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市委賓館,車隊停下之后,白雙喜局長馬上安排人送市委書記唐山和省委宣傳部姜部長去后面的小別墅先休息一下,跑了一天,他估計兩個領導可能是有點兒累了。
轉身,親自安排其他省市有關部門與會領導的休息事宜。
這些人,有的之前就已經安排好了,因為他們本身就是參加這次水城筆會的與會同志或代表,而另有一些人只是今天隨同市委書記唐山和省委宣傳部姜部長過來的,晚宴之前當然也得安排好讓他們這些老同事休息一下,歇歇腳,喘口氣,這既是禮數,也是一種官場必備的機靈工作法哈……
“小華,華大隊長!”
直到安排完了,白雙喜才走到一直在旁邊冷眼旁觀的華國軍和他的手下警察面前,哈哈一笑,說道:
“兄弟們今天辛苦了,也的確受了不少累!木辦法,誰叫咱們這些人都是跑腿的呢,只能是這個命,至少吧,沒提拔之前,咱們還是得一心一意為咱們的老大們服務,對不對?”說著,白雙喜局長的下屬已經按照國際慣例和他的吩咐,拿來了一箱大中華,軟包的,放在了開道警車后面的華大隊長的警車里面。
“一點小意思,文化口窮,也拿不出神馬象樣兒的東西招呼慰問大家,就是這么一個意思吧。”
他其實早已看出為首的這個華大隊長心里一直不太高興,好像一見自己就他媽逼不順眼似滴!
可是,他又實實在在真心不明白這個據說是官二代,而且之前他當那個發達集團董事長、人大代表、種豬王的時候就已經認識,也不止一次又一次跟其打過交道的華國軍,到底他馬的地自己這個文化局副局長有什么不對付滴?過去難道說還少他媽逼給他好處費了么?
呃,只不過是自己也跟他吵過、罵過,或許也是因為他就是不太喜歡自己的這個高調做事做人的作派吧?
管他呢,愛咋咋地,白雙喜臉上呵呵笑著,心里其實啥也明白,也順便把面前這個華大隊長罵了個底兒朝天,當然了,順便也問候一下他的老父母……
木辦法,就是這么個邪惡的社會兒了,你敬他,他也不識敬,那么腫么辦?
只能暗暗心里罵他一下,畢竟人家也并非普通老百姓屁民,而是也是手上握有一定權力的小頭目。
“客氣了啊,白局長!”
華國軍打著哈哈跟他說道:“工作,這就是我們這幫人的工作,領導下的狗腿子而已,沒有什么辛苦不辛苦之說,習慣成自然了。”
“好了,咱們也不多說什么了,改天有時間,我再請你們吃飯,交流一下。現在,兄弟們也請進去,找個房間休息一下,然后開飯……”
聽他這么說,華國軍和手下一路上不斷抱怨的警察們也就沒什么可說的了,人家話已經說到了家,照顧他們面子上也算是完全過得去了。要知道,面前這個東西,從來沒有這么低調做人過哈!
于是乎,華大隊長以下諸位,就跟上白雙喜局長指點的接待人員大步流星地進了市委賓館前大廳。
而轉過身來,白雙喜把其他一些事情安排好了之后,也匆匆忙忙奔后面的小別墅去了。
他的真實想法和如意算盤是,不知道今晚宴會之后,市委書記唐山或者省委宣傳部姜部長他們二人會不會留下在別墅里面睡上一宿?
