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雷滾滾,轟隆隆幾聲,大雨傾盆而下。
穿著蓑衣的營中將士,在雨幕中穿梭,檢查營帳周邊阻雨的沙包。
尤其是靠近山的方向,老金親自在雨中指揮了一個隊,扛著沙包朝那處小跑去。
顧酒歌穿著同樣的蓑衣披著斗笠,走上前去,“他們這是扛著沙包去哪?”
“去山腳下擋著,這雨越來越大,山上的泥水沖下來就糟了!”
雨聲嘩啦啦地響,老金嗓門亮堂,顧酒歌聽得清清楚楚,“那我也跟你一起去吧,總歸營中無事?!?
算算日程,西昆新的主將應該在路上了,遇上連日大雨腳程不快,大概還要耽誤幾日才能到。
老金嘿嘿笑,朝大帳那邊看去,顧懷疆和顧述白站在蓬下看雨,顧寒陌不知道哪去了,“好,二公子不嫌臟就和我們一起去吧!”
顧懷疆看見他們離開,遠眺群山,雨幕中只剩一個蜿蜒的輪廓,“派往仙人谷沿路探查的人已經去了,可惜連日大雨,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他們行軍多年,遇到過所有惡劣的天氣,其中最怕的不是雪,而是風雨。
狂風驟雨會給前行帶來阻力,于他們而言,耽誤了一點時間可能就會錯過最好的戰機。
蓬上雨水順著傾斜的弧度落下,一串串連綿成珠,混合著天幕中的大雨,潮濕的氣息撲面而來。
顧述白道:“好在大雨是公平的。我們的人耽誤了腳程,西昆那位新的主將一直會受到阻礙?!?
顧懷疆輕嘆一聲,“跨界碑一役后,安插在西昆的探子折損了不少。這回我們連西昆派來的新主將是誰都沒查到,不知道對方是何路數?!?
照理說,西昆的每一個大將顧懷疆都交過手,對對方的實力和習慣有所了解,完全不必擔心。
可這次不一樣,這次昆帝只增派了七八萬人來,完全不按章法來,這個主將便有可能同樣不按章法。
奇兵,奇將,會是他們猜想的那個人嗎?
……
連日大雨帶來的阻礙,不止在邊境軍營。
玉扶一路快馬加鞭,不想靠近邊境偏遇到這場大雨,在驛館里耽誤了兩日。
“小姐,外頭風大雨大,您還是進屋躲躲吧!”
瑤藍從外頭端來熱茶,驛館里一應動用物品簡陋,連茶葉都不新鮮,好容易才找出一點好茶。
玉扶站在廊下,看庭中花木被雨打得東倒西歪,伸出手接雨。
雨水打在她嬌嫩的掌心,很快盛了一小窩,玉扶湊到眼前一看,又將掌心的水甩回雨中。
一伸手就能接住這么多水,人要是走出去,片刻就成落湯雞了。
她回頭朝屋里走,腳未跨過門檻,一轉臉順著長廊走出去。
“哎,小姐!”
瑤藍在身后喊她,不知道她要去哪。
驛館前院,府中帶來的十個親衛百無聊賴,一邊喝茶一邊討論這場雨。
“我瞧這雨,沒十天半個月是下不完了?!?
“十天半個月?那小姐一路快馬受了那么多罪,不是都白受了嗎?”
“唉,這雨下得連路都看不清,咱們勉強走走也不是不行,你讓小姐怎么走?”
說到后頭都是嘆氣聲,這話他們不敢當著玉扶的面說,只能私底下議論議論。
玉扶從后院過來,正好聽見前一句,“你是說能走?”
眾人蹭地一下站起來,身姿筆直,“小姐,你怎么過來了?”
外面雨聲太大,以至于他們連玉扶的腳步聲都沒聽見。
玉扶只盯著那個說“勉強走走不是不行”的人,“回答我的問題,你說勉強走走不是不行,怎么走?”
士兵急道:“小姐,我說的是我們勉強走走,你怎么能跟我們一樣冒雨出行呢?大將軍要是知道,非扒了我們的皮不可!”
