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荷這話音剛落,頓時屋里的人就有些不敢置信的相互對望了一眼,雖說蘇麗言克扣了她們屋子里的衣裳,但她們卻沒法兒也不敢去恨她,只是心里都將余氏給恨上了,余氏這會兒滿不在乎,也不說要賞她們衣裳的話,只作充耳不聞:“我要讓她來侍疾,讓蘇氏過來!否則她不孝,我要開祠堂休了她的!”
一聽這話,屋里許多人登時都怒了,李氏心里竊喜,連忙打圓場,她正好愁著沒有機會收買余氏屋里的人,如今一旦機會來了,頓時做好人:“不過是幾件衣裳,你們怕什么,夫人不給,我給!”她這樣的大方,不止沒有博得月荷等人的好感,反倒令她們更怨:若非是李氏這樣過來扇風(fēng)點火的,余氏何必又發(fā)這樣的瘋?她如今這樣做,不過是彌補而已,也沒誰領(lǐng)她情,元平家的陰陽怪氣道:“既如此,奴婢們還真要謝謝李姨娘恩典了?”
李氏出氣不討好,不由氣結(jié),那頭余氏鬧騰著要讓蘇麗言過來侍疾,否則便要治她一個不孝,要將她趕出元家去。月荷等人聽得不由氣笑了,自之前她不安份謀算著想要弄掉蘇麗言肚子里的孩子,險些累得院里下人都去了一條命之后,眾人這會兒終于忍不住了,月荷最先開口:“太夫人還是消停一些,您有什么資格去將元夫人趕出這元家?這元家如今還不是您的呢,您不過是借住而已!”
余氏吃驚,像是沒料到跟她幾十年忠心耿耿的月荷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李氏也有些蒙住,不明白月荷這話是什么意思,元府的人是元大郎長輩,他們來住,不是該天經(jīng)地義的嗎?為何如今月荷又說余氏等人不過是借住的客?她心中本能的覺得不妙,臉色也跟著沉了下來。月荷也不管這些,元府如今明顯不得郎君看重了,她也不怕得罪了余氏,反倒說開了還能出了心頭一口惡氣,正好討好蘇麗言,因此一旦開頭,便沒準備停下來,冷笑了一聲:“太夫人不會忘記了,如今族譜之上是早已沒有元家大郎君與元夫人的名字的,您不是早在春季時便已經(jīng)將他們分出去了?當初就說好橋歸橋路歸路的。元夫人心慈,如今還肯養(yǎng)著您,您便該知足了。如今又是非親非故的,還說什么祖母不祖母的?真當大郎君敬您是祖母呢?”
月荷不住冷笑,余氏氣得身子顫抖,指著她說不出話來。月荷望著她,眼里帶著冰冷:“到這樣的地步。您還想著趕走蘇夫人,以為您可以掌元家?憑什么!若郎君真當您是祖母,不可能您回來至今還不來見上一回,太夫人,您真的想多了,元家只拿咱們當打秋風(fēng)的乞丐而已。您還擺什么譜?若是不想被趕出去,過那衣不蔽體,挨飯受凍的日子。我勸您還是識時務(wù),免得到時落個凄慘的下場,就怕死了也沒人抬靈收尸的!”月荷斜眼看著余氏,說話刻薄惡毒,余氏被氣得說不出話來。看著月荷眼睛通紅,表情似要吃人一般。
屋里死一般的寂靜。眾人竟然沒一個出來與余氏說話的,都只冷冷盯著余氏。李氏如同被雷劈過一般,這才回過神來,她表情猙獰,細細想著余氏自來元家?guī)讉€月的事情,余氏嘴里說得好聽,總說元鳳卿對她孝順,元家遲早是她的,可是這老東西說得對,元鳳卿竟然一回都沒來瞧過余氏一眼,一步都沒踏足過她院子!否則自己這幾日天天往余氏院里鉆,與她商量那些毒計,為何一回都沒碰著過元鳳卿?李氏到這兒才察覺出不對勁兒來,可笑她竟然對余氏的話深信不疑,頓時心中生出一股被欺騙之后的羞辱與憤怒感來,一下子站起身來,指著余氏怒罵:
“老東西,你敢騙我!”
