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天清雖然不確定他是不是和自己說話,但趕緊去給他拿水袋。
只是她還沒找到水袋,簾子一挑,綠影已經(jīng)閃身進來,將一壺水放到凌謹遇的面前。
凌天清差點忘了,在外面,凌謹遇的吃喝都是由醫(yī)聖傳人,綠影來伺候的。
“到了麼?”凌謹遇淡淡問道。
“到了。”綠影的臉上帶著幾分肅殺之氣。
“有多少人?”凌謹遇潤了潤喉,又問道。
“三百四十人。”綠影頓了頓,補充說道,“紅纓已回來,只剩三百四十人。”
“嗯,動手吧。”
凌天清聽著他們的對話,隱隱嗅到血腥味。
綠影領(lǐng)旨離開,凌謹遇擡眸,掃了眼一直忐忑不安臉色不定的凌天清。
“陪我下一局。”凌謹遇收起那張圖,從矮桌下取出圍棋罐,說道。
凌天清突然聽到外面一陣騷動,她正要掀開簾子查看,就被凌謹遇喝止:“過來。”
凌天清只好坐到他對面,耳朵卻聽著外面的聲音。
日落,萬獸出沒,遠處有野獸的嘶吼聲,樹林可怖的風(fēng)聲,還有隱約的哀呼聲。
“你的世界,可有殺戮?”凌謹遇捻著白子,突然問道。
從他的觀察裡,凌天清像是活在一個烏托邦中,那裡像桃花源,人人有愛平等,是大同世界。
凌謹遇不相信會有大同世界。
有人,就有私慾。
人的心,是貪婪而不滿足的。
“有戰(zhàn)爭,但是……全世界的人,都會反對戰(zhàn)爭。”凌天清頓了頓,補充說道,“更多的人,希望和平。”
她是和平主義者,所以纔會討厭暴君的殘暴統(tǒng)治。
“和平……”凌謹遇突然笑了起來,“誰都喜歡安和平定,但總有人……不會滿足。”
“你又在殺人?”凌天清清晰的聽到外面有人慘呼。
“我問你,若是有人要殺你,你是否會反抗?”凌謹遇不答反問。
“會。”凌天清攥著黑子,沒有落下。
她想起凌謹遇的絕殺令。
要殺她的人,就是凌謹遇啊!
“若是兩個人中,只能一個人活下來,你會選擇自己活,還是別人活?”凌謹遇又問道。
這是個很難的選擇題。
凌天清雖然是個五講四美的好學(xué)生,但也不想輕賤自己的生命。
“若那兩個人,一個大奸大惡,一個大善大仁,一定很好選擇吧?”凌謹遇淡淡笑了,“權(quán)衡利弊,是人類的本性,也是君王的本性。”
“你認爲我草菅人命……的確如此。”凌謹遇見她聽著外面的慘叫臉色都變了,他索性替她撩起簾子,讓她看看外面的慘狀,“這些人身上多少都揹著幾天人命,今日我不殺他,他會殺更多渴望和平的百姓。”
沒錯,他是不會爲一條賤民的命而難過,哪怕他們的屍體堆積如山,他也不會難過。
“沒有人隨隨便便就能得到平和的生活。”凌謹遇知道她對自己的暴虐很不理解,他難得的對她耐心解釋,“所謂的和平,是建立在戰(zhàn)爭和死亡之上的幻影而已。”
“不……不是……不是這樣的。是你……是你以殺止殺,以武證位!”
凌天清看到外面的慘象,心中直念阿彌陀佛,在火光下,馬車的兩側(cè)全是死人。
新鮮熱乎的血還在汩汩留著,有的尚未斷氣,喉嚨裡發(fā)出可怕的聲音。
戰(zhàn)爭,不過是統(tǒng)治者們野心的遊戲。
“以殺止殺?”凌謹遇笑了,明秀的面容和外面的慘象絲毫不符。
一個人影連著劍光破窗刺入馬車,綠影並未護駕,因爲那是凌謹遇動手將人給“吸”進去了。
那個山賊滿臉驚恐,顯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進入馬車裡。
而且,手腳都不聽使喚了。
像是被一種強大的力量控制住。
“他若是要殺你,你會反抗嗎?”凌謹遇的左手做了一個微微上揚的舉動,那個山賊整個人不受控制的往凌天清身上撞去。
“凌……凌謹遇,你到底想幹嘛?”凌天清眼見著那冰冷的劍鋒抵在自己面門不到三寸處,整個人都懵了。
“選擇。”凌謹遇淡淡說道。
“選……選擇什麼?”凌天清活在和平年代,連暴恐都沒經(jīng)歷過幾次,哪裡能應(yīng)付這樣原始殘暴的社會。
“選擇你死,還是他死。”凌謹遇決意讓她明白自己的處境。
後宮也是看不見硝煙的戰(zhàn)場。
黃美人和樑美人正是無力自保,纔會死去。
“我……我不要選擇……”
“逃避沒有用的,或者,你是在等我替你殺了他?”凌謹遇突然笑了起來,俊秀的面容在夜明珠下閃著鬼魅般的光芒,“借他人之手殺人,你就不會覺得髒了嗎?”
