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平康坊裡,氣氛稍顯冷清,坊街上行人稀少,許多豔名遠播的館閣門戶虛掩,訪客不多。原本張掛在坊曲之間的也都不見了,使得平康坊全然沒有了此前那種風(fēng)月勝地的繁華風(fēng)光。
坊中風(fēng)物黯然失色,一則自然是受長安此前鬧亂的影響,二則就是那些富豪恩客們最近這段時間以來也都頗爲(wèi)消停。
特別是那些勳貴子弟、五陵俠少們,他們是來平康坊消費的主力,可是由於眼下長安局勢前景仍然不夠明朗,各家長輩們也將子弟禁足家中,不敢任由他們在市井之間恣意浪蕩。
恩客久不至,優(yōu)伶懶梳妝。有的藝館積儲豐富,索性趁著這個時間訓(xùn)練伶人、排演曲藝,有的則就沒有了這種底氣,爲(wèi)了開闢客源、增加收入,像是中曲、南曲那些往常只是坐待賓客主動上門的名伎們,也不得不走上街頭,招攬客人。
午後,一駕垂帷安車自平康坊北門駛?cè)敕恢小\囻{本身並不吸引人,但卻是從春明門橫街對面的崇仁坊駛出,而且車駕前後有近百名騎士隨從拱護。
如今整個長安城,出行敢擺出如此陣仗的並不多,坊中民衆(zhòng)們下意識就想到如今居住在崇仁坊的鎮(zhèn)國雍王。
特別駕車的那名車伕,雖然長相孔武,但卻面淨(jìng)無須,甚至一些有幸曾經(jīng)近觀雍王儀駕出入的人已經(jīng)認(rèn)了出來,那名御者正是雍王身邊近宦楊九公。
“難道是雍王殿下入坊?”
察覺到這一點後,小半個平康坊幾乎都沸騰起來。
“肯定是雍王殿下啊!否則京中何人還夠資格讓楊九公駕車跟隨?”
有的人一臉篤定說道,雍王殿下新加鎮(zhèn)國殊號,如今又是長安城乃至於整個關(guān)內(nèi)權(quán)位最高的貴人。楊思勖儘管只是區(qū)區(qū)一個宦奴,但卻是雍王身邊親信隨從,只怕就連一位國公都未必夠資格讓楊思勖擔(dān)當(dāng)御者。
但也有人心存狐疑:“應(yīng)該不是雍王殿下,這位殿下大權(quán)在攬、日理萬機,可不是執(zhí)迷風(fēng)月的權(quán)門浪蕩紈絝。眼下長安百事待治,雍王殿下又怎麼有時間入坊來訪問風(fēng)月?”
“這也說不準(zhǔn),雍王殿下本就風(fēng)雅多情,況且咱們平康伎與雍王殿下本就有前緣待敘。舊年殿下還在微時,新入長安,羣伎出迎,當(dāng)街戲演。雍王殿下也賞此熱情,在曲江集弄盛會。入城多日,來訪故人,也並不稀奇!”
“是啊,雍王殿下才情雄壯,風(fēng)采卓然。換了別個入治長安,或還要愁困不已,但對雍王殿下卻不是什麼難題。忙完了公務(wù),入坊消遣一下雅情,這也再正常不過!”
“雍王殿下入坊,也未必就是訪問伎色,坊中還有幾戶爵門,或許就有事務(wù)入府降教!”
許多人站在坊街兩側(cè),望著儀駕行過,議論紛紛。但更多的人則紛紛返回各自居在,回報雍王入坊的消息。
很快,整個平康坊都熱鬧起來,許多藝館佳姝對鏡整妝,穿戴上箱中珍藏的華美衣裙佩飾,盼望能得一顧。
如今的雍王殿下,已經(jīng)不再只是早年那個才情富麗、風(fēng)采無雙的富貴閒人,手握大權(quán)、動靜驚人,她們?nèi)绻軌蜈A得雍王殿下的關(guān)注青睞,也不再僅僅只是一段風(fēng)流韻事,更能獲得實實在在的各種好處。
雖然車內(nèi)之人究竟是不是雍王殿下,大家都還不能確定。但這種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機會就在眼前,總要搏上一把。
一些藝館清閒的伶人們一個個緊張忙碌的準(zhǔn)備著,那些還有恩客在席的平康伎,也都各自想辦法將客人推脫敷衍,全然不像此前那樣曲意逢迎。
或許此前在她們看來,這些恩客們此時仍來光顧,簡直就是一個個面目可愛的散財童子。但那也要看跟誰比,哪怕席中恩客們腰纏萬貫、才高八斗,可跟雍王殿下比起來,那也不過土雞瓦狗,不值一提。
席中賓客還好打發(fā),有的客人都已經(jīng)入帳登榻、白日嬉鬧,可是一些藝館管事直接指使僕役破門而出,不由分說便將榻上娘子扯出來去細(xì)緻打扮,這自然讓那些客人們大爲(wèi)不滿,撒潑吵鬧都是尋常。
“真是抱歉,對不住了,這位郎君改日入館,一應(yīng)酒水戲資全免,另有美貨奉送,今日娘子委實不方便。”
那些管事們也不敢強硬逐客,畢竟都是她們的衣食父母。
“入得此中,便爲(wèi)歡愉!興致破壞,是你些許皮肉資財能補?伎兒有什麼不方便?老子囊中羞澀、不方便的時候,不見你等賤奴笑臉迎人!”
