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內,這粘罕果然有些門道,看他調遣兵馬,必是要以大隊騎兵兩面同時沖擊我軍左翼,若是前軍遇阻時,多半還會令后軍棄馬步行斫陣。”中軍的刁斗高達五丈,平地上視野極其廣闊,再加上手中的望遠鏡,李孝忠將四五里外敵軍的調動和部署都看的分明。
經他這么一指點,高強也看出些條理來,果然粘罕這兩萬兵分開兩面遠遠包圍了宋軍左翼之后,卻不即刻進兵,在那里重整隊伍,隱隱分作了三四波。不得不說,女真人列陣的速度驚人,也不須什么口令報數,片刻間便排列了當,果然這自小漁獵生活的秩序深入骨髓之中,宋軍再怎么苦練,哪怕戰馬比人家多了幾十倍,憑這些農民一輩子也練不出這樣的騎兵來啊,幸虧本衙內沒有鉆牛角尖去買馬大練騎兵。不過,這棄馬步行斫陣是怎么說法?
“衙內,適才金兵攻我前陣,已可見端倪,彼兵雖可憑重甲冒箭雨沖陣,然而雷彈一發之下,其坐騎盡皆失控,莫說是沖陣了,便要控扼方向亦是不能,如此豈能攻破我軍陣勢?是以一波騎兵沖陣之后,待雷彈一發,便須以步兵繼之,以便乘騎兵之后沖進我陣,以肉搏迫使我軍不得擲彈,后隊騎兵便可乘勢再進,如此相繼,方可沖進我陣形,一展其野戰所長。”
高強一聽就有些著急,金兵的戰力如何,他可是從歷史書上詳細了解到了,如果當真面對面廝殺的話,怕是蒙古人都未必是他對手,倘若對方當真這般不惜死傷地沖進陣來,宋軍兵力原本就少,其中弓隊和擲彈兵又占了一半多,真正用來肉搏的槍隊和大斧兵,不過十之二三而已,怎抵敵的住對方的虎狼之兵?
“似此如何是好?李小哥。何不遣馬彪部出擊,以分敵勢?”在左陣與中軍之間,乃是馬彪所率的五千騎兵,渤海兵的戰力殊不下于金人,高強一眼就相中了他們。
哪知李孝忠卻搖頭道:“馬彪部此番必是要出戰的,卻不是現今便出。敵方乘銳氣而來,且兵多,現今便出騎兵徒傷士卒而已。衙內且安心,今日所用疊陣法,豈但恃弓矢雷彈而已?”說話時將手中令旗展動,中軍鼓聲響動,又變做長短不一的節奏。
兩軍之間如響斯應。幾乎就在同一時刻,粘罕已經發動大軍沖殺過來,北面是迂回之軍三猛安。為首者正是高強地老相識兀室,直沖宋軍左陣的側翼;正面則是粘罕親弟斡賽領兵打頭陣,近兩千騎兵鋪排開來,占滿了整個左陣的正面,看來是要以全面的沖擊來打垮宋軍的嚴整陣形。
什么叫蹄聲如雷?高強現在可算真正見識到了,廣大的戰場上轟隆轟隆地聲音回蕩四野,哪怕女真人都不發出半點聲息。單單這馬蹄聲就能奪人心志。看著這樣的聲勢,高強真的很無語,真該讓大宋歷代主張以步制騎的官員們到這里來看看。當騎兵的威力被充分發揮出來以后,什么樣的步兵軍陣能夠抵擋的住?況且,有著嚴酷地紀律和必死的精神,再加上契丹工匠打造的重甲,金兵堪稱是最強地沖陣騎兵!---其中有一部分甲胄還是高強贊助的。
“震天雷。放!”與適才的前陣戰不同。這次宋軍中由最遠程的武器開始發話。炮兵得令,便用刀砍斷綁著炮梢的繩索。隨著炮梢一頭的重物猛然落下,那長長的炮梢象鞭子一樣抽起,五十斤重地震天雷彈好似輕若無物般飛了起來,徑直投到三百步外金兵沖鋒陣列之中。下一刻,剛剛還被上萬騎兵沖鋒的蹄聲震得耳鼓亂顫的人們瞬間失去了聽覺。
在這個時代,擲彈兵地投入實戰,乃自遼東始,八臂哪吒項充所率領的擲彈兵在花榮麾下效力,所向無敵,已然立下了赫赫威名,因此在遼東儲存了大量的雷彈,高強現今拿來就用,完全不需要依賴中原的運輸。只是遼東的大規模戰事頂多是到遼東軍大敗高永昌,占據遼東全境之后就停歇了,期間完全沒有用到這種最大號雷彈地機會,是以在開州之戰中,五十斤雷彈地威力還是第一次展現在世人的眼前,以及耳邊。
