腿責備道:“一個大男人,你哭什么,趕緊過來坐下,給我和你父親斟酒。”
簡開聞已起身向齊晦施禮,齊晦為了不讓他們拘謹,便也一道坐下,老侯爺年紀大了不勝酒力,懶懶歪在一頭,看著儀表堂堂的兩個年輕人,他悠悠一笑:“這一天遲早會來,本以為我這輩子是見不著了,如今遇見了也好,能和兒孫們一道跨過去,我不算白活一遭,也不必遺憾留下你們?nèi)ッ鎸щy。”
簡風跟著齊晦他們雖然經(jīng)歷了不少事,但畢竟都不是他自己的事,這會兒災(zāi)禍輪到他身上,看到家宅好像牢籠一般被人團團包圍,那彷徨無助的感覺,才明白自以為是地要去出仕做官,在爺爺和父親眼中天真率性的抱負,一切正如他們所想的毫無價值,就說這會兒,若非齊晦,他進家門容易,再要出去就難了。
可簡風又怎會想到,祖父曾經(jīng)責備他的話,并非真心,而他更早就算計著一切,舊年突然提出為兒子辦壽,他便在暗中企圖為孫兒聚攏勢力。要說這一次龐峻發(fā)難,也是師出有名,必然是門生之中有人背叛師門,讓龐峻捉了簡府的把柄。
“反正這個家到了你小東西手里,簡家天下之師的名頭也傳不下去,從你寧愿被打斷腿也一定要去戶部上任起,我就知道這個家,是該改一番面貌。”老侯爺拿過酒杯,美滋滋地飲下幾口,*的酒水讓他顯得更加興奮,對孫子說:“你這點出息,怎么扛下整個家族?你爺爺我,還有你爹都還活著呢,這個家還輪不到你來負擔。傻小子,好好跟著王爺去干一番事業(yè),國都要滅了,還談什么教書育人?”他轉(zhuǎn)身笑問兒子,“是不是?”
簡開聞默默點頭,將酒壺挪開些,從邊上捧過一床毯子為父親蓋上,老侯爺是真的醉了,眾人靜靜守候,果然沒多久老爺子便睡了過去。簡開聞示意齊晦和簡風到外頭說話,走出門一陣冷風將他們都吹得精神一振,簡風則忙脫下自己的衣裳披在父親身上。
簡開聞平靜地說:“封家的時候,你爺爺很鎮(zhèn)定,好像早就預(yù)料到這一切,沒有絲毫慌亂。他更不會怪你,家族會有這一天,和你做不做官毫無關(guān)系,我們家門生遍布天下,早就是權(quán)勢者的眼中釘。如今才出了事,京城內(nèi)外五湖四海還不曾得到消息,待都緩過神,等江南江北的學者官員紛紛上書為我們開脫罪名,也就坐實了我們簡家有謀權(quán)篡位的實力。龐峻這一步是要走到底的,若遇上明君,一切皆可解釋,但明德殿那一位,你們也明白。”
二人皆面色嚴肅,簡開聞則從袖中拿出薄薄一本名冊,上面記錄了昔日在簡府求學,今日官居何職又或在何處有一番作為的人。舊年簡府辦壽,他們都親自到訪并與老侯爺和簡開聞深談,簡開聞將名冊遞給齊晦道:“這些人,王爺若有所需,讓簡風出面即可,都是可以為了國家和百姓,肝腦涂地之士。”
齊晦胸中有熱血奔騰,鄭重地接過名冊,可簡風竟在一旁抹眼淚,簡開聞覺得很丟臉,忍不住往他腿上踹了一腳,笑罵:“你就這點出息?等下見了你娘,你再掉眼淚,讓她摟著你哄哄罷。”
齊晦含笑拍了拍簡風的肩膀,兄弟倆相視一笑,便再往簡夫人那處去。眼下簡夫人尚在休養(yǎng)中,不曾到公公面前伺候,而是女兒和外甥女圍著她照顧。這會兒已經(jīng)睡下了,留沈嫣在身邊作陪,鵑兒悄悄進來說少爺回來了,沈嫣心里一熱,跑出來看,看到跟著簡風回來的是齊晦,不免有些許失望。
這點細微的情緒,齊晦看在眼里,但簡風已經(jīng)闖進門去看望母親,做兒子的不管不顧地把娘親從夢中驚醒,簡夫人漸漸恢復(fù)精神,明白自己看到兒子不是做夢,到底是女人家,紅著眼圈撫摸兒子的面頰,慈愛又心疼地說:“我們家竟也有這樣的事,傻兒子,無論發(fā)生什么,你要保護好自己。關(guān)鍵的時候,帶表姐和妹妹們走,你已出嫁的姐姐們,自然會有夫家保護她們,就不用你費心。”
父親和母親,果然很不一樣,因夫人是女眷,齊晦不便闖入臥房,等在門外時,沈嫣為他送來一杯熱茶,齊晦稍稍猶豫后,主動道:“先生可有什么話,要我?guī)Ыo世峰?”
沈嫣面頰微紅,心中萬千情緒,此刻卻只化作一句:“請他保重。”
齊晦飲下熱茶,頷首道:“我記下了。”
他們不能在簡府久留,簡風哄得母親再次睡下后,他們沒有再折回老侯爺那里,便徑直離家而去。
回去的路上,簡風對齊晦道:“我太自以為是,執(zhí)意要入戶部時,志在把簡家的未來擔負在自己肩上,天下太平就輕飄飄地以為自己可以行,如今才明白,在爺爺和父親跟前,我什么都不是,連一件正經(jīng)事都做不成。”
齊晦卻道:“可他們已經(jīng)把這個家的將來,放在你肩上。你才二十歲,憑什么和先生、老侯爺相比,等你到了父親和祖父的年紀,若仍舊一事無成,那才真正是你無能。”
簡風精神一凜,像是頓悟了什么,而齊晦捂了胸口,那里藏了簡開聞給他的名冊,欣喜地說:“有了這些人,我們?nèi)缁⑻硪恚裢肀愫煤醚芯浚绾握{(diào)動更多勢力,既然龐峻發(fā)了難先動手,我們就迎難而上。”
兄弟倆回到王府時,慕茵正在臥房陪伴嫂嫂,見表兄歸來,立刻識趣地走開。而湘湘方才正有一陣害喜,這會兒精神不算太好,齊晦心疼地坐到她身邊,但妻子卻恬靜地笑著,摸摸他下巴上的胡渣說:“明兒一早我給你刮臉,這是要去呼風喚雨了,可要儀容端正,你不要擔心我,回家時多多陪我哄我就好。”
說話時,有一陣惡心在胃里翻騰,湘湘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別過臉去,齊晦手忙腳亂不知怎么才好,而一陣過去,湘湘就松快了,眼里還有難受時憋出的淚花,忽閃忽閃地笑著:“傻子,生孩子都是這樣,你別心疼我這些小事,若換得天下太平,十個月后我能安心分娩,才最最重要。”
齊晦點頭,可依舊眉頭緊蹙,湘湘則想起一事來,說道:“我聽世峰講,他妹妹這些日子,似乎改好了。我沒別的意思,就想她若是真的好了,往后咱們見了面,也多幾分客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