說完,便想著自己那支三十年份的老參,竟有半支都入了余氏肚子,頓時恨得更加厲害,恨不能扒開她肚子將自己的參掏出來。李氏這會兒氣得眼睛都紅了,那表情扭曲嚇人,余氏也不由縮了下脖子,指著月荷怒罵:“你胡說!你胡說!我從小便疼鳳卿,他怎么可能真不管我!”
“你愛護小郎君便不可能眼見著大夫人對他動手,想來是要毀了他,然后再對他好,以便引起他感激,再利用王府吧?”月荷也不給她臉面,直接將她的打算揭了出來,余氏不由惱羞成怒,月荷也怕她,又開口道:“你當沒人知道你那些心思呢,郎君早就知道的,所以這些年從來就遠著你,否則當日大旱,不可能到撐不下去了才給元府一些吃的,早將太夫人接回元家了,哪里用得著等到后來?”元鳳卿當初沒接他們回元家,反倒是到了后來滅了山下那些亂七八糟的流寇之后才將受盡苦頭九死一生的元府人接回來,其看重之意便沒多少,甚至元府還比不過蘇家與祝家這樣的普通人家!
余氏身體抖得如同篩糠一般,尖叫道:“胡說,胡說!你這賤人,我當初待你這樣好,你敢以下犯上?”
“待奴婢好?當初山下過得最困難之時,太夫人沒吃的了,怕是尋思著想將奴婢煮來吃了吧?”月荷看著余氏笑,只是這笑容卻讓眾人不由自主的毛骨悚然,后背寒毛都立了起來,才想起為何月荷以前對余氏忠心耿耿的,如今變化卻這樣的大,原本這余氏當初竟然起了這樣的心思!眾人登時看余氏的眼色就變了,從一開始的厭惡警惕到后來的陰冷,一想到當初因元正林引狼入室?guī)淼暮蠊娙说菚r忍不住抹起了眼淚,尤其是許多年輕的丫頭,眼里刻骨的仇恨看得余氏渾身發(fā)麻,不由道:“看我干什么,賤婢!當初引狼入室的,可不是我!”
“子債母償!”元平家的抹了把眼睛,看余氏的目光恨不能生生將她活剝了,她原也是有女兒的,最后為了保清白碰頭死了,可惜死了也沒逃過那些畜生們的手。被毀了,一切都是拜元府人所賜!以前元府的下人最少怕有三百之眾,可經(jīng)過亂世之后,卻只得五十個不到,其余的,不是自個兒為保清白死了,便是被那些下作的人欺凌至死,眾人心底早恨得很了,這會兒才發(fā)泄出來,余氏頓時也感心驚。幸虧眾人這會兒還沒沖上來。她也松了口氣,那頭月荷卻轉(zhuǎn)身對李氏冷冷道:“我勸李姨娘還是少打些太夫人的主意,不談太夫人為人。就光說元府的人,如今可幫不了您什么的!”
“賤婢,你敢胡說!”余氏氣得咬牙,將身下床板拍得‘啪啪’作響,月荷卻不理她。李氏恨不能生生撕下余氏身上一塊肉嚼著吃了,一聽月荷這話,心里嘔得直欲吐血,卻知道此時不是與余氏這老東西算帳的時候,狠狠一擰帕子,陰測測的看了余氏一眼。起身頭也不回的走了!余氏雖然早知李氏不是個什么孝順的,可見她當真這樣無禮,頓時也氣得夠嗆。不過更令她心里煩悶的一來是蘇麗言的態(tài)度,二來是月荷等人不聽話的趨勢!