硝煙散去之時,只見地面上赫然出現了十個大坑,深廣皆有幾丈之多,被炸翻起來地土壤泛著硝煙與血腥,發出一股怪異的氣味,中人欲嘔。而適才搖山動地的金兵鐵騎,一剎那之間便失去了主張,數千騎都受到了此次大爆炸的驚嚇,橫亙數里的沖擊隊形完全散亂,甚至有上千匹戰馬嚇得屎尿齊流,站都站不穩,四條腿亂顫,有的干脆被身上披著重甲的金兵騎士給壓攤在地上。
實際上,直接被這十發大號雷彈炸死炸傷的金兵并不是很多,了不起百余騎而已,還是傷者居多。然而其余波震蕩處,不但將眼看蓄到巔峰的金兵沖勢給徹底打散,更是令后隊的金兵也心膽俱寒。更有甚者,正面沖鋒的領隊金兵,粘罕親弟斡賽運氣極差,被一發雷彈正炸在身旁,連人帶馬尸骨無存,導致正面的金兵立時失去了統率。
“不勝則死!”粘罕最早從這番震撼中醒轉過來,看著周遭金兵們發白的臉色,他心知不好。開州城下的血戰失利,已然令金兵們對于宋人產生了忌憚之心,尤其是這種非人力所能抵御的雷彈,更是敬若鬼神,現今面臨這樣前所未有的大爆炸,斗志還能剩下多少?如果這次出動了全軍三分之一以上的沖鋒又是無功而返的話,這一仗幾乎就不用打了!
“不勝則死!”粘罕又喊了一聲,跟著提起大刀便沖了上去。他身邊亦有合扎親兵,一看粘罕沖上去了,登時激發了心中的血性,同聲大吼著“不勝則死!”一起催動戰馬,跟著粘罕的身影向前急沖。
女真人原本就是耐寒敢戰的民族,長久以來在生死線上掙扎的生活經歷,鍛煉了他們捍不畏死、吃苦耐勞的精神,適才一瞬間的打擊之后,粘罕的這一次沖鋒恰好點燃了金人們心中的斗志。只是這一瞬間,“不勝則死”的呼聲響徹曠野,被打斷了地沖鋒再次組織起來,各謀克仍舊依照著數百年來流傳下來的戰斗方式編成陣形,朝著面前幾百步外的宋軍陣營殺將過去。那些戰馬失去了控制,或者被炸下坐騎來的金兵。則干脆棄了戰馬,扯掉礙事的甲裙,丟下步下使不開的長柄狼牙棒等馬上兵器,揮舞著戰刀向前沖殺。
“怪道契丹被小小女真國殺得潰不成軍,土崩瓦解,這等士卒當真是蹈死無悔,以一當十。”李孝忠地臉色已經變得凝重起來。看著金兵沖鋒的架勢,他毫不懷疑,如果是同等數目的宋軍和金兵肉搏的話。宋軍幾乎完全沒有勝機。
“傳令,馬彪部遣千騎出左陣之后,聽中軍號炮三聲殺出,再三聲號炮則退!”對方的包抄,實際上也是一種分薄兵力的行為,李孝忠原打算將馬彪的騎兵保存到反擊時用,不過現在就必須要投入戰斗。以免左翼地戰陣過早崩潰了。
震天雷雖然好用,卻有一樣難以改進的,那就是發射的速度。每次發一炮之后,便要將牽墜用地重物卸下,然后捆好炮梢,放上炮彈,然后再將牽墜重物裝上去。才好再次拋射炮彈。宋軍炮手雖然是久經訓練。這一套做得純熟之極,然而不經過三四分鐘也不能辦到。這還沒有算上調整方向和射程的時間在內。
好在也不需要他們調整,快手快腳地裝好炮彈之后,張伯奮毫不猶豫,再次下令發射,跟著又是十發雷彈驚天動地地炸響,金兵剛剛發起來的沖鋒陣形再一次被從中打斷。然而這一次與前次不同,金兵在粘罕與兀室的分頭率領下,已然趁著雷炮發射的間隙沖過了三百步這條線,最前面的騎兵離宋軍的拒馬已經不及百步。
近到這個距離,便輪到神臂弓和強弩發威了,與方才地前陣之戰一樣,宋軍的駐隊矢戰術再次展開,此次規模更勝之前,三千弓弩手分為兩面發射,羽箭和神臂弓專用的短矢嗤嗤地撕破大氣,好似一陣風般卷過金兵地陣形,將更多的騎兵射下馬來。
然而與適才的雷彈之威相比,這樣密集的箭雨反而使得金兵的士氣向上漲了一些,他們完全無視身邊被射倒射殺地同族和戰馬,落地了就步行向前,中箭了就折斷箭桿,疼痛和恐懼好似根本就已經從他們心中遠去,剩下地只有血紅的戰意。終于,這一股黑色地潮水撞上了宋軍的拒馬和槍陣,在高強的腦海中,好似真的聽到了錢塘江潮水拍打在岸上的巨響!
