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七的耳朵微微動了動,隨即撩起眼皮。
很快,門口就有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門打開了,果然是阮卿。
她甩了鞋子火急火燎地進來就扎到沙發那里,打開裝衣服的收納箱扒拉。
廿七:“......找什么?”
阮卿頭都快扎進去了∶“趙昊有一件黑色的T恤,沒有印花,但是左下擺那里有一個金屬牌!"
廿七一指陽臺:“那件?”
阮卿一抬頭,透過落地玻璃窗,果然看到那件T恤在陽臺晾著。
她站直了︰“他還有一頂黑色的帽子,上面有幾個字母.....
廿七一指:“那個?”
阮卿一轉頭,那頂帽子可不就在玄關衣架上掛著呢嗎。她剛才沖太快沒看到。
行,全對上了。
阮卿揉額角,覺得頭痛。
廿七已經有不好的預感了,但又覺得不可能,阮卿不可能發現。
他不動聲色地問:“怎么了?”
這個人還一副什么都沒發生的模樣,阮卿覺得額角血管都在跳。
她什么也沒說,劃開手機,點開那個視頻,戳到廿七鼻尖前:“是不是你?”
廿七瞳孔驟縮。
他只看一眼就知道是自己。
他接過阮卿的手機仔細看了看,他如今是知道手機既可以拍照也可以錄像的,可他十分小心了,當時周圍根本沒有人。
他仔細看,忽然覺得不對。
“這是從哪里拍的?”他皺眉問阮卿。
自從有了手機,他也學會了拍照和錄像。手機相冊里頗是存了一些閑暇時拍的東西。但這個視角,不像是有人從住宅樓上拍的。
阮卿沒回答他。她揉著額角,原地打個轉,轉回來跟廿七面對面:“所以就是你?”
廿七頓住,無可抵賴,只得承認:“是。”
阮卿盯著他問:“你大夜里出去干嘛去?”
監控視頻上都有時間,顯示這幾天廿七都會在她睡著后外出。她是一丁點都沒發現。
廿七斟酌措辭:“我出去看看周圍環境……”
什么人大晚上的去看?
不,他如果晚上都會出去看,白天也一定看過了,他是在白天看過的前提下,晚上還要去。
這是什么毛病?或者……什么習慣?
或者,什么職業病?
兩個人對視了片刻。
阮卿說:“你等著。”
她轉身進了臥室。
廿七聽見里面傳來了凳子和地面摩擦的聲音,他大概猜出了她在干什么。
果然,阮卿把那柄被她藏在大衣柜頂上的長刀拿出來了,啪地一聲拍在了茶幾上。
阮卿大馬金刀地坐在了茶幾一角,翹起了二郎腿,很有氣勢:“來來來,坐,咱們倆談談。”
廿七眼觀鼻鼻觀心地在沙發上坐下。
“你跟我認識也有一個禮拜了,咱們也不是陌生人了,有些話一直沒說,今天干脆說明白了吧。”阮卿抱著手臂,拿出商務談判的架勢,“之前呢我問過你是做什么的,你就敷衍我,說是賣苦力的。我想著你從一個舊世界來到一個新世界,相當于人生從零開始,過去都不重要,以后才重要,沒有必要非得去追溯。所以,我后來也沒有再去追問過你。”
“但是現在呢,我覺得還是有必要弄清楚的。”
她指了指茶幾上的長刀:“你自稱是賣苦力的。可我遇到你的時候,你一身夜行衣,蒙著臉拿著刀,刀上還有血。你這個‘苦力’我能猜得出來,應該是那種打打殺殺的苦力,是吧?”
