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夜市熱鬧非凡,人來人往,尚在過年期間,四處都張燈結彩,燈籠高掛,一派祥和喜慶之景。
顧淵把容真護在身后,以免來往的行人不留神碰到了她,而四個跟著出宮來的貼身侍衛兩兩一隊,分別走在皇帝的前后,保護他的安全。
鄭安走在皇帝左邊,謹慎地伺候著,時刻觀察著周圍的場景。
只是他多慮了,大街上來往的人都忙忙碌碌地過著節,誰有這閑工夫去關注他們呢?
容真簡直就像忽然流入大海的一尾小魚,在這樣浩瀚斑斕的天地里失去了呼吸,只能呆呆地看這樣沿途的場景,久久回不過神來。
經過掛滿臉譜的木架,她看見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興致勃勃地拿起一只又一只臉譜戴在臉上,花花綠綠的顏色十分好看。攤販笑瞇瞇地問他,“小少爺,可還滿意?五文錢一只,價格便宜,童叟無欺。”
經過賣燈籠的貨攤,她看見一個滿頭銀發的老婦人用蒼老顫抖的聲音問道,“燈籠怎么賣?”
那攤主是個年輕小伙,瞇著眼一臉精明樣,笑呵呵地說,“二十文錢一個,做工精細,風里來雨里去也沒問題!”
老婦人遲疑了片刻,搖頭道,“太貴了,能便宜些么?我家那老頭兒在城里的書鋪守門,每晚回來時,外面一片漆黑。我只是想買只燈籠掛在門口,好叫他回來時遠遠地就能看得到家的方向,心里也會踏實不少。”
容真頓了頓,停下腳步,看著這一幕場景。
顧淵察覺到牽著的人停了下來,便回過頭來問她,“怎么了?”
容真摸了摸衣袖衣襟,發現自己沒有錢,只得向他討要,“皇——公子,你身上可有錢?”
公子?
顧淵被這稱呼逗得一笑,回頭讓鄭安掏錢,又問容真,“要多少?”
“二十文。”
鄭安把準備好的銅板遞給容真,容真毫不遲疑地走到燈籠鋪子前,替那老婦人把錢付了,“她的錢我來出。”
那攤主愣了一愣,“姑娘的意思是……要替這老人家給錢?”
容真沒說話,只是把二十文放進他手心,然后回頭對那老婦人微微一笑,“希望你的丈夫看見這盞燈籠時,能體會到你的一片情意。”
那老婦人猶在吃驚中,直到容真又把手交給顧淵,走入人群中時,她才回過神來,可是茫然無措地喊了兩聲姑娘,哪里還有人回答她呢?
顧淵看著容真眼神亮晶晶的模樣,含笑道,“想到什么了?”
“想到我等你時的心情了。”她側過頭去對他淺淺一笑,“他日我也會每夜都在惜華宮前留一盞燈,那么你大老遠的就能看見我所在的地方了,也會知道惜華宮里永遠都會有一個人在等你。”
顧淵低低地說了聲,“朕一直都知道。”
“嗯?你說什么?”人群太過喧嘩,他低沉的聲音被淹沒在嘈雜的背景中,容真忍不住朝他靠攏了些,想要聽清他在說什么。
顧淵看著她驟然貼近的面頰,容顏泛著淺淺的粉色猶如三月桃花,濃密的睫毛在眼瞼處投下溫柔的陰影,心下驀地一軟。
“我是說,不需要掛燈籠了,我會早早地就來陪你……和孩子,不會叫你等到三更半夜的。”他忍不住笑出來,為自己的語氣,也為這樣平凡的話語。
就好像是一個普通的丈夫在對妻子說話。
容真顯然也意識到了這種奇特的感覺,抬頭笑盈盈地望著他,不說話,只是笑。
一旁有小販在吆喝,“梅花糕咯,新鮮出爐的梅花糕,又香又糯,花香四溢!走過路過不要錯過,瞧一瞧看一看啦!”