“這樣自欺欺人的認爲只要沒有親自動手,就是純淨無暇的?你太天真了。”凌謹遇見凌天清臉色越來越難看,冷笑一聲,突然一揮手,將這兩人都丟下馬車。
他可不要讓血把車內(nèi)弄髒。
“小少爺……”曉寒低低驚呼。
“誰也不準幫她。”凌謹遇淡淡下令,然後靠著車窗,興致頗高的看著凌天清和那個山賊。
人性本惡。
他要讓她知道,只有踩在別人的屍體上,才能站得更高。
死,或者讓別人死,並不可怕,也並不卑劣。
強者,纔是制定世界規(guī)則的人。
“娘娘她……不會武功……”綠影擔(dān)憂的說道。
“無妨,我也廢了那人的武功。”凌謹遇一臉看好戲的表情,對其他地方的廝殺絲毫也不以爲意。
這條山林經(jīng)常出現(xiàn)山賊。
從王城出來的富賈少爺,在小鎮(zhèn)出手闊綽的包下最好的客棧,早已有不少人盯上了他馬隊裡的珠寶錢物。
而且,能在夜間搶劫的山賊,也不會是普通的農(nóng)民組成。
定是一些本領(lǐng)高強的綠林強盜,沒一點本事自保,他們在夜裡出來,簡直是找死,會被那些野獸啃的骨頭都沒了。
這個山頭,叫做斷魂崗。
不僅是因爲野獸頗多,還因爲這條官道上,也常有強盜擄走錢財,殺人拋屍,更爲可惡的是,官賊結(jié)合,欺壓行經(jīng)此處的商人。
據(jù)凌謹遇的情報,許多強盜會從官員那裡得到最新的消息。
比如這裡何時會有商賈馬隊經(jīng)過,何時會有大筆生意,何時會有不能招惹的人,何時王上會下查,要銷聲匿跡……
他們都會第一時間知道,然後準備劫持,到時候再分官府四成。
這裡的強盜窩,一共有千餘人,已讓紅纓搗掉了老巢,剩下的全在這裡,已死,或正要死。
人們說鞭長莫及,山高皇帝遠,這裡還不算離王城很遠,千餘里的路程,只不過因爲偏僻了些,便發(fā)生這種事情,凌謹遇想來就胸悶。
好在他在離開王城前,做好了周密的安排。
王上出宮的事情,一時間不會傳出來,這羣強盜做夢也不會想到,他們從小鎮(zhèn)盯上的有錢人,會是來收他們命的閻羅王。
凌謹遇輕輕摩挲著白子,看著凌天清的臉在或火光的映照下,一點點變得絕望。
有些東西,要打碎了,才能重塑。
凌天清的腳邊就有一把長劍,而那個強盜知道自己不可能活下去,對他們這種窮兇極惡的人來說,死之前能多殺一個人,也是賺到了。
尤其是看上去這麼養(yǎng)尊處優(yōu)細皮嫩肉的小少爺。
“嘖,王上真殘忍呀。”花解語踹開擋在道上屍體,桃花眼裡滿是趣味。
能欣賞王后娘娘和土匪拼命,估計這一輩子也只有這一次機會。
“借他人之手殺人,你就不會覺得髒了嗎?”
“這樣自欺欺人的認爲只要沒有親自動手,就是純淨無暇的?你太天真了。”
凌謹遇的話不停的在凌天清耳邊回想。
她知道……她知道自己天真。
從靜寧宮的事件中,她就清楚的知道,我不殺伯樂,伯樂卻爲我而死的那種心情。
靜寧宮的宮女,許多都是掃地做飯扇扇子的無辜少女,連王后娘娘都沒見過,就因爲天子一怒,慘死在劍下。
她們又何等無辜?
就像黃美人和樑美人,不過是用來充盈後宮的女子,連爭寵的機會都沒有,就香消玉殞。
若是嫁給了一個普通人家,這等姿色和家世,又怎會無端慘死?
凌謹遇要逼她……徹底接受這個世界……
逼她成爲另一種人……
凌天清慘白著臉,從地上撿起那柄長劍,看到明晃晃的劍身映著自己的臉。
暴君……做到這種程度,你不會後悔嗎?
“噗嗤”!
血肉發(fā)出沉悶的聲音,讓人有一種噁心反胃的感覺。
凌天清沒有想到,那個強盜走到自己的面前突然就不動了,他被凌謹遇一直控制著,所以並不會真正傷到她。
而她,平平的刺出了那一劍。
第五根肋骨和第四根肋骨中間,偏左,心臟部位。
不會有太多疼痛感的,因爲她找的很準,沒有卡在骨頭縫中,一劍刺穿,乾淨利落。
“嘖……”似乎沒有想到小王后只是臉色白了白,隨即那麼迅速的動手,利落的殺人,花解語的臉上隱隱有失望。
他還想看看王后娘娘親手殺人時精彩的心理活動呢。
至少,尖叫聲要有,痛苦的表情要有,迫不得已的選擇要有,還要有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