“不會的,是我自己要走,誰也怪不上。我現在必須立刻趕到營中,遲了會誤大事!”
士兵為難道:“小姐,就算我們冒雨出行,腳程也快不了,日夜兼程能有之前的一半就不錯了。從這里到竹關大約還要五六日,小姐淋五六日的雨,身體怎么吃得消?”
別說玉扶吃不消了,他們這些身強體健的大男人,也不敢說一定能行。
另一個士兵勸道:“小姐,方才是我們私底下說嘴玩的,當不得真。這種天氣就算在軍中,大將軍也不可能讓我們繼續行軍的。所謂勉強走走,就是他吹牛皮,您別理他!”
“對對,是我吹牛皮。小姐聽我們一句勸吧,這種天氣真的不能出門!”
玉扶想了想,“除了怕淋雨身體受不住,還有什么問題?”
她冷靜得出奇,沒有像他們想象的那樣非要出行,也沒有被他們的話一下子嚇退,而是細細研究起可行性。
這種思維,和軍中將領帶兵的時候一樣。
眾人一愣,很快一個接一個提出問題,希望玉扶知難而退。
“除了怕淋雨生病,還怕風雨太盛降低馬速,原定的行程會加倍。”
“除此之外,此去邊關路途坎坷,馬蹄打滑或是看不清路會造成受傷,甚至墮馬。”玉扶一一記下,“還有嗎?”
幾個士兵面面相覷,“好像……暫時沒有了?!?
玉扶隨意坐到他們的位置旁邊,一擺手,示意大家都坐下,一個士兵看了看玉扶坐的椅子,上面還沾著泥灰。
她就這么坐下去了,一點大家閨秀的矯情毛病都沒有。
眾人先后坐下聽她分析,“第一條,淋雨生病的問題好解決,我會事先給大家配好預防的藥,大家每日服下就不會有發熱和風寒之癥。”
這是玉扶的老本行,眾人信服地點頭。
“第二條,速度低延長行程,這不算問題。速度再慢總比我們現在在驛館里干等著要好,我不怕辛苦,諸位呢?”
眾人笑得樸實,“小姐金枝玉葉都不怕辛苦,我們這些糙漢子怎么會怕呢?”
玉扶料想如此,如果沒有她和瑤藍這兩個女兒家在,這些士兵可能早就冒雨前行趕到竹關了。
“至于第三條……我沒有冒雨策馬的經驗,不知諸位有沒有好辦法能避免墮馬?”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眾人也不再猶豫,“辦法是有的,只是不能保證萬全。我們習武之人就算墮馬也不會出大事,有一招叫做落馬十八翻,小姐知道嗎?”
玉扶懵懂地搖頭,方才一派指點江山的氣勢,這會兒又像平常女兒家一樣,對于武學之事一片迷茫。
“三哥教過我一些劍術,大哥哥教過我飛針,羽揚教過我射箭……我都只學了一些皮毛,實在算不得會武功?!?
絕色少女迷茫的眼神,讓人油然而生一股保護欲。
“不會沒關系,我教你!”
一個士兵三下五除二跳到桌上,就地一躺,滾到桌沿,“小姐看好了!”
只見他使勁一滾,整個人從桌上掉下去的一剎那,蜷緊身體前后翻滾,一直到落在地上還滾出三四圈。
另一個士兵給玉扶講解,“蜷緊身體是為了保護頭和內臟不被地上的石頭砸傷,翻滾可以減輕落地的力道,這樣身上頂多有些擦傷,不至于太嚴重?!?
原來這就是落馬十八翻。
玉扶會意地點點頭,踩著椅子爬上桌子,試圖模仿一遍。
“小姐,你在做什么?!”
瑤藍在后院等了好一會兒沒見玉扶,到前院來找她,一來就看到玉扶站在桌上,十個士兵眼巴巴地望著她,一臉期待。
這副場景,怎么看怎么詭異。
玉扶聽見她的聲音,笑道:“正好你來了,你也要學學落馬十八翻,學會了我們就可以繼續趕路了?!?
說罷就地一倒躺在桌上,骨碌碌地滾下去。
她在半空中學著士兵的模樣翻滾時,聽到了瑤藍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