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沉香去豐樂樓掛牌,高強是采取一手將整個容樂坊給買下來的形勢,這老鴇依舊留用,一面繼續經營此地,一面給白沉香做個貼身助理什么的倒也合適,因此這老鴇在此毫不出奇。
高強只是隨口一問,哪知那老鴇卻笑道:“可是巧了,白姑娘今日剛好回來,說要等個人見面……”忽地掩口失笑,飛了高強一眼道:“奴家這可是糊涂了,白姑娘的事情可不是奴家可以亂說的,衙內這便進去就是,奴家可什么都沒看見。”
高強一怔,笑道:“嬤嬤這可誤會了,本衙內今日是偶然到此,卻不是香香姑娘所會之人,這一節可不能弄錯。”
哪知這真是越描越黑了,那嬤嬤笑得“老枝”亂顫:“衙內這說的哪里話來,以香香姑娘今時的地位,又何須與衙內訂什么密會?自然是偶然的,巧遇的,事先不曾想到的,奴家理會得,理會得。”
這話說得皮里陽秋,意思是香香如今是官家寵幸過的人,不可再以等閑歌女視之,他人如高強等若要與之相見,弄些皮相借口是應有之務。這般說來竟是敲釘轉腳,高強的偶遇成了存心之舉了,這容樂坊進還是不進?
高強頗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覺,看來這趙佶密會白沉香一事,雖說自己做得隱秘,奈何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況且這等皇帝明星、才子佳人的風流韻事,哪朝哪代不是小百姓口耳相傳、津津樂道的?單看今日各大電視臺的收視排行,皇帝微服會佳人的戲碼一再高居榜首長盛不衰,即可為明證,保密工夫做得再嚴實卻也無用,何況作為女方的香香又是自己一手熱炒起來的當紅明星,汴京目下大眾眼球的焦點所在?若沒有此類江湖傳言漫天飛舞,倒是一件怪事了。
不過轉念一想,心下又有些好奇,針對出名之后可能出現的緋聞和大眾話題的操控,自己早已與燕青溝通過了,白沉香每一步行蹤都須與他商議后方可,如此風頭火勢之下,白沉香卻跑回來容樂坊密會他人,對方究竟是何方神圣?
這疑問在心中一升起,高強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心,便向那老鴇一笑,隨手扔了一塊銀子過去道:“嬤嬤這般玲瓏的人兒,本衙內自然是信的過的,不消多說什么,只是待會恐怕還有人來找香香姑娘,嬤嬤只管放進來就是。”這個預防針是必須的,否則那老鴇倘若自作聰明地大獻殷勤,將后面來的人一律擋駕,那白沉香真正要見的人可就石沉大海了。
老鴇見了銀子,一張臉笑得通紅,半露酥胸拍的蓬蓬做響,連說衙內只管放心,奴家盡理會得,這門是一定會守好守準,該放的放,該攔的攔,決不辜負了衙內的眷顧之恩,重賞之惠。待高強轉身進去之后,這老鴇卻又是一番嘴臉,一面將那塊銀子在手中反復掂量,用絲巾擦了又擦,一面向高強背影消失的方向“嗤”了一聲:“奴家在青樓妓館打滾這些年,什么場面沒見過,又怎會不知你們這些紈绔子的心腸,裝什么假撇清,切……”
這青樓中白日人煙絕少,大家辛苦了一個晚上,這時都在忙著補覺,高強走了一圈也沒見幾個人上來招呼,好在他是熟門熟路,知道白沉香往日獨居的小院所在,也不須人帶路,徑自望后院去了。
剛踏進院門,就聽畫舫上一陣悠揚琴聲,奏的正是自己剽竊辛稼軒的“青玉案”,不過高強此刻剽竊既多,臉皮漸厚,早把這妙詞當作自己所有,聽見白沉香于無人時獨奏此曲,心下倒有些得意,于是也不開口,掀起衣角直登上船。
甫一踏足,船身微晃,琴聲戛然而止,白沉香嬌笑著掀簾而出,一面道:“易安來何急耶,既云申時,未刻便至?”
兩人這一碰面,都是大吃一驚,白沉香一聲驚呼,脫口道:“衙內怎會在此?”
高強心下卻極為震驚,只因清楚聽到了“易安”二字,難道這白沉香神神秘秘地到此,竟是為了密會李清照?
連忙上前一把抓住白沉香的手腕,急道:“香香姑娘,你待怎講?易安是何許人?”
