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節既然想通,下面許貫忠的主意也就順水推舟了:“方臘既然不會武藝,他剛才不逃,想必是怕死的,自己若能給他個臺階下,再不行暗示一下自己已經知道他的謀反計劃,稍微敲打敲打,由不得他方臘不乖乖就范了吧?弄得不好,自己還得叫幾聲岳父呢。”
高強將自己的盤算這么一說,許貫忠微笑搖頭:“衙內雖然聰明,可漏算了一件事,石三郎適才沖上小樓的時候,可是抹了方臘親弟方七佛的脖子的,這個賬便如何算法?”
高強張了張嘴,卻沒話說,心說怎么還有這麻煩!方七佛是有名的悍勇,石秀能在這么狹窄的地方抹了他的脖子,除了是功勞不小以外,更是拿命拼出來的,不愧“拼命三郎”這名號,只是骨肉至親被殺,方臘怎么說也是氣憤難平,哪里還有心情聽自己的鬼話?
許貫忠看他著急,便笑道:“衙內也莫憂心過甚,先前衙內對于方臘的分析甚是精到,這大方向還是對的,貫忠看來,只消衙內更加謙卑一些,給他足夠的臺階下了,此事不難解決。”
高強左思右想,也覺只能如此,便再次上前去,要設法說服方臘。背后的許貫忠卻沒有跟他一起上前,口中喃喃著只有他自己能聽到的話:“衙內啊衙內,你卻沒仔細想想,過了今夜,這方臘當如何處置呢?這才是最大的難題啊……”
高強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心腹軍師肚子里的文章,所謂心腹,是他知道你的心腹,你可未必全然知道他的心腹……
來到樓前,高強未開口先笑,向前唱個肥喏,笑道:“晚輩汴梁高強,拜見方前輩!”這前輩晚輩的稱呼,倒頗花了他一番心思,好不容易才想出這么沒有其他色彩的稱呼來。也不談尊卑,也不說上下。咱們單敘年齒可以吧?
他這一過來,方百花倒不好開口了,索性閉嘴站在一旁,看他如何說辭。
方臘的注意力也被高強吸引過來,皺起眉頭道:“你是何人?”
高強暗笑,有道是明人面起不說暗話,你方大教主出動了自己一雙兒女來把我牽制在蘇州,現在再來裝不認識我,未免有些晚了吧?不過花花轎子人抬人,你裝糊涂我也樂得輕省:“前輩與晚輩未曾謀面。自然不識。晚輩昔日在東京汴梁與令郎令愛都有一面之緣,承他兩位不棄,朋友相交,論起來還該叫前輩一聲世伯才是,怎奈今日初次見面……”
他這么文縐縐、假惺惺地一通侃,方臘反而被他說的有些心浮氣躁起來,沒好氣地打斷:“罷了!我來問你,你如今有何話說?”
高強咳嗽一下,心說有門,既然讓我說話了±地我也給你說活了,反正形勢比人強。你方大教主只是要一個下臺的階梯罷了←剛要開口。身后傳來一聲呼喚:“衙內,你……”
連頭都不用回,高強已知道必是方金芝,見到自己的心上人和老爸頭一次交談,沒有哪個姑娘會不緊張的,何況是如今這種微妙的局面?他往后一擺手中折扇,示意不必擔心。萬事有我,便開口道:“晚輩奉命,微服前來杭州查辦朱勔一案,今夜到此才知那朱勔有意與前輩一行人為難,居然拘禁了摩尼教圣女在此,真是膽大包天!晚輩解救圣女、捉拿案犯心切,無奈下只得揮軍強攻,天幸救得圣女與前輩的師父汪老先生脫險,孰料賊人兇狡異常,頑抗之下,這位石兄與前輩的胞弟不幸于亂中隕難,他二人為國家義勇效力,為親朋甘灑熱血,實乃難能可貴,晚輩上奏朝廷,不但要厚加撫恤,還要請朝廷封個‘見義勇為好青年’的銜號,立一個大大的牌坊才好……”他這里指手畫腳,越說越高興,到后來已經是胡說八道順嘴就流了出來,自己固然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方臘和周圍眾人更是聽得呆了。
好在響鼓不用重錘,方臘卻也聽明白了幾分,暗想莫非這小子根本不知道我的種種圖謀?還是故意給我一個臺階下?倘若今日能平安脫險,教中實力無損,大可從長計議,有道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弟弟的仇也不必急于一時!
當即揚聲道:“高……這個,你有心了。老夫有幾句話,要跟我兒天定私下說話,可否放他上來?”
高強立刻住口,心中卻是大喜,方臘既然叫方天定上樓去私聊,自然是要確認自己的誠意究竟如何,這小子早已被我哄地團團轉,哪里有不服帖的道理?盡管放,只怕你不聽他說話咧!
當下圍開一隙,方天定搶步上樓,見了方臘便跪倒在地,抱著老爹的大腿放聲大哭,方臘哼了一聲,兩父子進了樓上廂房,再后面的事就沒什么人知曉了。
高強心里開頭倒篤定的很,誰知這兩父子說起來沒個完,將近半個時辰了還沒什么動靜。高強在原地踱來踱去,一片地面上腳印摞腳印,早已踩的亂七八糟,心里胡亂打著念頭,眼看著天光放曉,若再不解決方臘,誰知他摩尼教在外面還有什么布置?所謂夜長夢多,莫若本衙內快刀斬亂麻,摩尼教在這里統共幾個毛人,又都是教中首腦人物,統統殺掉了事,至少也保得東南二十年平安。
只是那方金芝……想到這里,高強情不自禁地往后看去,恰好方金芝也在看著自己這邊,一雙大眼睛里珠淚盈盈,顯然憂心已極,若不是姑姑方百花在一旁捏著她小手,只怕早就哭了出來,當真是我見猶憐,何況老奴。
高強心腸登時軟了,心說殺神殺鬼也不能殺美女!再說自己實在是有些沉不住氣了,現在情勢也不是那么糟糕,他方臘父子上不著天,下不著地,能跑到哪里去?還是再等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