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六年的新年, 蘇青是在許昌過的。
曹操待她如女兒一般,讓她與自己一家參加了新年祭後家宴。只是沒有讓她入席,而是讓他隨侍在身邊, 做著多年前斟酒佈菜的工作, 而且同時還與自己共食一桌之菜。
曹操很高興, 這一餐吃很很盡興, 酒也飲了許多。散席後已然大醉, 沒有讓任何人近身,卻扶著蘇青的肩,要與她一起去書房秉燭年談, 共同守歲。
蘇青知道那些姬妾和曹操的兒子們看自己的眼光已然像是在看仇敵或賤人,但是她也不在乎。
反正她也沒想長待在曹操身邊, 總有一天是要離去的, 怕這些人做什麼。
而且, 這一天很快就會來到。
因爲,她相信袁紹在北方的日子不會好過, 至少曹操不會讓他好過!
果然轉過年來曹操就有了動作。
先是在之前的建安五年末,漢中傳來了消息——居於漢中郡的張魯見益州牧劉璋軟弱無能,遂起兵襲殺別部司馬張修,佔據漢中。這等於是正式向劉璋宣佈了反叛,結果劉璋大怒, 將張魯的母親和弟弟殺死, 使將領龐羲率兵進討。這下張魯與劉璋徹底決裂, 出兵擊敗龐羲, 又襲取巴郡。
許昌朝廷以漢中路遠, 力不能徵,乃行安撫之計, 以張魯爲鎮民中郎將,領廣漢太守。以張魯牽制劉璋,又斷了一門後顧之憂,然後曹操在休整了幾個月後,親率大軍北上,意圖再度與袁紹決戰,一舉擊潰袁紹!
蘇青自然是再度隨軍前往——這一次是曹操一舉奠定勝勢的戰役,蘇青自然要跟隨參戰的。
袁紹雖然在去年年底吃了一個慘到極致的敗仗,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次聞聽曹操率兵北上,居然還能糾集起七萬之衆抗敵,總兵力還是遠遠超過了曹操的四萬人。
這一次袁紹吸取了教訓,步步爲營,絕不輕舉妄動,意圖以重兵扼守要處,以防守拖住曹操,讓後方的領地好好休養生息。等緩過了一口氣,再來與曹操決戰不遲。
遇到了這樣的事,曹操也是沒有辦法,又怕再度陷入官渡那樣的缺糧窘境,又怕一旦撤退,會遭袁軍追擊,一敗塗地。
蘇青這時獻計,讓曹操以近衛將領許褚打曹操旗號,率精兵退兵至險要處守衛,曹操率主力撤回許昌,然後派人四處策反袁紹的郡縣,以疲袁紹之師,逼他出戰。
曹操深以爲然,依計行事。但是剛剛回到許昌,就傳來了劉備在汝南聯合了龔都,又在四處攻掠,讓曹仁頭疼不已。
於是,曹操又馬不停蹄地趕赴了汝南。
不過這一次蘇青沒有隨軍前往。因爲蘇青要在曹府留下了教唱小曲兒!
這事說來話長,還得從新年後說起。不過首先要說的一句句話是——家賊難防!
不可否認的是,雖然蘇青在司空府裡得到曹操的寵愛,但是除了曹操和曹彰曹衝兄弟二人,只怕沒有一個是對蘇青有好感的——包括卞夫人在內,雖然卞夫人在面子上還是對蘇青很客氣。蘇青自己也沒有想要營造一個對自己和善的環境——她本來就是想要走的。不過蘇青也曾打聽過關一一些環夫人的事。
這位環夫人好像也是很得曹操寵卻又被其她姬妾所忌的樣子,這倒與蘇青如今的境同很有點一相似的樣子。所以想要真正瞭解這位環夫人,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所能知的,也不過是一點瑣事和印象罷了。
而讓蘇青吃驚的是,曹衝居然對自己的母親知之甚詳,這是讓蘇青非常意外的。
“你的母親,不是在你幼年時便故去了麼?”
面對六歲的小童,蘇青有點口不擇言起來。
曹衝笑著坐在蘇青的腿上:“父親經常對我說母親的事的。”
——原來,是這樣的啊!因爲想讓愛子記住愛妾的音容笑貌麼!
於是,在曹衝那裡得知,環夫人雖然受到曹操的寵愛,但是卻總是愁眉不展的樣子,而且,曹操對此也有點內疚的樣子,經常自責而嘆息。
或者,對於一個心懷天下的人,對於身邊的女子,哪怕是再愛再寵,也要放在第二位的吧。所以那位環夫人,會因爲得不到心愛男子那獨一無二的愛而感到苦悶吧。從曹衝的話裡可以明白,這位環夫人也是個聰明到了極點的女子,而曹衝,正是由兩個聰明人所生出的天才。只是聰明人一旦鑽了牛角尖,想要拉她回來那是比笨人還要難的。
蘇青當時是對這位不夫人既有同情又有不值的——想讓一個心懷天下的人棄江山而愛美人,那是不可能的。所以蘇青當時並不認爲自己與這事有什麼關係,然而很快她就發現自己錯了。
在曹操即將出發南下的前夕,蘇青與曹操的幾個兒子以及卞夫人一起排宴爲曹操餞行,酒足飯飽之際,曹操微露醉意,忽地談起當年蘇青在宛城爲他所唱的淯水吟來。這是蘇青心頭永遠的痛,她從來也不敢去想那一天的事,卻沒想到曹操居然會主動提起這個讓他喪子又失去妻子的事。
卞夫人聽到曹操提起這個話題,也是滿身的不自在,有點坐立難安的樣子。
“孟德公,您醉了吧。”
蘇青見座上諸人都有點異樣,便大著膽子想要岔開話題。
“子矜不必多慮,我還清醒得很呢!”