她忽地繞過他朝那小販看去,那籠梅花糕果真熱氣騰騰的冒著白氣,清香四溢。
“怎么,想吃?”顧淵朝鄭安伸手,鄭安會意,立馬把錢袋掏出來放在他手里。
這是顧淵頭一次像個普通百姓一樣,問價,掏錢,捧著熱乎乎的油紙包遞給容真。
她笑靨如花,她喜上眉梢,他也忍不住笑開了,哪怕他接下來的一路上都在幫她買這樣買那樣,不像帝王,反而像她的老媽子。
可是心里有個聲音在對他說,做久了皇帝,做個平凡百姓竟然也令人身心舒暢,又或許,他只愿意在她的面前做個平凡百姓。
容真漸漸的大膽起來,先是放開了他的手,跑到花燈前一盞一盞地細瞧;后是一邊吃著梅花糕,一邊跑到吹糖人的攤子前,笑瞇瞇地指著顧淵,“能幫我照著他的樣子吹個糖人么?”
白胡子花花的老先生瞇著眼睛打量顧淵,微微一笑,“公子相貌堂堂,氣度不凡,哪里能吹成糖人呢?”
顧淵唇角輕揚,“先生真有眼光。”
“你以為他真的在夸你么?”容真無奈地在被拍到馬屁的人耳邊輕道,“看我的。”
她輕咳兩聲,大手大腳地從錢袋里掏出一錠銀子擺在那白胡子老頭面前,“喏,五兩銀子吹個糖人,吹得出來么?”
嗖的一下,那老頭的眼睛立馬亮了起來,一邊飛快地接過銀子,一邊笑得皺紋滿臉,“吹得出,當然吹得出!這位公子雖說器宇不凡,難以吹出各種神韻,但老夫是誰?京城第一糖人李,既然姑娘慷慨至此,老夫自然也會竭盡全力。”
敢情先前的贊譽只不過是抬高價格的手段,這下子大家都了悟了。
吹糖人是民間藝術,顧淵不曾見過,當下看得十分趣致。
只見那老頭在火上把糖塊煨熱了,然后迅速把一根管子□軟軟的糖里,一面飛快地吹著,一面靈巧地手指翻飛,捏出各種精細的變化。
整個過程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那老頭笑瞇瞇地把管子抽了出來,用一根細木條將糖人串起來,遞給了容真,“喏,姑娘看看可還像?”
容真接了過來,看得眉開眼笑的,又把糖人湊到顧淵面前,“你看看怎么樣?”
那糖人雙手負在背后,神情溫柔,唇角含笑,雖說五官看不出是顧淵,但這神情動作卻與此刻的他如出一轍。
他一邊搖頭一邊笑道,“民間果然出高手,行行皆狀元。”
沿著街道繼續往下走,人潮一點一點地少了,而容真拿著那只糖人把玩著,忽地側頭問他,“你說,我會不會是這世上唯一一個敢欺負你的人?”
顧淵眉頭一挑,“怎么個欺負法?”
“像這樣——”她把嘴張得大大的,然后倏地咬下糖人的頭,甜甜的滋味在口中蔓延開來,她笑得狡黠又得意,“我吃掉了你的頭!”
顧淵用余光瞟到了她身后的小巷,忽地拉住她的手往里走,直到走了一截,脫離了人群以后,才止住步伐,一低頭便吻住了她尚且含著糖塊的唇。
“好歹是朕的頭,也叫朕嘗嘗是個什么味道。”
溫熱的氣息在兩人口中蔓延著,糖塊的甜味也從她的舌尖跳躍到了顧淵的口中,唇齒相依的滋味不知何時起變得這樣纏綿悱惻,驚心動魄,就好像他每一個入侵都直接而徹底地抵達她的心口,傳來暖意一片。
她告訴自己,可以依靠,不可依賴。
可是誰又知道人的內心是否能隨著個人意愿而輕易聽從指揮呢?