如果睡,呵呵,那么就他媽逼再好不過了,也正合他白雙喜的心愿來了。
他可以立馬一個電話就將他的干女兒楊美麗叫過來,然后再叫一個,一起,不,分開好好地陪一下上述頭面人物,無論如何,市委書記唐山也好,省委宣傳部姜部長也罷,都是d的重要人物,將來他的任何升遷或升遷過程中、升遷之后的許許多多事情,都是他們這些大人物需要說道滴,宣傳當然更是少不了……
………
華大隊長他們進了賓館房間之后,個個仿佛一下子就散架了一樣,好幾個人進屋二話不說,狠狠地一蹦,就把自己摔進了厚厚的大床上,跳了幾跳……
太他媽逼舒服了。
華國軍當然也同樣,五年前是令華國軍終生難忘的一年,那是輝煌的一年,從普通民警升任一個派出所副所長。三年前同樣令華國軍終生難忘,但那卻是因為刻骨銘心的屈辱。
就在那年的元宵節前兩天,華國軍被捕了。也怪,一直以來,身上的警服給他帶來了數不清的獎章與榮耀,也始終讓他成為一個爭議性人物。
吃警察這碗飯,他畢竟也不是三天兩天了,從下邊爬上來相當不易,當了副所長,工作給誰干,主要的是看領導意思,誰鏟得硬,就給誰干,領導不好,拍屁股走人,二大爺不伺候你了。他也是有性格脾氣的人,至于成績,誰家也都差不多,不是很計較的事。
當天,華國軍正在300多里外追捕一個殺(傷)人越貨的逃犯,忽然手上的通話器里說局里有緊急會議,只好安排其他人繼續開展工作,自己調頭開車返回了局里,路上忽然心里覺出哪塊不太對勁兒,一邊開車一邊給局里的哥們打個電話過去,對方說不知道開會,事兒就有點讓人琢磨和疑惑了。
不過也沒往壞處想,什么事呀,這不逗人嘛!
方向盤一打,調頭又往回開。
呵呵,他就是這么個個性脾氣,在公安局內部也算是相當地出名了,政治處逗他,不是一次兩次了,下鄉辦案,一些單位和村子滿招待,都是明白場面的人,華國軍安排人殺牛,烀的牛肉腱子,氽的牛肉丸子,擱的小白菜、香菜、粉條子。
隔老遠就聞著牛肉丸子那個香,跟他干活就是這個好,嘴不虧,再忙,經費再緊張,干活前伙食他都擺在前頭,有的人找個由子進去一瞅,春不老小白菜那個綠,香菜那個香味直往鼻子里鉆,讓人都饞。
華國軍在下邊當個派出所副所長,才一年多,就得到提拔,成為一個正經“所長”了,平時他這個人一表人才不說,辦案還一套一套的,警察學校畢業也好,社會大學鍛煉也罷,反正隨著他在如今這個越來越邪惡的社會環境之下越來越多的接受黑暗面和污染源,早已學得辦案之外,賊精賊會說話,賊能辦事。
局里領導都挺滿意,差不多把他當成自家人了,可也出過一差二錯。
晚上,在農村小火炕上查夠案子,看完卷宗,一伙人也放賭,閑時圍起來支桌耍個小牌,不是個個耍錢鬼,但是他們都好玩,離家遠了,回不了家了,沒有老婆在跟前,只好自己找點樂子。不太在乎輸贏,一塊兒喝個茶水,打個小麻將,看個小紙牌。
那天回去,有人一見他還問,“喬所,不是叫你回局開會嗎,這么快就回來了?”“開個屁會,逗我玩呢。”手一伸扒開一個腦袋瓜子,上桌就打麻將,華國軍收底拿起來一看,一張紅中,天合一個大三元。他哈哈一樂,一樂就完,差點兒駕鶴西天。
他的車牌號明晃晃停在院子里。一個多小時后,華國軍起身離開牌桌,打算出去撒泡尿,去看一看回來再接著玩。當他走到他的車位時,突然四周竄出十幾個警察,不由分說把他撲倒在地反綁起來。華國軍完全懵了,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問也沒人回答。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華國軍想肯定是發生了什么誤會,很快就會弄清。
直到他被帶回局里,看見家里的大人,老婆和岳父岳母都被抓來了,這才意識到問題很嚴重。終于他被告知,他因涉嫌受賄被逮捕了。
這tm到底是怎么回事?