在宋軍的拒馬之間,是以鐵鏈和鐵鉤相連,金兵沖到此間大半都已失去了戰馬,只能憑著手中的兵器和甲胄來抵擋對方的長槍攢刺,再加上拒馬原本就是長槍扎成,整個宋軍的前陣就好似一個巨大的刺猬一般,處處都是伸出的尖刺。
然而,這種陣勢卻不可能達到與刺猬一樣的效果,一廂宋軍五千人,其中長槍兵一千人,真正在第一線的槍兵只有六百人而已,更不可能排成若干排,讓每個沖陣的金兵都享受到數槍乃至數十槍攢刺的滋味。并且,金兵這樣的勁旅也不是沒有辦法對付槍陣,力大之士便將被刺倒的同族擋在身前作為盾牌,一旦對面的宋軍槍尖刺入了盾牌之中,他們便即將盾牌連同對方的槍尖甩在一邊,挾著身上數十斤重的鎧甲一躍跳過拒馬間的鐵鏈,讓自己手中的戰斗第一次沾染上宋軍的血跡。
好在宋軍的訓練早就有針對這種戰法,在抵擋住了金兵的頭一下沖刺之后,長槍兵便開始交替掩護著后撤,長槍被甩開或者刺入敵人身體無法收回的,則干脆就拋棄了武器向后急奔。與此同時,擲彈兵及時投出了手中的雷彈,在原先的拒馬外形成一道彈幕,阻斷金兵后繼的前進,至于那些已經突入宋軍槍兵之間的金人尖兵,在他們的面前則出現了宋軍真正的肉搏兵種----大斧隊!
歷史上,大唐朝曾經憑借陌刀橫行一時,然而時至數百年之后,這種刀早就被淹沒在歷史的長河中,當世最強的肉搏兵器。非大斧莫屬。重量和鋒利度都遠超所有的刀劍,即使安上長柄也可以自如地操縱其重心,大斧地威力在肉搏戰中根本無法抵擋,上百柄大斧排成一道墻,只是呼的一下,沖到宋軍陣中的上百金兵便被毫無懸念地砍翻在地。
眼看著已經突破了對方的陣形。卻被宋軍的大斧阻攔,粘罕雙目火熾,縱聲高叫道:“敵陣已破,隨我殺!”話音剛落,忽然聽見一陣異樣的破風聲,粘罕還沒來得及抬頭看,身邊地三四名合扎親兵便將他撲到在地。而后一個疊一個趴在他身上。
引起這陣風聲的,乃是擲彈兵的另外一樣武器,飛斧。有鑒于近戰中掌心雷不分敵我。未必那么好使,擲彈兵在攜帶雷彈之外亦裝備了幾把小斧,十余步內那小斧呼嘯而出,單單怪異的飛行弧線便令人防不勝防,任你甲厚身強,十幾把斧子飛下來也叫你立變肉泥。若不是有幾名合扎親兵舍身遮護,這一下便要了粘罕的性命。
這一陣斧子飛過。大斧兵便將劈出去的斧子都收了回來,扛在肩上向后急奔,擲彈兵再一次投出一輪掌心雷之后。便也開始后撤。宋軍適才還堅守的拒馬后,突然間空無一人。
粘罕從幾名合扎親兵地身下爬出來,捂著鼻子避過嗆人的硝煙,竭力看清身前的局面,一顆心直沉了下去。在原先地拒馬之后五十步外。居然又立起了一道拒馬。仍舊是一般的槍林豎起,空中又再次響起了撕裂大氣的箭矢破風之聲。宋軍的戰術。到現在已經露出了全貌,金兵冒死沖到了第一排拒馬,只是殺傷和射中了百十名宋兵,卻已經付出了巨大的代價,而對方只不過是再后撤五十步而已,接下來又是重復的殺戮……
