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澀的悽風夾雜著濃烈的血腥味,空中揚著的塵土迷了衆人的眼。偌大的沙場如死寂般,無言,無聲。
塵土飛揚間,兩隊人馬對峙著,一方是清一色的八旗軍,一方卻是軍裝武器雜亂的民兵。縱是雙方這般的不協調,那鬼魅般的殺氣卻是依稀可感。
頓時,烈馬的一頓粗吼打破了死亡降臨前的沉寂,只見馬上的將軍夾緊馬腹一聲怒吼,兩邊的軍隊快速閃動起來,方纔的殺氣瞬間匯聚到各自手上的武器中,終於是發作了。
廝殺聲淹過了狂風的怒號,兵器相接的聲音響徹了山頭,一切都是那麼讓人不安。掐指數來,清軍與苗民的作戰已長達半年之久,一直勝負難分,清軍早已失去了耐心。遂撤下了原指揮官圖靈安,由當朝駙馬富察?恆泰接任指揮。
恆泰的到來鼓舞了士氣,巧妙的運用戰術奪回戰機,故恆泰的初戰告捷。然而,沒有人想到,也沒有知道,此戰將是恆泰的終結,他一生的完結點……
恆泰著一身金黃色戰袍,胯下的黑色烈馬顯然與之格格不入,手中的長劍爲之更增添了幾分英武。
縱使他將年過半百卻依舊神勇不減,毫無疑問他是戰場上最閃耀的死神,反叛者最懼怕的剋星。
恆泰快速揮動著手中的長劍,毫不留情地劃過敵人的咽喉,眼神中充斥著殺意,這是他三十年來唯一真實的表情。遮遮掩掩,他虛僞了整整三十個春夏秋冬!唯有戰場可以發泄他壓抑的情感。這是多麼殘忍的方式啊!
卻是無奈,她的離去斷了他的魂,失了他的意。自那以後,他再無知音傾訴,整日面對的只有一張張虛僞可惡的臉。
三十年前,當他從前線得勝歸來,抱著滿心的歡喜準備去見自己日思夜想的她。然而最終他所見到的卻只是一座枯墳,一座無人問津的枯墳。她,就這樣離去了,一語未留地離去了!只留下他一人在墳頭哭訴。
恆泰的劍依舊沒有停止,機械般刺穿敵人的心臟,他的思緒卻早已是飛到了千里之外,每一年,每一場戰鬥,他似乎都是這樣的度過的。恆泰早已是知曉了一切真相,他也想過離開這個,卻是無爲,他似乎是爲她而活的,沒有她,也便不會有他。
分神間,左臂的一陣劇痛拉回他分開的思緒。一支箭穿破的鎧甲,深深嵌入恆泰的左臂,那種疼痛本是無所謂有無的,畢竟恆泰已是久經沙場,這樣的箭傷算不上什麼。然而,這一箭卻是不同,那種鑽心的疼痛只是一瞬間,緊接著,一陣難言的麻酥之感遊遍全身,身體漸漸變得不受控制,手中的劍也將握不穩,開始顫抖。
“箭上有毒!”
這是他的第一反應。這卻是晚了,一下子亦無可奈何。
雙眼開始變得沉重,如在夢裡一般,迷迷糊糊,無法辨認現實與夢境。
原本四周避之而不及的士兵亦是察覺了恆泰的異樣,嘴角皆是拂過詭笑。若是奪了敵將的首級,想必必能衣食無憂。這是筆相當大的財富與誘惑。
四下的敵兵鼓足了勇氣,握緊手中的長矛向恆泰緊緊逼來。一名士兵不知分寸,誤以爲中了箭的恆泰毫無抵抗之力,遂提起長矛欲一矛刺破恆泰的胸腹。
恆泰雖是頭暈目眩,但非全失去意識。一把接住迎面次來的長矛,將它錮在胸前,一股巨大的熱浪從體內噴涌而出,順著長矛流入苗兵的手心,苗兵皺起眉,絲毫承受不住這一絲一毫的熱。想鬆手卻是無可奈何,那長矛如生了根一般,如何也放不開。
接著,只聽得一聲爆裂,整根長矛伴隨巨大的熱浪碎裂開來,四散的真氣,竟是震開了三米之內的敵人。
恆泰終於再撐不住,失去了重心,重重摔下馬去。周圍的正廝殺的清軍皆是發現了異樣。衆人心頭一驚,主帥竟是昏倒了。
“將軍!”這是恆泰失去意識前聽到的最後的聲音……
再次甦醒已逾三日,恆泰感到一陣難言的眩暈,睜開眼所面對的依舊是熟悉的軍帳,熟悉的士兵。朦朧中,他似乎瞧見一個修長的身影,笑對著他,爲他上藥,呼喚著他的名字。
“連城……”恆泰拖著長音,吃力著呼喚著自己所想的那個女人,只可惜這是他看錯了。
軍醫夏星微微一愣,跟隨著將軍這麼多年,自是知道恆泰喜歡連城,可是已過三十多年,將軍竟依舊念念不忘,這是多麼深的情?怕是自己所不能及的吧。
“將軍,您醒了啊。我是夏星啊。”夏星強笑道。
恆泰眼前的一絲希望殆盡,留過了最後的失望。
“將軍,您中了毒箭已昏迷了三日了。”見恆泰甦醒衆人皆喜,紛紛上前。
“我的傷有多重?”恆泰有氣無力。
“不,不嚴重。”夏星淡淡地掩飾過。
“可憐我出師未捷身先死啊。”恆泰自知受傷嚴重,時日不多,感嘆道。
雖如此,恆泰卻無太過的憂傷,反是一種欣喜,他將這看做解脫,這次的甦醒,就當做是與世的最後訣別吧。
恆泰的雙眼泛起了淚花,他木然地望向遠方,一個身影漸漸浮現,依舊是一襲修長的素衣,那笑顏,美得動人,美得心碎。
“這又是幻覺罷”恆泰自語,笑道。
他伸出手,試圖觸摸到這個幻覺,只是發現她若即若離,似乎就在眼前。又似乎遠在天邊。他看見她在朝他揮手,呼喚著他的名字。
眼角的淚花愈來愈厚,直到徹底迷了雙眼,那個如仙女般的身影只剩下一陣輪廓卻始終不曾消失。
“連城!!”恆泰已是無力,最後呼喚著,終是沉重地閉了雙眼,與世再無糾葛……
軍帳前,一個女子,一襲素衣木木地站立著,含著淚花,木木注視著眼前的男子呼喚著自己的名字最後閉上眼。
她的心又死了一次,三十年前,目睹著一個又一個精心設計的騙局,目睹著所愛之人的一次又一次背叛,爲了愛情與家庭她選擇離開,只留下一座空墳,不爲別的,只爲情敵的一句承諾:
“離開他,一切都會好的”
三十年,她一直守著承諾,在暗處,苦苦守了他三十年,卻從未讓他知曉。只有在他將死之際出現,看他最後一眼。
“恆泰,我來了。”
她從袖口抽出一把匕首,未等衆人反應,毫不猶豫地劃過自己的喉,鮮血噴涌而出,濺上了軍帳,身體輕揉地倒下,慢慢閉上眼,眼前拂過最後一幕幕難忘的往事……
大清嘉慶元年,少將軍富察恆泰,亡于軍中;其妻宋連城,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