華國軍當時一頭霧水,江湖之中,有人常說警匪,警匪,愛把“警”放在前面,隨后才是一個“匪”字,說明并不簡單,雖然不同觀點和場合用上這句話的含義或許完全不同,但多少也可從字面上理解到一些江湖本身的東西與險惡,兩種人,本是水火不容,都在江湖上混的風生水起,都是高風險職業,誰也逃不了一腳監獄,一腳社會的魔咒,要說個個手腳干凈,那是純扯蛋。
有人找你送錢,收不收?偷摸塞你包里要不要?一個辦案的人,開張就得罪人,收了就是病,所以他十多年來沒少讓人告了,不過,這次局里領導事先一點一滴口風不漏,使出這樣一種辦法,前所未有,的確讓華國軍很受傷,雖然他聰明能干,卻也是根本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糗事。
這個事,雖然后來他僥幸又說清楚了,但相關部門給出的調查結論卻并不樂觀,也沒太大問題,沒他多大事,但是他華國軍畢竟不是徹底脫得了干系,影響很大,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慢慢緩過來這口氣,幸運的是接著不降反升,直接調到局里一步到位當上了刑警大隊長。
那天回到家里,老婆耿春蘋拿出一個觀音像、一個香爐和三柱香。她將觀音像和香爐放到好,然后很虔誠的點燃香插好于香爐上,站在那里雙手合十作禱拜狀。
原先華國軍是不信這一套的,一看這個就心煩,這時,不知什么觸動了他哪根筋,華國軍從另一側走出來。這個29歲的漢子,通過自身的一些事情后,對眼前老婆習慣成自然的舉動有了新的理解和感悟,災難最終沒有降在自己的頭上,到底是哪些東西在起作用,不很清楚,但他滿臉紅光,氣色極佳,一副志得意滿的派頭。
他手里拿著一疊錢。華國軍看到老婆在那里禱拜,便搖搖頭笑道:“秀麗,你又來這套了!”耿春蘋剛好禱完,便扭臉說:“我對你說過多少遍了,在我禱告時,千萬別打岔,那樣子會不靈的。好在我剛好禱完。”
華國軍笑笑:“我就不相信什么禱不禱告。”
耿春蘋伸手一戳華國軍的額角:“今天是你的生日,也是我們結婚九周年的紀念日,我不許你亂說!”
華國軍寬容的搖搖頭笑笑:“我們是馬列主義,唯物主義,人民警察,無神論者,是不應該相信神啊道啊這些嘛。”耿春蘋又是一戳他的額頭道:“這些年來,你仕途順利,從一個小交警,慢慢升到現在大隊長的高位,如果不是菩薩保佑?想得美!”
華國軍嘴角含著一絲笑意:“你看你看!我能有今天的事業和成就,全靠我自己腳踏實地一步一步的奮斗,也是領導信得過咱,兄弟們肯出力挺我!”耿春蘋一句比一句響亮的噎他:“我不是抹殺你的奮斗和實干!但是如果菩薩不保佑,奮斗和實干就等于空中浮云對不對?”
華國軍還是一派見慣不怪的樣子:“好了,不跟你說不跟你說。”
耿春蘋還是步步逼進:“還有,如果沒有我這個賢內助給你出謀劃策,你能官運亨通嗎?”哈哈,華國軍使勁打了個噴嚏,作個無奈的手勢,笑道:“那當然,誰叫我是模范人物呢!”耿春蘋也笑了,自信又滿意地:“我領你上朝天宮求簽,老和尚是怎么說的你忘啦,咱兒子不就是那年出生的嗎?就是要把你管得嚴嚴的!要不是我管得嚴,你一有事我就到處找人,咱這個家是現在這個家嗎?你不在吃大虧才怪!”
華國軍一想,嗯,也有道理:“老婆有功,老婆有功!有你在,我會平安無事一路順風!”