“退不得,一退,之前的血就白流了!”粘罕牙關一咬,一把抓起自己地幼弟斡帶,大吼道:“你帶頭,向北,與兀室合力!”兩面合擊,這是眼下唯一的勝機,在宋軍的陣形拐角處,這種層層退守地戰術勢必要失去空間了吧?“轟轟”大號的雷彈再次響起,粘罕的耳邊聽不到任何聲音,只剩下這充塞天地的雷鳴。他竭力穩住身形,望著踉蹌奔出的弟弟地背影,心中苦澀異常:宋軍以雷彈不斷轟擊自己地后方,使得大軍無法連續不斷地沖擊對方的陣形,象這樣一波一波地沖擊,要死多少人才能沖散宋軍地陣形?可恨啊,要不是親身帶隊沖鋒,此刻自己便可以在后方控制各隊間的距離,趁著對方雷彈轟擊的間隙進行沖鋒了。
騎兵,現在還是需要騎兵!粘罕跳起來,尋一匹戰馬騎了上去,飛馬向著自己的后隊方向奔去,心中默默計算著宋軍兩次大號雷彈爆炸之間的空隙,不一會便回到了數百步外被第二次的雷彈轟擊打斷的騎兵陣中。
他點了兩個謀克出來,指著正在激烈交戰的宋軍陣腳道:“你等率軍前去,勿要顧慮其余,也不許殺別個宋軍,只要將這一角沖斷,分割開宋軍陣勢,便是頭功一件!”
話音剛落,只聽宋軍軍中又是一聲號炮,跟著就見面前的步兵陣勢側后殺出兩彪騎兵,分從左右兩邊卷地而出,一下子就將被雷彈和箭矢打得不成隊形的金兵給沖為兩段,一向以騎兵為傲的金兵此時大半都失去了戰馬,也嘗到了被對方的騎兵從頭頂殺下來的滋味,而與宋兵不同,他們缺少長槍和勁弩,根本無法減緩對方騎兵的沖擊速度,只能任由這兩彪騎兵撕開金兵的行列,殺開一條名副其實的血路,直向兩軍交戰最烈的陣腳處奔去。
“不好!”粘罕失聲叫了起來,這兩千騎兵殺出的時機恰到好處,前方那二十個大坑已經隱隱將金兵的前后隊之間分割開來,再要被這兩千騎兵將前隊沖開兩截的話,那些歷經血戰才沖到宋軍陣前的士卒便只有被對方的弓矢射殺的份,全無還手之力了!“彼軍中真有能者也,用兵如此若神!”
事到如今,有進無退,粘罕當機立斷,縱馬沿著自己后隊奔馳起來,一面從馬鞍旁取出號角吹了起來,那是女真人圍獵時的號角,號角一響便要縱情射殺圍場中的獵物了。此時戰場上響起號角聲,無疑為已經屢遭挫敗的女真人注入了股新的斗志,尚未投入戰斗的大批騎兵頓時狂亂起來,跟隨著粘罕的馬蹄奮勇上前,徑直向著已經成為戰場上漩渦的陣腳處殺去,其余各猛安則分頭跨過被雷彈炸出來的彈坑,朝著宋軍業已后撤五十步的陣勢沖殺而來。
“了不起,金兵果真堅忍,戰到此時竟是越戰越勇,虧得我軍用疊陣法,士卒得以更番輪戰,否則死打硬拼的話,就要輪到咱們頭痛了。”李孝忠在刁斗上看的分明,那陣腳處本就兵力薄弱,兀室便有意向這里進攻,導致全線后撤時,有百余名士卒不及撤離到第二道拒馬之后,正以大斧和掌心雷苦苦支撐,而后面的弓矢也極力給以支援,殺得血肉橫飛。
隨著兩隊騎兵的左右殺出,金兵一方又有意向這里添兵,一個小小的戰場瞬時成為了全場的焦點所在,大有牽動整個戰局之勢。而在這個時候,一直沒有動靜的金兵左翼也開始向前移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