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做自己該做的
〖053〗做自己該做的
做媒婆也有成就感。葉景洪從小跟葉海峰一起長大,憑著發小的攆雞打狗的友誼,也應該給三十而立的葉海峰找個暖床地。成家立業,男人的立人之本啊。
葉景洪覺著,欣琪薇這妞很適合葉海峰,兩人要是組合到一起,可以獨擋一面地干很多事兒。
撮合歸撮合,弄不好,是兩頭都不熱。人家葉海峰是把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當座右銘的實干型黃牛,把個人榮辱置之度外,人生難得一回搏的拼搏型干部,非常執念地認定葉景洪將來肯定是國之棟梁,所以,一門心思地要給葉景洪當耕田犁地的老黃牛,所以,根本就沒想著床上的那點事兒。
欣琪薇怎么想的,只有欣琪薇自己知道——有時候,欣琪薇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想要的是什么樣的男人。欣琪薇很欣賞葉海峰,也特別欣賞葉景洪。
目前,還只是欣賞,還沒有觸動那啥的只教生死相許的東西。
葉景洪把做媒婆這個行當看得太簡單了,以為兩個人站在一起看看星星就會有感覺。
葉海峰和欣琪薇很有背影感地看著天上的星星。葉景洪一個人下了高崖,踏上了人字型的臺階,隨意地走。
腦子沒閑著,腦子里不停地琢磨梁立開透出來的消息。
梁立開透的消息,雖然沒公開,其實,也等于公開了,其碼在皇島市委市政委這個層面的人都知道了。
臺階上有一張不知什么人扔的報紙。當天的皇島日報,很醒目的頭版頭條,葉海峰看了以后,心里很煩亂的題目:加快改革的步伐,一切向前看。
一切向前看,一切向錢看,一字之差,表達的意思卻大不一樣。
葉景洪在警備區匆匆地翻過報紙,當時沒在意。
再看到,感覺不一樣了。
透露消息的人顯然是有意為之,讓有些人很早就得到消息了??墒牵幌蛳㈧`通的林參謀長怎么不知道。李奇同好象也不知道。
假的?有意的弄出這么一個假消息?
可靠的有政治地位的人,用可靠的渠道傳假消息,沒有人會認為是假的。
這是高級厚黑。
……夜影里,一葉師太慢慢地拾級而下,走近了葉景洪。
灰色的土布尼姑袍子,清清亮亮的一張沒有皺紋的臉,清清亮亮的光頭。多年清修的尼姑才有的那種恬靜的氣質。
很少有人知道一葉師太曾經的身份,也很少有人知道一葉師太真正的年紀。有些老一點兒的人知道,49年以前,一葉師太在美國給人做翻譯,49年以后,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后來,就跟著某某人去了日本,很不惹人注意的做一個給某某人服務的武官。
一葉師太披上尼姑袍子以前的主要經歷就是駐日本的武官,在日本大使館工作了三十多年。用行話說,是外交系,實際是統戰系。外交系是明面上地,真正干的事兒都是說不得的統戰的大活兒。統戰系的人大都低調,后來有一批人不甘寂寞,弄得很囂張,歸到了權勢熏天的政法系。
有些事兒說不得,卻一直在做。系統地做,有組織地做。有些人的心里,裝著很多人看不見永遠也沒法知道的系統性黑暗。
葉景洪對一葉師太知道的也不是太多,不過,葉景洪跟一葉師太算得上是某種意義上的知己。四十歲的葉景洪,最大的樂子就是跟一葉師太聊天兒,沒有任何目的的聊天兒。
只要一葉師太樂意,有時一聊一晚上。
不知道的人以為,象一葉師太這樣的化外之人,會青燈淡吐光地拿著經書靜讀,或者敲著木魚帶著尼姑徒弟靜聞天籟之音,卻不知,一葉師太是個很能說話的人。
一葉師太和葉景洪坐一個很大的樹墩子上。樹墩子確實很大,跟磨盤似地,上面放了茶,還放了吃的東西。
單獨給葉景洪準備地。
看這樣子,一葉師太是準備跟葉景洪聊到天亮了。
“人這東西,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比~景洪端起樹墩子上的小茶壺,喝了一口茶。茶是很普通的茶,尼姑們在山上摘的,味道很淡,比白開水好一點兒,不過,勝在水好,就當解渴了。
“你去看了那些彈冠相慶的人?你覺得,他們不該彈冠相慶?”一葉師太問葉景洪,其實也不是問,一葉師太能直接看到金海岸大酒店進進出出的那些車,一葉師太是給葉景洪提起了心煩難斷的緣由。
葉景洪上山,不光是為了看看葉海峰,也很想找一葉師太聊聊一些很難決斷的事兒?;蕧u市走私案,上頭有些人很血腥地擎起了屠刀,葉景洪卻很想喊一句刀下留人。葉景洪用很冒險的方式,讓顧司令和張政委平安過渡了,按說,已經是很功德了,可以不用為其他人的命運操心了。