廿七覺得這么不算錯,便點點頭:“是。”
阮卿問:“那你跟我說實話,別糊弄我,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廿七抿抿唇,卻沒有說話。
“打打殺殺的職業……如果是官差、錦衣衛、御前侍衛、六扇門、鏢局、護院什么的,沒什么不能說的吧?”阮卿一個個掰手指,“但是你不說,說明不是這些正派的職業,你做的是反派的職業對吧。”
她是個腦子清晰的人,其實到如今,該告訴她實話的。
廿七穿越整整一周了,這七天的時間他和阮卿朝夕相對,同居一室。
她給他錢花,他給她做飯吃。她瞄過他的腰,他見過她的大白腿。對阮卿來說,是他們兩個已經很熟了。對廿七來說,卻是雖無婚姻之約,卻已經是超越了旁人的親密。
他真心想娶阮卿,雖然眼前三媒六聘拿不出來,但誠意也該拿出來些,是該坦誠的。
只是他所從事的行當實在是個偏門,便在江湖綠林中亦是受人側目的。阮卿擺明了是個正經良民,真說出來,她能接受得了嗎?
故而廿七才猶豫不好開口。
阮卿已經開始猜了:“江洋大盜?”
廿七忙否認:“不是。”
阮卿:“飛賊?”
廿七說:“小偷小摸,上不得臺面。”
阮卿握著下巴打量廿七英氣的面孔,也有點猶豫:“……采花賊?”
如果他是因為這個被人追殺的話,那活該。
廿七沒想到阮卿腦洞大開,生生被她噎了一下,無奈道:“別瞎猜。”
又忙挺起胸膛來,嚴肅保證:“我沒做過那種欺人暗室的事。”
阮卿嘬著唇點點頭,表示相信他。她穿得比較清亮的時候,廿七總是盡量避開視線,像個老干部似的。
他有顏有身材,要不是表現得這么封建,阮卿早就想撩他了。
就不敢,就怕嚇著這老古董。
但其實前面這些,阮卿都是試探而已。對廿七在古代是做什么,她其實早有一個猜測。
“殺手是吧?”她直視著他,說出了自己憋了好久的那個猜測。
廿七僵住。
他移開了對視的視線,片刻后,又移回來;“你早知道?”
“啊哈!”阮卿兩手疊在膝蓋上,停直腰背,承認了。
廿七想不通:“你怎么會知道?”
“元素太多了啊!”阮卿吐槽,“夜行衣、蒙面、長刀、刀上有血,沒有任何親人說明你大概率是孤兒,然后你的名字還叫廿七。”
廿七不解:“叫廿七怎么了?”
阮卿翻個白眼:“廿七就是二十七,這不是名字,是編號。太好猜了吧,我當時就覺得,這是個殺手。”
廿七非常不能理解。
是的,他的名字的確是編號,但阮卿一個不涉江湖的良民是怎么靠這個猜出他的身份的?
廿七畢竟來到這個世界時間還短,他還不了解他和阮卿之間的信息不對稱有多嚴重。
閻王殿搜羅孤兒培養成殺手,不給名字,只給編號,因為許多人根本活不到金盆洗手能給自己一個正常名字和正常生活的那一天。
這是隱秘的、不為人知又殘酷的人生。
怎么會有閻王殿之外的人,能僅僅憑“廿七”這樣一個編號就猜得出來全貌呢?
可對阮卿來說,所有廿七身上這些元素湊在一起,簡直就是無數本小說里被寫得爛大街了的大眾設定。
廿七那臉上,恨不得左臉寫著殺,右臉寫著手。
阮卿就是還不知道具體的細節,所以她要問清楚:“是那種,當生意做,收人錢替人殺/人的那種?還是那種,某個組織里養著的,平時沒事干,有事就被派出去,叫你殺誰就殺誰的那種?”
阮卿說的后一種,廿七也熟悉。穿越之前追殺他的那些人可不就是這一種。只是什么叫作“平時沒事干,有事就被派出去殺人”?
