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強大叫一聲,從床上直挺挺地坐了起來,嚇得身邊躺著的師師衣衫也來不及整理。忙拉著高強的手,觸手一片冰冷,驚得連聲叫道:”衙內。衙內!可是著了什么夢魔?”
高強兩眼發直,過了一會,看了看師師,忽然好似回魂一般,整個人都松了下來,長長嘆息道:“是個夢……好在是個夢!”這時醒過神來,才覺得身上盡是冷汗,深秋的夜里已經頗為寒冷,濕衣服粘在身上極不舒服。
師師自是乖巧,忙揚聲叫了侍女起來。燒熱水給衙內擦身,復又回來。拿一塊紗巾擦拭著高強臉上的汗,關切道:“衙內,今可安定了?適才可嚇得奴家不輕!”
原來適才高強在夢境中,見到蔡京回到京師。身后一幫大臣簇擁著。都在上趕著拍他的馬屁,何執中、梁士杰等人都在其中。那蔡京走到自己面前,微微冷笑,好似意甚不屑,高強心驚膽戰。抬頭看時,忽見蔡京頭頂現出一行大字,道是“太師總領三省事”。
他當時心中如同被一道閃電劈過,霎時驚醒過來,這才發覺自己遺漏了一件大事。在歷史上蔡京重新秉政之后,并沒有象以往那樣封尚書仆射,而是搞了一套新官制。上承元豐改制,將原有的許多官名都定了新名,宰相分別叫做太宰,少宰,少師等,而自己則將原先的虛職太師實化,號稱“太師總領三省事”,置于所有臣僚包括宰執大臣之上。槽底將大權抓在自己的手中。
之所以會如此驚醒。乃是因為高強之前本是想要拉攏現任地宰執大臣何執中、梁士杰等人來抵制蔡京復相。然而如果蔡京玩出這么一手,等于是在保留現有權力架構的前提下重新梳理了一番,這么一來便不會觸及到現任眾宰執的切身利益。有誰會和自己一起抵制蔡京?唯一有可能堅定反對蔡京的人便是張商英,可是按照自己地計劃。這廝卻是很快就會下臺,壓根就不會撐到蔡京卷土重來的時候了。這一招將高強之前的盤算全部推翻,怎由得他不心驚肉跳?
此時享受著師師小手的撫摸和擦拭,高強的心也漸漸定了下來,暗叫一聲好險,要是自己明天開始就象計算好的那樣去聯絡眾宰執大臣,一起來抵制蔡京,這幫人說不定當面說好。轉身就會把自己給賣了。能在宋朝官場中熬到宰相位的人,個個都是人精,見風使舵那是基本功。倘若蔡京暗地里也去聯絡他們,將這個設太師總領三省事的辦法說給他們,大家劃分好以后的權力范圍,眼看著蔡京復相對自己能有好處,誰還會堅定不移地和高強站在一條戰壕里?
“糊涂啊,這事明明在史書上大書特書,我卻視而不見。若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叫我作了這一個夢,險些誤了大事。”高強心下懊惱〉起來這還得怪中國古代的史書語焉不詳。凡事多記史實,極少詳細記錄史實產生地前因后果,以至于讓人明明看過,卻不明所以。
“奇怪了,我看的那些小說里。主角們個個都把蝴蝶效應掛在嘴邊。可是真正碰到這歷史事件對他有用時。那便照樣發生不誤了,莫非這蝴蝶也是看人來扇翅膀的?好勢利的蝴蝶!”所謂的蝴蝶效應。乃是一系列因素前后影響的結果,其間充滿了各種偶然,偏偏現在許多人不解其意,都說一只蝴蝶在南美扇扇翅膀,就會在大洋彼岸掀起一場海嘯,殊不知倘若真是如此。那全世界一年得發生多少次海嘯?而事實上,更多的時候就算這只蝴蝶比平常多扇了幾十下翅膀,更大的概率也就是掀動幾片灰塵而已。塵埃落定之后,一切照舊。
牢騷發完,還得面對現實。蔡京的復出計劃,經過這一番拼湊之后,已經現出了大半面貌,而自己現在針對張商英的舉措,卻恰恰給蔡京提供了絕好地機會。原本還想要拉攏政治聯盟的,不過想到蔡京可能的應對方式之后,高強也死了這條心,政客可不是軍人,大難臨頭沒一個會站穩腳跟地,那種死腦筋根本就不會活到爬上宰執高位的這一天。
既然如此,難道要追悔前約,放棄對付張商英的計劃。任由這位張中書在自己的地盤上撈一筆走。等于花錢買個平安?高強想想大不甘心,這不等于是變相的割地求和嗎?那時蔡京仍舊虎視眈眈,張商英卻大有可能得寸進尺,索性把自己的錢莊啦博覽會啦都當成提款機來使喚了,合著本衙內辛辛苦苦理財,到頭來都成了他張天覺地政治資本?養虎為患,莫此為甚。
他這么想事情,不覺便出了神。連師師叫了他兩聲都沒聽見。直到一只小手捂到額頭上來,高強虧猛然醒覺,眼前一張嬌俏可人地面孔寫滿了關切和擔憂p“衙內,可是招了什么邪祟?這廂已經打了熱水來,奴家撒些香花,侍侯衙內洗了身子且睡,明日待請那清一道長前來畫符驅邪罷!”