能入平康坊來尋歡銷金的,自然不是什麼俗客。提槍上馬、興致正濃,結(jié)果對手卻跑了,任誰都忍不下這口氣。有的人還止於口角宣泄,有的則已經(jīng)喝令奴僕打砸吵鬧,發(fā)泄心中的不滿。
“是、是雍王殿下入坊……若非如此,奴等怎麼敢來打擾貴客!”
那些管事們一個個作揖道歉,心裡也是慌得不得了。
“雍王殿下來了平康坊?”
客人們聽到這話,臉色全都一變,原本的氣焰頓時消散大半,有的人忙不迭穿戴衣衫,有的則一臉緊張並期待的拉著管事追問:“雍王殿下來此爲(wèi)何?是向此處而來?”
曲中一干藝館自是忙得雞飛狗跳,而東曲那些勳貴人家得知這一消息後,也都忙不迭吩咐家人收拾家院,門內(nèi)門外灑水沖洗,打掃得纖塵不染。
他們倒未必覺得雍王殿下一定會來訪,可萬一呢?哪怕只是門前行過,站在車邊問候一聲,興許就能獲得一些機會。
雍王如今在長安城中作風(fēng)強勢,雖然風(fēng)評上是譭譽參半,每個人位置不同、處境不同,各自都有不同的看法。但他們看法不重要,雍王的教令在如今長安城中,就是唯一的王法。大凡能夠湊到雍王面前說上一句話,誰也不會排斥這樣的機會。
安車行到北曲的時候,平康坊裡還是一派冷清,可是車入南曲之後,曲中諸藝館已經(jīng)是張燈結(jié)綵,伶人們一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或恭立街側(cè),或臨窗招搖,各自風(fēng)情綻放,恍惚間讓人覺得平康坊又恢復(fù)了往日的繁榮熱鬧。
街東那些勳貴門戶們也都家門大開,一邊指使著家人們往來淨(jìng)街,一邊緊張的關(guān)注著安車究竟行往何處。
與此同時,各邊坊門也有許多人涌入進來,雍王入坊的消息已經(jīng)在極短時間內(nèi)傳入了外坊之中。
“雍王殿下車駕行往南曲,去了莫大家院門前!”
得知這一消息後,坊中人衆(zhòng)們便又紛紛往南曲涌去。只可惜,那位莫大家園居並不臨街,曲里巷道已經(jīng)被隨從的甲士們給封鎖起來。但即便如此,衆(zhòng)人也都不願離去,聚在巷子口翹首以望。
遠遠的,一個身穿翻領(lǐng)胡服的年輕人下了車,身影一閃而逝,很快就進了莫大家家門。
“怎麼樣?是不是雍王殿下?”
有人焦急的問道。
一些站在高處觀望的人則微微皺眉:“好像不是,雖然沒看清那位郎君面貌,但雍王殿下身形要高大得多!”
聽到這話,許多人不免大失所望,逐漸散開。但還有相當(dāng)一部分流連巷口,徘徊不去:“能當(dāng)?shù)脳罹殴{車,即便不是雍王殿下,也必與殿下關(guān)係匪淺。等一等,看一看,總能有收穫!”
且不說坊中的一番躁鬧,隱在鬧市的這一座小院裡,氣質(zhì)溫婉恬靜的莫大家已經(jīng)站立在前庭,眼見客人行入便欠身作禮道:“難得楊娘子顧念舊情,入門來見,妾有失遠迎,還請見諒。”
一身男裝的楊麗上前拉起莫大家,微笑道:“京中能交心的故識不多,入城多時,本來應(yīng)該一早來訪。鬧亂消散,彼此能安然重逢,這也是一樁幸事。”
莫大家聞言後也點點頭,接著又看了一眼跟隨楊麗入門的楊思勖並門內(nèi)門外標(biāo)立的甲士,眸中閃過一絲異色,終究還是沒忍住,湊近過去低語道:“楊娘子這是已經(jīng)……”
楊麗聞言後,臉上閃過一絲羞色,但也滿是心喜的點點頭:“幸在殿下包容不棄,妾得列門牆之中。”
“這、這真是要恭喜楊娘子!”
聽到楊麗這麼說,莫大家也是由衷爲(wèi)她感到欣喜,忍不住嘆息道:“舊年娘子來見使事,恍如昨日。難得殿下居高不倨,賞識知音,娘子一番苦心沒有辜負(fù)……”
“殿下真是寬宏博大,並不厭棄我這卑鄙出身。得與這樣的豐美天人共居一廈,些許苦心不足說,捨去性命又如何!”
在莫大家面前,楊麗並不怯言真心,也不掩飾心裡的高興,只是聽到牆外傳來的喧譁聲後,又苦笑道:“莫大家乃是殿下都雅重的高藝之人,冒昧傳見恐是不恭,卻不想又惹來許多雜情。”
“雍王殿下教法關(guān)內(nèi),有此人望也不出奇。娘子快快入舍。”
莫大家聞言後嘆笑一聲,壓下心中一番感慨,將楊麗請入了房間中,舉止仍是端莊,但眉眼之間還是增添了幾分敬重。
她聲藝不俗,隱居坊間也不乏貴客來訪,舊年相見,楊麗雖是蜀中豪富,倒也能平等視之。但如今這娘子一步登天,自然要更加慎重的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