曹操笑著道:“當年那一曲,我記憶猶新。之後回到許昌,我還特地令人挑選歌姬,讓她們練習了這支曲子!”
蘇青一愣,倒是不知該怎麼接下去,一時住了口。
只見曹操拍手叫上一個侍者,讓他去把府內的歌姬叫來,不多時就有正在等候的歌姬上來,問曹操要演奏哪一曲。
曹操說出曲目,那些歌姬卻都面露難色,曹操見狀不喜,便問是怎麼回事。內侍問過後上前答道,說這些女子平時地這支曲子練習很少,因爲府中的夫人不太愛聽這支悲傷的曲子,唯一能演唱這支曲子的歌姬,今日正好患有小疾,不能前來。
曹操面色有些不愈,蘇青覺得這樣也好,反正這曲子也讓人不太開心,便上前相勸,曹操見蘇青相勸,也不便發怒,只是拂袖而去。卞夫人面色略變了變,但仍然保持著風度,淺笑著把酒宴完成,再讓衆人自各散去。至於蘇青,早已跟著曹操退下了。
“子矜……子矜……”
一路上曹操由蘇青相扶著,口中不斷喃喃地呼著蘇青的表字,但再也沒有什麼別的話語和舉動。
蘇青本以爲這事也就到此爲止了,只不過是曹操一時醉後失態而已。沒想到第二天曹操居然特地把蘇青叫到自己的別院中,又叫來昨日有微疾的歌姬,讓她演唱歌曲。
“哦,今早身體不適,要先唱些調低的曲子吊吊嗓子。”
那歌姬面無表情地道。
曹操皺了皺眉,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揮手讓她自己準備。
蘇青深知曹操爲人,知道這已是曹操的極限,若是這歌姬再有什麼違了他意的,只怕要命喪黃泉。
結果那歌姬坐下,隨手調了幾個調子吟唱了起來,那聲音果然如黃鶯嬌啼,直入雲宵,宛若仙樂突起,讓蘇青有耳目齊明的感覺。
——看來,愛才的孟德公,也忍受了她很久了吧!
蘇青本就感到奇怪,孟德公對於下人,從來就沒有什麼仁愛之心,像這樣的衝撞刊該拖下去打死了,居然會容忍她,真是奇怪的事。現在知道,原來是這個歌姬在歌唱方面真的有過人之處啊!
在等到這個歌姬唱了幾個調子後,曹操不耐煩地打斷:“行了吧,我讓你來,不是爲了聽你吊嗓子的。”
沒想到那歌姬絲毫不買他這位司空大人的帳,當即站起來後道:“抱歉,嗓子調的不好,看來是昨日之疾未愈,無力演唱!告辭了!”
說著轉身便走。
曹操大怒,陡地站起身來,但是看了一眼蘇青,又生生嚥下這口氣,然後招來一位內侍,吩咐道:“從今日起,每月招百名女子,出身不限,只教她們唱曲,務要找出能超過如今府上所有歌姬的女子來!”
蘇青看著曹操眼中露出的濃濃殺意,心中也不禁暗歎——這名歌姬,只怕命不久矣。一旦有超過她或接近她水平的歌姬被□□出來,她的下場也就可想而知了!
但是蘇青對這個歌姬並沒有什麼想救的意思,這種有點本事就狂妾自傲的人,並不值得出手相救,況且蘇青與她也是沒什麼關係的人。蘇青對在自己的這個圈子以外的人,冷漠得幾乎可以算得上冷血,那時看著曹軍坑殺八萬袁軍俘虜,蘇青的心裡也沒起多大的波瀾。最多也只是感嘆一下這是個亂世罷了!
出了這樣的事,曹操心裡很亂,也就沒有帶著蘇青一起南下,或許他覺得這樣狀態下的自己,說不定一個疏神就會再讓蘇青跑掉了吧。但是他沒有想到的是,留下來的蘇青,反而更有機會跑掉——因爲這裡的人都不喜歡她。
但是也不能就這樣大搖大擺地走,那樣曹操回來後大家都不好交待。所以,還得有一個挑頭的合作者,而這個合作者,自然就是曹丕。
“雖然大家都希望你走,但是我這樣幫了你,你總得給我點好處吧!”
十五歲的少年笑得故作深沉。
“你想要什麼好處?”
“我做了件錯事,放跑了你,起碼得給我父親推薦一個人才,纔好挽回不好的影響吧!”
蘇青想了想,道:“你父親前段時間倒是跟我說起過要繼續招賢納士的話……嗯,你知道司馬防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