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開月出,大地又慢慢恢復了光亮,披上一層薄薄的銀光,近處的景物也看得清了。
滾牛坡是縣城北面山上的一處斜坡,雖然這兒坡勢不算陡,但卻亂石密布,荊棘遍地,所以當地人叫它滾牛坡。不知為什么,大凡城里夭折了的年輕人,大多都被抬來埋在這里,借著月光,羅顯甫這才看到了密密麻麻到處是土堆荒冢,他突然感覺到了一股陰森森的氣息。
七兒跑了,不知道他跑哪兒去了。羅顯甫用力拖了拖阿四的尸體,阿四被血凝固成坨的頭發掃過地上的枯草,破爛的衣服與地面摩擦著發出落葉般的沙沙聲,頭顛來顛去撞擊在凹凸不平的地上咯噔咯噔地響著,唯一不動的,只是他那雙白鼓鼓的依舊瞪著的眼睛,還有淤青的臉。
走了幾步,羅顯甫再也使不上勁來,他一動不動地看著阿四的尸體,一股涼意從背后驟然升起,他嘴唇不住地打著哆嗦。“嘎嘎!”幾只夜鳥從頭頂飛過,他趕快松開了拖住阿四的手。
羅顯甫盤腿坐在地上,雙掌合十默默祈禱著。他雖然閉上了眼睛,眼皮卻不停地動著,像是要張開,又似乎怎么也難抬起。祈禱了片刻,羅顯甫匆匆忙忙從地上爬起來,摸索了半天終于找到了一根棍子。
“阿四,我羅顯甫此時此刻無能為力,暫且只有先把你葬在這兒,你的尸骨不能再受寒風烈日了,等待來日,我羅顯甫一定會把你好好重葬。至于你的大恩大德,我下輩子一定做牛做馬償還給你!”羅顯甫說完對著阿四的尸體磕了三個響頭,然后開始在地上挖起來。
于是羅顯甫的影子在月光下忙碌起來,豆大的汗水順著額頭一滴滴滴在地上,他感到全身燥熱難受,便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然后繼續拼命挖著。
地很硬,羅顯甫又沒有鋒利的工具,只能用棍子刨一會,再用手掏一會。就這樣忙碌了大半夜,地上出現了一個人形大小的淺坑。
再加把勁吧!羅顯甫默默地想。他再一次伸手去掏的時候,中指指尖突然傳來一陣刺骨的痛,他急忙把手縮回來一看,鮮血正突突地網上冒著,被坑底的石頭割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怎么辦?羅顯甫滿身上下翻了個遍,卻連包扎的東西都沒找到一點點。他東張西望地看著,最后想到了脫下來的外衣。
又起風了,而且比以前要大得多,羅顯甫朝著放衣服的地方走去。風卷起地上的泥沙狂亂地掃著,一陣陣撲打在羅顯甫的身上、臉上,他趕快伸手去捂著頭。正在這時,他的衣服被風卷著呼呼飛走了,他一下子扔了棍子朝衣服追過去,腳底一踩虛,被坑折了一跤,倒在阿四的身上,自己的臉正好對著阿四白鼓鼓瞪著的眼睛,而正在流著血的中指按在了阿四的額頭上。
“阿、阿四!我、我不是故意的!”羅顯甫的聲音顫抖著,他看著阿四扭曲、充滿仇恨的眼睛,一步步往后退去。
羅顯甫突然想起昨天晚上的那個夢來,于是他迅速拾起棍子握在手里。阿四仰面躺在地上,風不斷地撩動著他的血衣,噗噗響個不停,月光照著他淤青的臉,更顯得淤青,兩手平鋪而握得緊緊的,雙腿前伸而微帶彎曲,這時的阿四,仿佛就要在風中站立起來一般。
羅顯甫想跑,可是他不能,不能再讓阿四遭受風吹雨淋,不能再讓他死無葬身之處。他再也不管飛走的衣服,跳進坑里繼續使勁挖著。
東邊已經泛白,天就要亮了,羅顯甫終于挖好了一個一尺多深的坑。
“阿四,你安息吧,我回去找道士給你做場法事,你不要來騷擾婉兒好嗎?她是個可憐的姑娘,我也愛她!來生,我一定再報答你的恩德!”羅顯甫把阿四的尸體放入坑內,再次磕了三個響頭,然后一層層地往上面蓋土。
天大亮了,站在滾牛坡往下望,看得見城里已有炊煙裊裊升起。七兒呢?羅顯甫猛然想起七兒來,他是不是到家了?羅顯甫焦急邊想著七兒,邊想著自己接下來要做什么,還有好多事要自己處理呢,到底是回家還是去縣城?一夜了,他放心不下婉兒,還有七兒。
羅顯甫身體往前倒了倒,他這才發現自己真的很困了。回頭看了看剛剛隆起的新土,竟沒有半點紙錢的影子,落了的枯葉荒草在風中圍著土堆打著旋兒,慢慢堆在了土堆上。他搖了搖頭,眼睛里射出兩道無神的光,一步步挪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