白沉香卻不愧是勾欄中的花魁,雖然事出倉促,這時已鎮靜下來,她與高強等人這些日子多有相處,知道這小衙內心思細密極不好騙,自己適才說的話既有人名又有時間,可不易蒙混過去,還是先設法將高強穩住,一面暗地里想法通知那人別來的好。
當即輕啟朱顏笑道:“衙內且莫慌,香香有什么事敢瞞著衙內的呢?且請入艙來,待香香與衙內細說端詳。”說著將手腕輕輕一掙,高強自然不放,兩下力道一并,白沉香一個溫香軟玉的身子便直依上來。
換了平時,被這等絕世尤物帖上身來,高強自然是要腦子短路一下,說不定就忘了查看情勢。只是此刻有所不同,他腦子里滿是“李易安”三個字,想起當日初會白沉香,她便拿出了易安居士的“醉花陰”,并且當日折服周邦彥時李清照顯然就在白沉香的閨房里,顯然這兩女交情匪淺,約好在此相會是毫不出奇。
他自小讀宋詞,對這位噙香漱玉的才女極為仰慕,幾乎所有易安詞都把玩的爛熟,心中對其風采實在是想望已久。上次在怡紅樓巧遇,如此千載難逢的機會也只見了一個背影,歸來悵惘不已,直跌足嗟嘆“如此緣薄,一面亦不得見”,想那“相府一入深似海”,這佳人是宰相的兒媳婦,自己與他公爹和丈夫又是政敵的立場,恐怕今生再無機會對面了,哪知今日信馬由韁,一腳竟走到李清照面前來了!
此時他腦子是無比清楚,低喝一聲道:“白姑娘,今日之事本衙內自有分寸,且把你那些小文章都收了起來,艙中的兩位姑娘也請安坐,倘若作些不得意的事,本衙內可看不得。”說著一手拉著白沉香昂首直入畫舫,兩個侍女聽了高強吩咐,俏臉嚇的發白,坐在軟凳上一動也不敢動。
白沉香卻頗有膽色,絲毫不讓地與高強對視:“衙內意欲何為?”一雙星眸直瞪著高強,霎也不霎。
高強的行動卻又出乎她意料,輕輕放開她手,退后兩步長揖作禮道:“適才得罪之處,香香姑娘莫怪。姑娘今日所要見的人,本衙內已盡知了,只求姑娘成全一面,平生之愿足矣!”
這般前倨后恭,白沉香便已吃驚,又聽了他說的話,更加大吃一驚,在心中來回掂量一番后,試探地問道:“衙內若果真知曉那人身份,可知以衙內和那人今日的身份,若要見上一面,傳揚出去是什么后果?”
高強抬起頭來,面上神情堅決之極:“本衙內自然知曉,然而見此人一面是平生所愿,本來以為今生無望了,哪知今日本衙內偶經此地,竟逢此天賜良機,若要輕輕放過,豈不是逆天不祥?無論如何,還望姑娘成全則個!”
白沉香閱人多矣,一見他這神情便知是勸不得的,不由暗嘆一聲:“難道是前世的孽緣,怎地兩人一面未見,衙內就有這般的情深?”卻不知這孽緣其實是“后世”,而非前世。
當下暗說“罷了”,莊容道:“衙內若要一見這人,卻也不難,只須依了香香三件事便可。倘若有一件不依,那就請衙內便回。”
高強與白沉香對望片刻,慨然道:“姑娘既顧全朋友之義,又憐惜本衙內對那人的渴慕之情,如此蘭心慧質,本衙內佩服之極!慢說是三件事,就算是三十件、三百件,但憑姑娘吩咐,本衙內無有不從便是。”實在他心里也明白,要是李清照見了陌生男子,掉臉就走還是輕的,沒準鬧出什么關系到婦人名節大事來,那自己可是百死莫贖了,此事非要仰仗白沉香周旋不可。
見高強愿意配合,白沉香微微一笑,伸出三根纖纖玉指,說一條就屈起一根:“這第一件,衙內當隱身這屏風之后,屏息凝氣隱跡匿蹤,若不得香香親口招呼,不得出言,更不得現身,若是香香始終覺得不宜相見,那就是上天注定衙內與這人無緣。可依得?”
“依得!”高強個性是拿得起放得下,既然決定要依仗白沉香周旋,那就索性都由她作決定了。
“這第二件,香香現下不問,不過事后衙內可得將如何知曉這人的由來一一說與香香知曉,可依得?”
“這……”高強微一躊躇,倒不是為了說與不說的問題,實在這一節很難解釋,李清照的閨中詞按說少有人知,怎地自己卻會如數家珍?不過見白沉香面色不豫,趕緊答道:“依得,依得!”且答應了,大不了事后編瞎話,先顧眼下罷。
白沉香一笑道:“衙內果然爽快!這第三件,今日之事今日畢,嗣后衙內須得盡數忘卻譬如沒有發生過,不可留戀生事,可依得?”
“依得!”
三件俱定,高強與白沉香抵掌為誓,忽聽外面有一道女聲召喚:“香香妹子,姐姐來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