再進一步的說,皇島市的那些頭頭們,葉景洪不熟,幾乎就沒有什么交際,有些人,連名字都叫不上來?;蕧u市從92年到94年這三年,被血腥派的人用各種手段,整死的,整瘋的,還有直接判死刑的,已經是散盤子了,后來調進來的那些人,都是邊遠地區來的,撈夠政治資本就走人——沒有人會想到皇島市這塊地面浸染了很多地廳級干部的血。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主動遺忘。搞政治的人確實都很很冷血——葉景洪還做不到視而不見,葉景洪甚至比葉海峰還焦慮,只是硬壓在心里,不想被人看出來。
皇島市委市政府那一批人,不是碌碌無為之輩。皇島市能成為第一批開放港口的城市,不是空口說白話,說一句開放就行了。當時的政治氣氛,是沒有人敢第一個伸出腳,不敢跟韓國人日本人做買賣,如果容易的話,就用不著那位總設計師跑到南方的深江市喊什么殺出一條血路了?;蕧u市的步子邁得很大,是市委市政府那一班人硬著頭皮跟韓國的現代三星日本的松下那些公司坐下來談判,然后才有了合資公司,再然后,有了韓國、日本、美國的獨資公司?;蕧u市如果不是被硬按下頭,停滯了五年的對外經貿發展,二十年后,真的會成為第二個東方明珠。
血腥派的那幫人后來也意識到了他們犯了一個致命錯誤,為了往臉上貼金,鼓搗著要讓皇島市的鄰居環島市成為直轄市,各種的優惠政策都給了環島市,最后卻弄了個四不象,城市的盤子很大,壟斷企業很多,卻始終搞不出真正的國際都市的軟硬環境。環島市的地下經濟倒是風起云涌,走私成了常態,皇島市沒搞成的黑色經濟,十年后,在環島市實現了。
葉景洪最看重的是那批懂經濟有膽略的人的能量。
有他們在,皇島市的經濟不會一蹶不振。雖然,這些人,政治上不太成熟,不會把握政治方向,他們卻不應該被人踩在腳底下,成了那些自認為高瞻遠矚的人用來祭旗的犧牲品。
葉景洪不知道用什么辦法才能警示他們。
刀都架在脖子上了,還要彈冠相慶,政治敏銳性也太差了,用某人對香港記者的咆哮體說,大腦太簡單了,太天真了。
葉景洪也想過,自己是不是太咸吃蘿卜淡操心了,別人不識東風面,吹皺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一葉師太的話,讓葉景洪心涼了半截子。一葉師太的意思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們去吧。
“你顧及的東西太多了,你管不了天,也管不了地,一年四季,春夏秋冬,用俗世中人的話說,叫自然規律。其實,真的是自然規律嗎?人是生命,物也是生命,人生人死,物生物滅,只不過是一種經過……別人有別人的經過,你有你的經過,做你自己能做的,這就足夠了?!?
一葉師太的手,摁住了一只爬到樹墩上的螞蟻,讓葉景洪猜,“是死了,還是活著?!?
葉景洪說道:“不能猜。”
“你還是放不下,螞蟻已經死了,就因為你放不下,我把它摁死了,螞蟻因你而死,你就是殺它的屠夫?!?
一葉師太似乎并不為自己摁死了一只螞蟻而糾結。
葉景洪楞住了,搖著頭,琢磨一葉師太為什么不善待一只對人無害的螞蟻。葉景洪經常會蹲到地上看那些被人忽略的忙忙碌碌的螞蟻。螞蟻們很忙,忙得顧不上看有沒有人的腳踩下來。螞蟻們都會覺得,自己的做的事兒很重要,很有意義。螞蟻們有自己的世界,也有自己的王國。螞蟻們會天經地義的大愛著自己的王國,要為自己的王國自己的世界鞠躬盡瘁。
一理通,百理皆通。
螞蟻不會因為自己的同伴被人踩死了,就停下自己的忙碌。
做自己該做的事兒,不用去關注自己不該關注的。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如果,你讓葉海峰去金海岸轉一轉,也許,有些彈冠相慶的人就會意識到,有一只很恐怖的手掌要摁下來……難事取易,唯景洪可行,這句話,你可不要浪費了,這是我說的,我很想看到葉景洪能把那些被人誤解了的東西糾正過來?!币蝗~師太很歡快地聳了聳肩,“我忽然想唱歌了呢,可是,我一首歌也記不起來了,五十年前,我在香港還當過賣唱的歌手呢?!?
“五十年前?”葉景洪不知道一葉師太嘴里的五十年前是從2012算起呢,還是從1992算起。
上了印云山,葉景洪就感覺到時間好象已經停滯了。或者,印云山是另一種時間的籠罩。
“我想起來了,我當時在香港唱的那首歌,歌名是毛毛雨,”一葉師太竟然哼唱起來了,“小親親,不要你的金,小親親,不要你的銀,小親親,只要你的心?!?
一葉師太唱的是超級情歌哦。
葉景洪很歡樂地聽著,渾忘一切。
……
天亮的時候,葉景洪看到梁立開的車停在了山下。梁立開喝了很多酒,下了車,撫著車門,搖搖晃晃地朝葉景洪招手。
梁立開來的很是時候,現在應該叫著葉海峰,去跟那些彈冠相慶徹夜狂歡了的人打個招呼了。
葉景洪又要奔波忙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