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市市刑偵總隊的法醫解剖室,是東北三省中爲數不多的高標準屍體解剖研究工程項目,其中就包括那道雙開的金屬門。幾個警察持槍守在門邊,一點不敢放鬆。二隊長緊張兮兮的問:“他是變成殭屍了嗎?危險不?”
小凝翻翻眼睛,“危險,會咬人的!”
二隊長一聽,連忙很謙讓的把最前面的位置留給了我們。
李隊長撇了撇嘴,懶得去看二隊長,拉住我,說道:“我和你們一起進去!告訴我,要我怎麼做?”
我朝他一笑,晃晃手裡的刀。說:“不用。該誰管的誰管。”面對未知的危險,毫無懼意,這倒讓我對這個李大隊長高看了幾眼。
李某點點頭,自己也拔出槍表示給我作掩護。然後去拉那道鐵門。門沒動。他有些尷尬,對一旁的下屬呵斥道:“還愣什麼,開門。”
“老大。門是從裡面鎖的。外面打不開……”
“誰在裡面?”
“那個死人……”
我和小凝相視苦笑。在這行這麼久,屍變的收拾了不少,我倒是沒見過哪家的糉子會自己鎖門的。會把自己反鎖在警局裡的只能是人,還是個做賊心虛的人。我收起刀,用力拍著門,朝裡面喊道:“把門打開吧。你很安全!他們不會開槍的。”
沉重的腳步聲停在門口,卻沒有開門。我繼續拍門,叫他有事出來說。絕對保證他的生命。李某也發覺裡面的應該是個活人,上來幫我擂邊鼓。裡面卻始終沒有打開門的意思。
李某已經想把設計的這道門的人找出來審訊了。這門堅固異常,估計不上爆破組都沒法子強行打開了。也不知道當時的設計鎖的傢伙是個什麼想法,難道真有誰會特意跑到警察局來偷屍體不成?
小凝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伸出四根玉筍,在門上拍了三下。可能是她想在這麼多人面前保持淑女形象吧。並沒用多大力,就像是拍打一個入睡的孩子。
然而,“咔吧”一聲,門開了。那個枯瘦的老頭從門裡栽了出來。李隊長眼疾手快將他扶住。此時他臉上恢復了些血色,嘴脣還是青紫的滲人。喉結上下咕嚕著,人已經失去了意識。
“快快!急救,送醫院!”李隊長深知這個老頭是整件事的重要知情人,他可不能讓這個好不容易“活”過來的傢伙,在自己懷裡嚥下最後一口氣……
同樣是沙發,咖啡店裡的就比警察局的舒服很多。我躺在警局會客廳的沙發上擦刀。今晚還有一屁股的事需要李某去處理。而我的確被他弄得夠慘,需要好好的休息一下。所以他把我們安排在局裡的會客廳,還很關心的派了十多個警員在門口“保護”我倆。
“鬼?”小凝坐在我旁邊,她已經脫掉了馬靴,把雙小腳丫放到了沙發上。雙手抱著膝蓋,身子陷入沙發裡。她把頭埋在懷裡,讓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你在懷疑我嗎?”
“沒有。”
“那你怎麼一句話都不和我說?”
“我累了。”
“鬼……”
我沒答話,將刀壓到頭底下,單手墊住發酸的脖子,合上眼睛假寐。會客廳的燈光很亮,就算我閉上眼,眼前還是有無數細小的光暈在晃晃跳動,恍惚的組成無數光鏈,然後擰結,最後成爲數個模糊的光影,在我面前徘徊著,如同最近糾纏我的那些怪事一般。我沒有懷疑小凝,更主要的是不願懷疑她吧。我本來一直在自責,總覺的是自己拖累了她,把她捲進麻煩之中。可就在剛剛,那個老頭子開門摔倒時,已經完全喪失了主觀意識,可是他還在喉嚨裡不斷低語著。
“大小姐,對不住了……”他那含糊的聲音在我腦中迴響,如同一顆石子激起了無數漣漪。我緊鎖著眉頭。在外人看,我現在的表情就像是在一場噩夢中急切的想醒來一般。的確,這就是一場噩夢。聯想之前李某說的那條微信內容,“大小姐”難道不是指小凝嗎?
迷迷糊糊的我睡了一夜,醒來時最先映進眼裡的就是小凝的沉睡的俏臉。然後我才注意到,自己正枕在她的大腿上。小凝臉上的淡妝花了,眼影變成了灰濛濛的一片,似乎昨晚哭過。想起昨晚自己那不冷不熱的態度,不覺有些愧疚。我小心翼翼的挪動身體,不想小凝還是醒了。
“睡得好嗎?”小凝小心翼翼的問道。她這種態度很少見,就像是一隻淘氣後被主人抓到的貓咪。這讓我又是一陣過意不去。我輕柔的撫摸著她已經披散開的長髮,儘量溫存的說道:“你再睡會兒吧。我去看看這裡早餐吃什麼,給你弄回來點。”
“恩。”小凝聽話的點點頭,然後又抱住雙膝,蜷縮身子躲進沙發中。
出了會客廳,門口的警察也是睡眼惺忪,看到我後立馬就精神了。他們都愣了下神,其中一個輕聲笑了一下,問道:“有什麼事嗎?”