這時,一個三十出頭的青年人來登門拜訪,這是一個嫌疑人的姐夫,叫遲洪生。遲洪生遞上手中的一把花束笑顏道:“華大哥,我首先祝賀您生日快樂!同時也對你和愛人的九周結婚紀念日表示最衷心的祝賀!祝你和嫂子長命百歲,白頭偕老,幸福美滿!”然后又把一個厚厚的牛皮紙大信封按在茶幾上,啥話也沒說,華國軍拍拍他的肩膀表示領情。
耿春蘋嘴角掛著笑說:洪生的嘴巴就是抹過油,逗得我們開心。對了,你怎么知道我們今天的紀念日,他的生日?”
遲洪生哈哈大笑:“我是誰啊,我是華大哥的兄弟啊?大哥對我說了,你們的九周年結婚記念日暨華國軍生日,一不通知親戚朋友,二不接受同事朋友們送禮,三不到酒店搞排場,所以我就為你們物色了一家酒店,小規模地大家熱鬧熱鬧,大哥大嫂給面子吧?”
耿春蘋一愣,瞟一眼丈夫:“哦,還出去吃飯哪?”
遲洪生道:“對啊。我知道大哥的事剛完,還挺好吧。心里煩,勁兒還沒過去,但是那里安靜,空氣好,鳥語花香的。都是家里人,出去開心一下子吧,怎么樣?”耿春蘋看看華國軍:“唉,你定吧,我不管了,怎么說呢……”
以往,每年到了這個特殊日子華國軍都必定是要當仁不讓地高調慶賀一次,今年情況同樣特殊,心里話是不想這個時候出去鬧騰的:“地方要是不錯,就去吧。咱們今天的生日啊,大難不死,真可以比肩古人了。”耿春蘋白他一眼:“你又說什么啊?”華國軍說:“算了算了,今天好日子,不說喪氣話了,走,等兒子放學回來,喝酒去!”
到目前為止,華國軍曾經兩次與死神擦肩而過。
第一次是在11歲那年,為了省錢扒火車去看天安門,急速的拉煤車還沒進站停穩就急著往下跳,差點兒沒摔成肉餅子。
第二次是在剛當刑警那年,突然而來的大追捕,讓他險些在與持槍歹徒交火中早早入土。
所以,過去他心里曾經不滿老婆耿春蘋背后燒香拜佛,但說實話,慢慢地,觀念更新了,佛法入了心,盡管他并不是居士,也不會真的相信它,不過,偶爾他會跑馬觀花,辦案途中到一些大小廟宇去拜拜,直到現在談不上一種領悟,也談不上一種信仰。他想生命或許就是這樣翻來覆去的輪回吧,許多事情,使不得半點性子。
本是一個很固執的人,甚至有幾分刑警大隊長的個性,常常會因為某個問題,跟幾個副手和領導爭得面紅脖子粗,拍桌子大罵,然后勝出或敗興而歸。鐵哥們左吉勝曾說過,“華大哥和我一個脾氣,說話明顯感覺到一種意識化的自我保護主義,對于與自己相關的人,相關的事,不容別人半分指責。可笑的是,曾經竟然把這美化為對一種信仰的承讓,至少還保留著年輕的氣息。”
現在想來,確實有點荒唐。
吃人飯,受人管,這是有數的,在局里,華國軍的確不是一般人物,但再大的本事有時候也得夾起尾巴,讓領導三分,談及將來的夢想,誰不想多賺錢,升官發財。但是領導不高興了,耽誤的就是你幾年時光翻不過身,喘不上氣。這一點,華國軍也明白,一些事本來不大,就是有人背后“壞”才會一次又一次地整他,萬幸的是每次都算是有驚無險。
誰讓這是險惡江湖呢,他曾經很鄭重地承諾,將來的某個時日,不干警察了,自己將會穿越古樸的轉經廊,透過天藍的蒼穹,撫摸金色的寺廟,感受藏紅的質樸,體驗一種令人窒息的寧靜。
現在,他還是深愛這個帶著信仰的職業的。因為寺院、和尚、信徒們的虔誠,在他的記憶中徒然增添了幾分靈動。然而他不是游走在路途中的歸客,只是閑暇之余奔走在山頭的路人。
他的修為遠遠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