阮卿目光炯炯地逼視著他。
廿七坦誠:“前一種。”
阮卿:“哇哦~”
這些天廿七已經學習了太多的東西,忽然悟了為什么阮卿說起“殺手”、“殺人”能這么輕飄飄不在意,甚至還隱隱有點興奮了——
因為那些離她太遠了。
因為盛世太平,那些刀頭舔血與死神擦肩的生活對阮卿來說是縹緲抽象的,是電視機里的劇,是手機里的電子話本子。
所以前幾天他在街上想兜攬生意,那些人也拿“有病”的眼神看他。
因為諸如殺人、復仇、雪恥這些廿七過去常接觸到的東西,對這些未來人來說都太遙遠了。
這是一個殺手注定了要失業的世界。
廿七心中無限感慨,說不出來的唏噓,不由失神了片刻。
忽然阮卿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把他來回神:“走,換衣服,跟我下樓。”
廿七:“?”
雖然不知阮卿要干嘛,廿七還是乖乖地去衛生間里換了衣服跟著阮卿出門了。
在等電梯的時候,阮卿說:“這個也怪我,你要學的東西太多了,我就把這個給漏了。”
廿七問:“是什么?”
正好電梯門開,空無一人。阮卿走進去,廿七跟上。
阮卿往上一指:“那個。”
電梯頂上角落里那個東西廿七也看到過好幾回了,從來不知道是什么。但這世界有很多他不知道的東西,所以也沒在意過。
阮卿告訴他:“攝像頭。”
這個名稱學過的,廿七回想了一下,掏出手機指著前后兩個:“這個不是也叫攝像頭嗎?”
“對,因為它們是一樣的東西。”阮卿說。
如果這玩意也叫攝像頭,那不是意味著……廿七霍然抬頭,盯著那東西。如果把攝像頭想成眼睛,從那個角度豈不是整個電梯廂里一覽無余。
很快到了一層,阮卿帶著他往外走,經過大堂的時候,也不說話,只用手唰地往大堂天花板某個位置一指!
廿七的目光追過去,那里有一個形狀跟電梯里不太一樣的。
走出樓門,阮卿那個手指又唰地往樓外路燈桿上一指!
一路上,阮卿那根手指左指一下,右指一下,指了一路。
一直來到小區圍欄邊上,阮卿手指向上一指。似乎覺得氣勢不夠,又兩只手做了個“請看”的姿勢。
廿七抬頭看去——
那圍欄,每隔一段距離,便有一個攝像頭。不分白天黑夜,安靜無聲地,盯著一切。
而廿七分明記得,他在小區外面的很多地方,記得請的記不清的犄角旮旯,都看到過形狀差不多的東西。
來自古代的男人冷汗涔涔,只覺得雖然青天白日,可好像有無數雙眼睛在背后盯著他。
這個世界,竟讓人無所遁形。
阮卿還帶他去物業公司瞄了一眼監控室。他看到了滿墻都是小“電視”,許多“電視”里都是看著眼熟的地方。仔細看,都是小區里的某處。
還有一個保安專門坐在那里看著。
“其實保安眼睛根本沒看到你,你速度太快了。但你知道你為什么會被發現嗎?”阮卿告訴他,“圍欄上每隔一段還有一個東西你看到沒有,跟攝像頭不一樣。那個是遠紅外監測設備。”
“我們的眼睛看不到它,但是它能監測動的東西。”“你來回從墻上跳過去,被它監測到,它告警了。告警好幾次,保安這邊才排查監控錄像,一慢放,把這段錄像查出來了。”
廿七額上冷汗更密了。
攝像頭布下的天羅地網已經令人震驚,沒想到還有更超乎想象的東西在監測著你的行蹤。
現場教育效果很好,阮卿很滿意,勾勾手指,轉身回家。
廿七趕緊跟上。
回到家里,古代金牌殺手老老實實地聽訓。
“這次也不全是你的錯,也怪我,應該把這個事早早提醒你。”阮卿先做了自我檢討與自我批評。
然后單手叉腰,開始陰陽怪氣,“就是吧,我計劃得挺好的,想著等我忙完手上這個項目,我休個假,專門把你的事情整一整,陪你學習,開車帶你出去到處走走看看。哪想到有些人呢,等不及,大半夜的等人睡著了,自己悄沒聲息地就出去了。”
廿七眼觀鼻,鼻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