高強啼笑皆非,心說我這是心里有事,哪有什么邪祟,再說公孫勝就會驅邪了?頂多也只會鬼畫符罷了!不過照這么一說,自己如此憂慮,倘若不是從小受到無神論教育地話。還真有可能疑心生暗鬼了。
看師師一副關切的模樣,雖然是不得要領,高強心下也自感激,忙寬慰了她兩句,就木捅中熱水泡了泡身子,復還上床睡去了。摟著師師那并不豐腴、卻柔軟溫潤地身子,高強心中忽地一股斗志涌了出來:蔡京啊蔡京,明年政和二年,就是阿骨打即位為生女真節度使的時候,我可沒有時間再陪你慢慢玩了。咱們周旋了這么久,也該有個了斷了!
次日起來上朝。常事說畢后,有梁師成出班奏稟,說道前年奉旨修建明堂。兢兢業業。不敢稍息,今已將落成,請御示幾時開封。趙佶吩咐將表章拿上來看,里面詳細列明了預算如何,決算如何,費工多少。費料多少,支錢物各多少,向戶部關領多少,現存多少。一樣一樣列的分明,即便是趙佶這樣看慣了丹青水墨地人,也是一望即知。見畈堂的費用比之預算還省了不少,趙佶龍顏大悅,大大夸獎了梁師成一番,即時降詔以明堂功,授梁師成節度使節錢,成為既童貫之后本朝第二位得以建節的內侍。
明堂的修建有內外兩提舉,內則梁師成,外則應奉局燕青。梁師成這里封了節度使,燕青自然也跟著升進。不過內侍是列在武臣班中地,因此可以升節度使。而燕青是上舍及第,屬于文資,這官職加封起來義多一些麻煩,再加上燕青現在提舉應奉局。又不屬于現有的文官升遷體系中,因此趙佶想了半天。也只加了燕青五階文散官。加寶文閣修撰。仍提舉應奉局如故。
論功行賞之后,趙佶便要去看明堂。當有何執中出班,奏稱明堂乃是國家祭祀所在。非大禮不得輕啟,恰好十月冬至節不遠,可于此時由皇帝親自于明堂奉祭。就便為明堂啟封。群臣紛紛附議,趙佶從善如流,遂定下冬至日赴明堂獻祭。
此事議罷,張商英正要開口,高強眼快看見,曉得他必定是要說這明堂啟用的恩賞用度。當即搶先道:“陛下,明堂克期竣工,并省國費甚多,誠為不勝之喜。如此大事,當降德音于各路,曲赦在囚罪犯,并推恩賞賜百官宗室。臣今聞明堂建造所關領錢物尚有節余,啟請便以之放給建造明堂有功之臣,并臣所領博覽會,年來節余二百萬貫,愿以之獻于朝廷,俾為使費。”
張商英到嘴邊的話被高強給堵了回去,心中甚惱,當即反唇相譏道:“高樞密這博覽會節余用作恩賞,可是又要在京的宗室百官去你那博覽會中換什么貨鈔?”
這一招乃是高強所創,因此張商英乍聽博覽會一年就拿出二百萬貫節余來,壓根就不相信,只道高強又要趁機搭車發財。哪知這次高強煮是真金白銀的二百萬貫拿出來。這一年多中,博覽會在四京和杭州都設了分會,倚仗著其貨品、物流和營銷策略等幾方面的優勢。以及在去年郊祭中打響的名號,博覽會所到之處無不大受歡迎,那些得了金牌的貨物更是供不應求。利潤自然也是滾滾而來了。高強現在拿出來的二百萬貫,不過是其中地一半而已,他心里篤定的很,別看現在把錢拿了出去,這些錢發到了下面,還不是拿來我這里花掉了?這叫做培育市場,投資是也。
趙佶一聽,笑逐顏開,卻道:“卿家真可謂公忠體國也!只是朝廷恩賞,怎好出自私門。”隨喚張商英:“張卿家,可令戶部籌措一應恩賞,倘有不足,內庫支取便了。”這官家話說的漂亮,其實是想自己省錢,要知道博覽會掛在應奉局下面。原本是從內庫領錢出去花的部門,被高強搞成了賺錢的口子。這中間的收益自然也是要進內庫的,眼睜睜看著二百萬貫從自己的內庫中花出去。趙佶如何不心疼?他這一句話,就把戶部推到了前頭,雖然說是有不足可從內庫支取,不過皇帝的口袋,作臣子的能不掏還是不掏,想方設法都得自己籌足了這筆錢。
張商英見趙佶開了金口,也只得應承了,肚子里狠狠地把高強罵了一遍,心說幸虧老夫早有準備。要借戶部地鹽鈔茶引到你那交易所中賺一筆錢來,如今借著明堂恩賞的名義,更可放手施為,諒你也不敢教我虧錢!
