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局長啊……!”
那接近于焦慮的、驚恐的病人面孔令人砰然心悸。她說,丈夫把這次老同學聚會看得很重要,他走時還好好的,怎么回來到家門口就沒了呢?
為了這次把分散在各地的老同學聚齊,老公這個月光電話費就多花了一千**百,白雙喜還事先訂了酒店,安排四十多個不能當天返回的同學住宿,聚會當晚的花銷就上萬,老公帶頭致富,愛民如子,他創辦領導的發達集團省里都承認是利稅大戶,他能得罪什么人,怎么說死就死了呢?
她說,因為知道丈夫愛喝酒,又是老同學聚會,她不放心,在家連清宮電視劇都看不下去,隔會兒沒事就出來看看老公的車回沒回來,一連出來六七趟,結果就在眼前看到了那些殺她丈夫的人怎樣一聲不吭,連話都沒跟丈夫搭上一句下車就啪啪開槍,她丈夫怎樣一聲不吭地先是朝后一仰,接著跪下,然后趴在地上再也不肯起來!
“啊啊啊!!天哪——”她跑過去,跑過去,她那時候還有力氣跑,還有力氣喊,相距不足五十米啊,老天爺……
她還說,那些開槍打倒老公的人還說了一句“你有權保持死亡”,看見她跑過去才鉆進小車揚長而去。
她說,啥人下手這么狠呀,這到底是為什么呀?啊哈哈哈哈?
白雙喜老婆陳東花一把鼻涕一把眼睛哭得讓人揪心,真實凄慘,又像是戲曲里面的二黃流水或長腔道白,這些話也說出了在場許多村民的困惑和悲哀。是啊!人的生命有時候看起來是那樣生龍活虎,不可限量,比如他們的老大白雙喜,自己先富了不算,一個曾經跟豬同睡的豬倌還把一個城郊農村轉眼變成了城市的一部分,成為擁有千萬資財和各種“名堂”的大能人。
他想干什么就能干成什么,想怎樣就能夠怎樣,當然,所說的霸氣只局限于對待一些單位,一些村民,做人還是比較低調,雖說平時作風不好,但問題不大,連市里的領導見他都稱兄道弟,怎么有時候又這么脆弱,不堪一擊,像他們這些普通老百姓一樣,連顆玉米粒大的子彈也吃不起,說渺小就變得這么渺小了呢?到底誰干的呀?
他們跟跪在地上哀哀哭嚎不肯起來的女人一樣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女人是被李云南雙手扶起來的。
那種歇斯底里的哭聲震動著李云南的耳膜,植在他心靈深處,猶如看見一個毒瘤在這座城市的什么地方姿肆地生長著。
他的表情由肅穆轉換成嚴峻,安慰她,他只能安慰她,那時候,他這個掌管全市治安和穩定命脈的公安局長心里還沒有一個譜,不知道怎樣著手來處理和調查這件事。
這座七八百萬人口的城市情況實在是太復雜了,復雜到遠比臨來上任前公安廳長親自跟他談的情況還要復雜。天成這座城市,這種情況,他一到任就強烈感覺到了,半年后的今天,這種感覺非但沒有消失和緩解,反倒變得愈加強烈深刻。
眼下,他只想快點離開,快一點離開人們的視線,快一點離開血腥的殺戮現場,快一點離開下屬們的目光,快一點回到局里去冷靜下來分析研究造成這一切的幕后真相。因為快一點還原真相,已經成為他的宿命。
他只能連連點頭,表示他知道了,明白了,讓人扶她回去,節哀順變,他一定會給她一個滿意的答復,查出真兇,也給所有在場和不在場的人一個答復。
那種情況下,他心里的壓力非常大,他知道自己并不像人們傳說的那么神,每發生一起大案,他都會感到頭疼,生怕辜負省廳、市委和市政府的期望與信任,別看他表面沉穩鎮靜,其實痛苦不堪。
從基層到大局當了十幾年公安局長,案子破了無數,可是只要一發案,他依然比誰都緊張,比誰都心虛。他怕看受害者家屬紅腫的淚眼,怕看群眾的那種眼神和領導詢問的目光。
只有案子破了,他才能松口氣,但接著又是下一個案子。案件似乎永遠也破不完,他便長期地處于緊張狀態。他想,自己不是讓案子壓垮,就是哪天走麥城撤職滾蛋——到任的頭幾個月,他比在其他城市任職時經歷了更多沒完沒了的審問,他要的是那些涉及到黑惡勢力犯罪嫌疑人詳細描述他們所交往過的每一個人、每一個參加過的哪怕是間接的犯罪活動。
對此他頗感失望,難以排解。但后來他學會了淡忘,因為上述一切成了家常便飯。
由于目擊者稱兇手都穿迷彩裝,截頭套,兇器包括微型沖鋒槍、五四軍用手槍和霰彈獵槍,因此驚慌中沒有人看清那些人長什么樣,在隨后返回局里召開的案情分析會上,集中各方匯報上來的情況,有人認為偵查方向首先要從調查槍支入手,同時調查迷彩服的來源。
以槍查案,跟服裝要人,拿黑社會問話!但基礎社情調查——查清那些隱藏得更深的矛盾點也許更重要。
李云南不說話,一直在聽。
他永遠不會絕對地相信一種描述,這一點他明白得太晚了。他到這座城市的時候,他的摯友王軍已經成了十足的“酒鬼”。對其怪僻的工作方法和個人生活公安局內部有人抱怨不已,而再早些時候則是派出所有人抱怨他。不管王軍如何懇求,在這個老朋友臨終之前,他最終都沒同意與其見上一面。
然而,后來的結果表明,極具刑偵才能的王軍遭到了別有用心的妒忌,從刑警支隊被貶到派出所,再從派出所抑郁成疾,英年早逝。事實上他根本就不是“目擊者”傳說的那樣,此事至今令他一想起來便痛不欲生。
世上有些事情,尤其是天朝如今這種畸形的邪惡大環境污染之下,許多工作許多問題許多方面,實話說,并非所有老百姓越來越糊涂,就連精明強干的李云南也是不明白……
到了白雙喜那里,他更是如此,稀里糊涂就被人給干了!
我靠,上哪說理去?
過去,一般而論還只是無權無勢的老百姓經常性地遭受各種不幸,如今就連當官的包括白雙喜這種官商全來的董事長都不知何時何地便飛來橫禍,他想流氓,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