余氏其實心里也是害怕自己拿捏不住蘇麗言,所以才這樣急著想掌權(quán),她來到元家之后一直害怕自己當初的所做所為令蘇麗言容不下自己,或者說要找她報復(fù)。再加上元鳳卿又從來不看她一眼,除了當日她來到元家時元大郎露了回面之外。就數(shù)上回她在蘇麗言房中才見到過一次,可剛剛一見面便被他軟禁了起來,余氏就是因為害怕,她怕這樣的安穩(wěn)日子得來不易,因此想緊緊抓在手中,將蘇麗言趕出去,自個兒能當家做主了,她才放得下心來,因此這些日子一直處心積慮,不惜與李氏合作,誰料今日一番打算被月荷揭了開來。余氏只恨當初沒能將月荷弄死,以致今日來壞自己大事。
從她目光里,月荷自然瞧得清楚這個自己服侍了大半輩子的主子心里在想些什么,雖然她自個兒也不是什么好東西,當初跟在余氏身邊陰私事兒沒少做了,可這會兒見到余氏眼神,依舊心里忍不住心酸。她當初是余氏身邊的貼身丫頭,一路陪著她長大到嫁人,兩人相伴一輩子,就是余氏自個兒的親生爹娘恐怕也沒她們在一起的時間長,可沒料到,最后她忠心耿耿換來的,卻是當時余氏沒吃的時,險些將她算計殺來吃了!自此之后她才開始漸漸發(fā)現(xiàn)自己在這主子心里不過是件物品,恐怕連個人都算不上,自然是寒了心。這會兒見她還瞪著自己,月荷冷笑了一聲,干脆轉(zhuǎn)身就走,屋里人瞪了余氏一眼,都走了個干凈。
余氏見此情景,狠狠拍打著床鋪又罵罵咧咧半晌,屋中卻是一片死寂,她實在是沒有料到,自己風(fēng)光大半輩子,小時出生世家,臨老了卻落得個這樣的局面,兩個兒子都不是東西,與自己也不親近,婆媳自來是天敵,若是得知她的情況,恐怕徐氏恨她不能早死還會來踩上一腳,侍候了自己大半輩子,被自己拿捏得當?shù)呐救缃褚苍炱鸱磥恚敵跛撇簧系奶K麗言如今緊緊壓在她頭上,連她想用些東西都得經(jīng)過她的手,受她打壓,這是不是當初她用著蘇氏的嫁妝,卻不肯給她元府的花銷,她在報仇了?
一剎那間,余氏心里閃過不少念頭,有一絲惶恐,也有一絲痛恨,她只覺得生活從來沒有如此凄涼過,有一瞬間恨不能就這樣死去才好,也比那不死不活拖著強。但這個念頭只是剛剛浮現(xiàn)在心頭,余氏自個兒就狠狠掐了去!她不能死,她好不容易熬過了那人吃人一般的時候,如今眼見著好日子就快來了,她憑什么要死?她如今還沒活夠,憑什么她得要想死,而那蘇氏卻有丈夫的寵愛,又有兒子,有滋有味兒的活著?余氏眼里閃過陰狠之色,突然之間臉色一變,大聲喝道:“賤婢們,跑哪兒去了!我要出恭!我要出恭!來人,快來人!”
院里卻靜悄悄的,像是半絲人聲都沒有,余氏喊得聲音嘶啞了,已經(jīng)忍得面色鐵青了,才有一個丫頭不緊不慢的進來,余氏破口大罵,誰料以往恭敬如木頭人般的小丫頭煞時像是變了個人般,兇神惡煞狠狠就推了她一把。態(tài)度比她還要兇狠十倍:“老東西,再叫,自個兒便爬過去!”余氏登時被罵得蒙住,她還沒料到自己有一天會被她一向瞧不起的下人這般對待,只愣在原處,被人拖拖拉拉進了后頭房間,回屋時身子不方便,已經(jīng)弄得滿身狼狽,但卻再也沒有人搭理她,那小丫頭毫不客氣的將她扔回床鋪上。連被子也沒給她搭著,臉色陰戾的就走了出去,余氏傻了半晌。感覺到身上濕漉漉的一股子腥臭味兒,終于忍不住悲從中來,嚎啕大哭。
而這頭李氏只覺得心口間一股火氣四處亂竄,偏生要強忍著了,一想到余氏騙了她這一回。而她自個兒當小丑似的跑到余氏房里獻媚,卻沒人提醒自己,直到今日自己好些東西被那余氏誆騙了去,才有那死老婆子揭了出來。李氏既是忍不住想哭又是忍不住想發(fā)火,她手中的帕子也險些快被她擰爛了,李氏卻感覺自己心頭的火氣還沒發(fā)泄出來。她這會兒連想死的心都有了,只想著難怪這些日子蘇麗言不肯理睬余氏那老東西,原來都是有緣故的。她還騙自己說能靠她接近元鳳卿,自己卻傻兮兮的上余氏的當!