哪知高強卻正是要逼著他出手,才好用計哩!
下了朝來,到了待漏院,大家循例寒暄了一把。高強就要出宮,卻被梁士杰拉住,邀他共乘一車回府,高強與他自來交好。當下應了,命從人牽著自己的馬跟在梁士杰地車后。
自從蔡京罷相后,這一年多來梁士杰可謂得意,他一面拉攏原先蔡京門下那些大臣,以豐羽翼,一面借著高強的資源。大力推行將各地官府地資金進出都通過大通錢莊來進行。僅僅這一項,在各地解送錢糧的花費上。一年就節省不下百萬貫之多。此外,流求島殖民之事也在他的推動下漸次施行。就在今年五月,流求巡檢司已經建立起來,首批抵這流求的墾荒民便有五千戶,加上應奉局之前已經在流求開辟地甘蔗種植園,目前流求巡檢司治下地居民已經超過萬戶,趕上一個中州了。
倆人原本稱得上是緊密戰友地,不過這一年來分頭忙碌,在一起的時間竟是極少,多半也就是上下朝地時候碰到說幾句話而已。今日梁士杰拉著高強說話,原來是他見如今各處官府俸錢的發放都已經實現了帳戶制。便想要和高強商議,看看這祿米上頭還能不能作些花頭出來。
高強心說這還不好辦?“梁相公,若真要把祿米的發放也改了,索性將本朝官員的俸祿改作兩重,一重叫做本色,給俸錢如故,一重便叫做折色,將原應發給的祿米布帛芻蘋等都折作錢發下去,叫做折色。如此一來。朝廷也不用征收那許多糧米布帛的賦稅。眾官員得了俸祿錢也得向街市上去買貨,自然推動百業興旺發這。”這是他搞錢莊這些年得出地一個認識,這時代做官真是好。福利發到腳,連作鞋用的皮和布都有的發,一切都包下來了,這時代的官員們當真是“薪水基本不動”,至于老婆用不用,這時代可是允許一夫多妻。而且秦樓楚館也是合法的!
梁士杰聽了這法子。先是一喜℃即皺眉道:“如此一來,朝廷兩稅如何收法?莫非也是將各色物事都折作錢。向百姓征收?那豈不是錢荒更甚!”
高強心說你倒是有些材料的,知道如此一來用錢更多,對于剛剛有些好轉的大宋民間經濟流通是一個極大的考驗。不過循著這個思路進行下去。那多半就要推到明朝才施行的“一條鞭法”上去了,這玩意算得上有歷史先進性,不過搞這種大變革的人多半不得好下場,一條鞭法害死了明朝一代名臣張居正。清朝攤丁入畝則搞臭了雍正皇帝,本衙內看你也不是那種鐵肩擔道義地名臣,說出來怕嚇死你!
“相公明鑒,倘若真能如此,確是朝廷之福。百姓之福,只是此事眼下卻急不得,非得民間百業興旺,百姓所產之物隨時可以在市面上售賣成現錢,而官員所需也可以于市面上隨手購得。那時再行此法,方是水到渠成了。如今么,只好依舊這么著罷!”
梁士杰于施政方面經驗比高強豐富的太多。只這么一說,他也已經想通了其中的利害,情知火候不到,也就作罷,轉問道:“如今流求巡檢司已經建立,不過聽彼處官司上報,當地人都說此地叫做臺灣。尤其是先期由應奉局派去那里開辟甘蔗種植園之人,俱都這般叫法,不知從何而來?”
“從何而來?當然是從本衙內這里來地了!”高強偷笑,搖頭道:“此事不可得而知,只是既然民間這般叫法※謂約定俗成。愚意不妨就將此島改稱臺灣島,流求巡檢司便改名臺灣巡檢司也好。”
梁士杰點頭稱是。道:“此乃小節。巡檢司奏稱此地氣候溫濕,土地豐沃,禾稻生長極易。因此一季熟后,糧米便不假外求。今以遣人往福建等地購求短生稻種,看看能否一年兩熟乃至三熟,倘能如此,誠為大利。”
高強懶懶地,心說你這還是以糧為綱的老思路,殊不知臺灣現在地廣人稀,種那么多糧食出來,吃不完又運不出去,等著谷賤傷農么?幸好從一開始就打好了種甘蔗熬糖的主意,否則被你們這些官員一搞,只消出現這么一點挫折。登時就會一幫文人跳出來引經據典說這說那,主事的官員只要根基不穩頂不住。好好一件事就此夭折也說不定。
“相公,糧米足食便罷,無需種的太多,愚意巡檢司只需按視地方,維護街市,清剿盜匪便可,至于民愿種米還是甘蔗,一概憑其自愿。至于收甘蔗熬糖,以及販賣糧米等事,自有我應奉局來往船隊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