她無暇思考。
鄭安原本欲帶著侍衛跟進小巷,但是一眼看見皇上埋頭貼近容充媛,就立馬會意,忙低低地喝住正往里去的侍衛,神情尷尬地說,“就在外面等著。”
侍衛們不明就里,也跟著朝里一看——暗淡的巷子里,兩個人緊緊相依——呵,皇上真是好情趣!真會挑地方!
時間無限綿延,終于在容真氣喘吁吁時,顧淵松開了緊緊攬住她的手臂,而容真面頰嫣紅地看了眼背對巷口守在外面的五個人,窘迫到極點,“你,你真是……”
“真是怎么?”他笑得好整以暇。
“真是如狼似虎。”她咬牙切齒,瞪他一眼。
“如狼似虎?”他唇角輕揚,“我倒覺得是饑不擇食。”
“……”
容真不理他,欲往巷外走,豈料手腕忽地被他握住,“往哪兒走?”
她一頭霧水地回頭看他,“出去啊。”
“走錯方向了。”顧淵含笑拉住她的手,對著巷口守著的人吩咐了句,“可以走了。”
說罷,他拉著她,調轉方向,在另外五個人的跟隨下穿過曲曲折折的小巷,走向未知的地方。
“我們要去哪里?”容真茫然。
“到了你就知道了。”顧淵保密。
“這是在賣關子?”她挑眉。
“不。”他語氣輕快地睨她一眼,“這是在戲弄你。”
容真哭笑不得,這個人究竟多大了?怎的一出宮就脫離了那個嚴肅高冷的皇帝模樣,轉而成了個長不大的孩子?
和她斗嘴,和她旁若無人地作出親密舉動,這樣的他反而不像他了,卻無端給她一種距離拉近的錯覺。
容真于是不說話了,安安靜靜地任由他牽著手往前走,穿過無數未知的轉角,走向困惑卻堅定的前方。
終于看見前方的巷口時,顧淵忽地回過神來望著她,輕聲道,“把眼睛閉上。”
容真一愣,除了賣關子以外,還要閉眼?
他笑得那樣神秘,好似要給她多么盛大的驚喜,她只得乖乖聽話,順從地閉上眼睛,然后在他溫柔的指引下,被他拉著一步一步走出了漫長曲折的小巷。
一步,兩步。
他在耳邊輕聲提示,“上階梯了,抬腿。”
十步,二十步。
他溫柔地說,“好了,到平地了。”
……
不知走了多遠,拉著她手的人忽地停了下來,用帶著笑意的嗓音對她說,“可以睜眼了。”
宛如神跡降臨一般,當她睜開眼時,看見了一座簡單破舊的茅屋,年久失修,破敗冷清。
泛白的門窗,檐下的青苔,磨得光滑的門前的青石板,還有那顆又老又難看的石榴樹——那座屋子靜靜地佇立在黑夜里,宛如時光深處模糊的影像,一點一點在她眼前清晰起來。
可就是這樣一幕暗淡失色的畫面,卻令容真倏地僵在了原地,一剎那,淚水、喜悅、懷念、眷戀統統涌上心頭。
她看見了什么?
他竟然帶她來到了這里!
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這章來晚了哈,么么糊涂鳥,昨晚忘了修改存稿箱的時間,剛才看見有妹紙催更才想起π_π。
寫言情章的同時,我又開始琢磨陰謀論了,力求接下來的陰謀一個比一個精彩~
昨晚忙著坐動車回家,所以沒來得及修改容真和太后之間的關系,最終確定為姑侄相稱,只是形式上的娘家人,太后自然是因為皇帝的要求才這么做的,自己也沒什么損失,畢竟容真受寵。
前文曾經交代過,太后是朝臣世家之女,不管是她憑借娘家而強勢,還是娘家因為她而受重用,總之因為她的身份,容真的后臺是有了。
可能設定上存在一些問題,感謝大家提出來,我會仔細琢磨,力圖修改得符合事實,不出現大BUG。
最后,月餅節快樂,最親愛的高次姑娘們~不管是五仁火腿豆沙蛋黃,還是牛肉芋泥冰桔蓮蓉,大家都多吃一點,和家人一起過一個快樂滴團圓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