越想李氏心中越是感覺憋屈,恨不能拿把刀將余氏給剁成肉泥,那樣不要臉的東西,明明自個兒跟元大郎什么也不算。偏偏還敢擺出長輩的譜來,還收了她東西。這天底下怎么還有如此不要臉的人?李氏臉色不好看,一路黑沉著臉回到院子,原以為院子中冷冷清清的,這會兒該連個送飯的人都沒有,誰料她剛一回院子,便見到屋檐之下有幾個婆子背靠著游廊在那兒說說笑笑,李氏松了口氣的同時,只覺得這些人是心里知道怕了,才又回來,頓時一口氣又涌了上來,厲聲罵道:“狗奴才,還知道要回來!怎么不要那,收留你們了?”李氏原本是想要罵賤人的,但如今她吃過虧了,自然曉得收斂一些,那句話沒敢罵出來,就怕蘇麗言折騰自己,到時這樣天寒地凍的,她名聲又這樣好,恐怕自己被她苛待死了,外頭的人也只當自己活該!
那背靠著游廊的兩個婆子翻了個白眼,不陰不陽的沖李氏福了一禮:“姨娘回來了。”一聽她們這說話的語氣,李氏又險些氣得一個踉蹌,冷眼望著她們,拿帕子按了按自己鬢角,頭上的雪花卻飄進了她脖子里,凍得她打了個冷顫,心里火氣倒歇了大半。她剛剛一路走回來時心里氣得險些要爆炸了,倒是沒有注意到自己一路淋著雪,也沒感覺到冷,這會兒一旦回過神來,才感覺出自己腳趾頭都快凍僵硬了。
也顧不上與這些下人計較,她冷了臉問道:“夫人那兒可是要給碳了?”李氏一邊不住跺腳,又將已經(jīng)凍得沒了知覺的手放在嘴邊呵熱氣,可是手被凍得沒知覺了還好,至少沒感覺了。這樣一呵熱氣,沾了絲溫暖,那手頓時刺疼得厲害,李氏忍耐不住,咬著嘴唇又原地跳了幾下,也顧不上凍人,連忙將手塞進自己衣裳下頭捂了一陣,那冰疙瘩似的手剛碰到溫?zé)岬募∧w,她頓時激伶伶打了個冷顫。那兩個婆子見她這模樣,臉上露出嘲弄之色,想著之前秦嬤嬤的吩咐,開口道:“夫人說了,多的碳恐怕是沒有的,夫人若是想要,不若四處使了錢,與人勻一勻吧。”
連這東西也要拿錢去買!李氏心里氣得直噴火,但面上卻不敢表露出來,她這會兒凍得實在是受不住了,以前在王府中時雖然也沒這些東西,但好歹她姨娘會替她謀劃,更何況潯陽王府乃是地處青州,是在西南方,沒有像這鬼地方,一到冬天竟然冷得這樣的快!李氏受不住了,雖然心里恨這些下人趁火打劫,但她這會兒也怕自己這樣凍下去得了風(fēng)寒,若當真出了個什么好歹,恐怕正趁了蘇麗言的意,因此咬牙切齒應(yīng)了,忙脫了衣裳就上床裹在了被子里頭,一邊顫抖著,一邊開口:“少勻些碳,反正她也讓我禁足,我這幾日便呆在屋中,你們給我灌幾個湯婆子過來!”
李氏也知道如今自己嫁出了門,身邊沒有姨娘護著,那是千難萬難。好東西被余氏那老不死的刮得差不多了,如今她手里雖然還有一些私房,但若照這樣花用下去,恐怕這個年能不能過都不知道。她因此想了這個方兒出來,秦嬤嬤眼里閃過譏誚之色,沒料到她就這點兒出息,被人禁了足還感嘆著正好可以在屋里省些錢,登時瞧她不上,撇了撇嘴:“夫人,這讓人灌湯婆子,恐怕也要使些銅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