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強跳腳,暗罵自己不小心,蔡攸這次發難,主要目的之一,就是要搶了自己這博覽會的職事來作,楊戩哪能不在這上頭下工夫?他本來安排了樂和設法將楊戩引出去,不想趙佶過于爽快,自己剛一開口,立刻就允準了下御筆,結果讓楊戩找到了話頭,提出了這檔事來。
眼下他是不好說話了,好在旁邊還有人幫忙,便是樞密使鄭居中:“內相此話,誠有其理,卻也只是無奈,當日朝堂之上,便已經議過此事,博覽會乃是本朝未有之舉,千絲萬縷,非創意者誰能辦集?滿朝之中,唯有高留守可當此任。”
楊戩這就吃虧了,他身為內侍,沒有資格列席朝班,被鄭居中拿出朝議一壓,登時有些抵擋不住。仗著在趙佶面前有些體面,還想辯駁兩句:“鄭樞相,朝議雖然有成議,恐怕也沒料到如今的局面,高留守無法兼顧已成定局,如之奈何?”
當天決議讓高強分領兩職,也是趙佶御筆欽點,如果因此出了狀況,也等于是削了他的面子,于是皺眉。鄭居中卻早有準備,當即長笑一聲:“無妨,此番博覽會停建,乃是格于大宋律法,開封府按律辦案,無可厚非。以臣之見,月余來博覽會籌辦井井有條,高留守所用之人實稱才干,無非是新人新衙門,事權不足,因此掣肘而已。官家若要博覽會能如期辦集,成為本朝第一盛況,恐怕還得加權。”
高強心中大喜,這鄭居中還真幫忙,三言兩語,不但不用將自己的這份差事擼掉,還幫自己要權!楊戩一旁大急,趁著趙佶沉吟,急忙再進言,什么事權不可輕與。易出而難收,什么京城首善之地。不容政出多門,這廝竟也讀過不少典籍,說話間稱引典故,出口成章。
那邊鄭居中是直學士院出身,肚子里墨水半點也不差,兩人唇槍舌劍,越扯越遠,攪得趙佶頭都大了。這位皇帝不愧是能夠將大宋江山給敗光的人物,這種政事委決不下,他居然把主意打到了旁邊的白沉香身上:“兩位愛卿一心為國。朕心甚慰。此事誠如兩位愛卿所言,若不能給高愛卿再加事權,便須另擇干員。兩端各有利弊,朕難以委決,今可委之天意。”
“白行首!”
“奴家在此。”
趙佶哈哈一笑:“便借行首這控商引徵的玉手,行一關撲之事,予以定奪,一切委之天意。二位卿家也可安心,如何?”所謂關撲,乃是當時市井中流行的一種賭博游戲。六枚銅錢定大小,正面曰字,背面曰純,街頭巷尾都有人撲。彩頭有的多達千貫,宮廷之中也多有人及,大抵宋朝開國太祖趙匡胤出身市井,因此宮廷對于民間游戲大多持開明態度。蹴鞠如此,關撲也如此。
有道是金口玉言。皇帝既然這般說了,在座又都是拍馬屁出身的,沒有哪個會跳出來說什么“國家大事怎能托付博采之戲”之類的諍言,當即就把注意力都轉移到白沉香身上。
這京城美妓中的行首掩口一笑:“官家既叫奴家撲一撲,卻也使得,只是奴家素來不曾省得此道,怕要惹官家和列位相公笑話。”
幾人都道無妨無妨,趙佶更笑:“正要你不懂得關撲,借你之手,得窺上天之意。”
此時樂和拿了一個關撲盒子進來,趁人不備向高強使個眼色,又瞥瞥白沉香。高強偷眼看看白沉香,心說難道這白行首居然有賭后的本事,說撲什么就能撲出什么來?大凡賭戲,內中都有門道,因此趙佶要找一個看似不通賭技的白沉香來擲錢。
“也罷,既然到了這步田地,說不得要賭一把。”這次和蔡京集團叫板,高強那是鼓足了勇氣,到這時候有進無退,索性也豁出去了,只需這一把博中,就是給了老丈人蔡攸一個響亮的耳光,在這第一回合中獲得勝利。“官家,臣以一身兼任兩職,雖說是憂心國事,卻也有些不自量力,誓愿此撲渾純,則臣便舍身為國行事,還請官家委臣以此任;錯非渾純,則愿將博覽會職事交卸良才,專意為官家鎮守北京。”所謂渾純,就是六枚銅錢全部背面朝上,幾率是比較小的。
鄭居中暗驚,楊戩暗喜,趙佶卻龍顏大悅:“高小卿家心系國家,不戀權位,實堪嘉賞!今就依卿家,若能渾純,則朕將御筆命博覽會事,一眾政務可先行辦集,有司不得阻撓;若不得渾純,朕另擇良臣署理此事,高卿家亦當悉心輔佐,玉成這博覽會之舉。”
到這份上,也沒啥好說了,幾人都呼萬歲。
此時眼光都集中到白沉香身上,這位行首久慣登臺,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在她只是平常,便即輕舒玉手,慢攏香袖,將六枚銅錢拈在手中,雙目在周圍一溜,嘩啷一聲擲將下去,高強定睛一看,心中狂喜:六枚銅錢個個朝上,正是渾純!
顧不得一旁楊戩臉色鐵青,高強急忙跪倒山呼萬歲,趙佶眼見白沉香一手渾純,也是大笑,將高強扶起:“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卿家可安心回去,明日朕便降下御筆,自今凡博覽會職事,一應眾司不得稍加阻撓,縱有異議,也須得朕御筆方可插手。”
鄭居中也在一旁道賀,楊戩眼見大事已定,也只好收拾起臉色,上前向趙佶道賀。當下趙佶吩咐賞了白沉香,又命她歌舞一番,酒酣耳熱,擁美入帳度春宵,三位幫閑任務完成,雖然陣營不同,卻也都松了口氣。
官家在此風流快活,幾位幫閑也可自行其是,高強拉起鄭居中便要出外,楊戩不愧是政壇老手,絲毫不介意彼此的陣營不同,上來笑嘻嘻地問:“兩位相公,要去何處?”
高強剛剛勝了一役,心中大暢,也有閑心和他磨牙:“楊內相,本官要與鄭樞相去這樓中尋些樂子,楊內相如若有意,不妨同樂?”
楊戩登時臉色一僵,這豐樂樓是什么所在?大宋第一青樓!對于別的男人來說,這里的樂子大大的,可對于他這個內侍,不完整的男人,身處這鶯歌燕舞、柳綠桃紅之中,只能感到莫大的痛苦呀……只得皮笑肉不笑:“兩位相公自去,咱家在此候駕便了。”
兩人忍住笑,到了無人處,這才爆了出來。一面笑,那鄭居中一面向高強道:“高留守,這話應得妙極,否則那廝怕是還要厚顏跟來。”
高強卻冷笑不止:“無妨←若還要跟來,你我便向那茅廁去,到了地頭問他,是進男廁呢,還是進女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