“哦。有早飯吃嗎?餓醒了。”我誠懇的說。
我本以爲那個警察會有些爲難,或者讓我在屋裡等下。不成想他很是殷勤的說道:“食堂應該還有飯,我帶你去吧。”
警局的的餐廳在我們下面一層,所以我要和他穿越整條走廊,走樓梯下去。現在應該正是警局正式上班的時間,走廊裡來來往往很多人,著實比昨晚夜班時活絡不少。可能是這個警察在警局的人員很好,或者是因爲有我這個生面孔在身邊,路上遇到的警員都會微微愣神,然後再笑瞇瞇的和他頜首打招呼。有些人在我們走後,還要回頭看我兩眼,小聲和身邊的人嘀咕兩句。搞得我好一陣莫名其妙。
餐廳裡,李某掛著熊貓眼,毫無生氣的喝著碗裡的粥。看到我們時,他們和那些路人的態度也是出奇的一致。李某迴應了我一個標誌性的賤笑,說道:“睡得不錯嘛。架子上的碗可以用。”
我應了聲,也盛了碗白米粥,坐到李某對面問道:“那人怎麼樣了?”
“還在昏迷中,正在醫院搶救。他的情況很不好,整個人嚴重脫水,醫院也不敢保證他還能否醒過來。”他看到我詫異的眼神繼續解釋說。“這個傢伙的生命力異常頑強,正常人失去身體百分之十五的水分便會休克甚至死亡。我們把他送進醫院時,他已經失水超過了百分之二十,就和塊臘肉差不多了。人能活著就是個奇蹟了。”
後來小凝分析,其實我們在棺材中發現他時,人並沒有死,而是因爲身體在某段時間內開始急速失水,觸發了生物的自我保護機制,進入了一種假死的休眠狀態。此時他體內新陳代謝基本停止,身體甚至發生僵直,體徵和死人沒什麼區別。而在送到警局驗屍時,某種刺激讓他再度醒來,而我們誤以爲是詐屍了。不過這些都是推測,因爲整件事情的詭異讓我們無心去考慮這些。
我喝了粥,又麻煩廚房幫忙熱了碗牛奶,準備了煎蛋,請和我同來的警察給還睡著的小凝送去。之後李某很貼心的拍拍我的肩膀,說道:“我的大專家,你還是先去廁所洗把臉吧。一會兒我要去見個知情人。你也來吧。”
衛生間裡,我瞪著鏡子中的自己哭笑不得。很顯然,昨晚我被精細的“打扮”了一番,眉眼都被描畫過一遍,嘴脣被圖的鮮紅,臉加上還用口紅畫了兩個簡筆的太陽,就是漩渦鳴人的那種。腦袋後面被一條素白的髮帶束了一個小辮。最後我又在後脖領子上扯下了一張便條,上面寫著:“奴才知錯了”……
王大拿,是個很對的起自己名字的渣滓,見什麼都拿。他就是李某帶我見的知情人,江湖上得號“神偷王”,是個在警界都掛了號的大賊。此人寬目大耳,脣上細髯。整個人就如同是一層皮包著骨頭,瘦的連身上的背心都撐不起來。四肢骨節十分明顯,手指修長,如果不是李某提前和我說了,我還以爲他是丐幫幫主呢。李某說,千萬別小看這個賊頭子,道行深,風聲靈,而且會本事。傳家的縮骨功夫,只要是個腦袋能伸進去的洞,人就能鑽過去。如果不是親眼得見,他都以爲那是武俠小說裡編出來的。
李某和他約在一個快餐店裡。我們剛一進屋,幾個吃飯的傢伙便都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李某朝他們擺擺手,那些人釋然的和他打了招呼,然後避瘟神般匆匆離開了。李某對我笑著說:“這店就是王大拿開的,就是個賊窩。”
“這你不抓他們?”我好奇的問。
李某聳聳肩,“我是管刑偵的,小偷小摸規地方派出所管。再說,他們又沒犯到我手上,我憑什麼抓他們啊?”
我和李某找了個位置坐下,王大拿拿來了花生米和啤酒,坐到對面,笑道:“李大隊怎麼有時間上我著賞光啊?這位兄弟新面孔啊,是來嚐嚐我的手藝的?”
李某也笑罵道:“少和我扯犢子,找你自然有事。他叫鬼,你聽說過吧。”
王大拿一聽,臉色黑的跟他那盤炒糊了的花生一個顏色。嚴肅的說道:“李大隊,不是我不給你面子。不過我可什麼都不知道。”
“誒,我還沒問你,你怎麼就不知道了!”李某眉毛一瞪,那審犯人的勁就上來了。
王大拿不愧是大賊,不爲所動道:“只要和他有關的事,我就都不知道。我也不怕和你直說,道上的人都默認的事,要是想活命,就別扯進他們圈子裡,就算進局子蹲個把個月也沒什麼的。更何況,他還是那個‘鬼’……”
“誒!我怎麼……”其實我還自認爲名聲不錯呢,童叟無欺的。怎麼從他嘴裡,就跟坨排泄物一樣,還是那種消化不良的產物。
李某攔住我,露出一個賤笑,說道:“我們也打了好多年交道了,你覺得我是那種會參與鬼圈的警察嗎?”他特意咬重了警察的字音。王大拿沒吱聲,李某便繼續說:“是昨天的那起碎屍殺人案,你聽到什麼沒有?”
王大拿明顯猶豫一下,然後嘆口氣說道:“只是這個嗎?知道的。人是夥外地來的盜墓賊殺的。他們住在霍家村。你現在可以去抓人,不過……和我無關。你自己去弄口供吧。”
“這我知道,不過她們也都死了!”
“什麼?死了!”王大拿的驚愕不亞於別人告訴我小凝是男的。
“對,都死了。所以,你說吧。你知道什麼?當然,你也可以選擇和我回去說。”
王大拿這纔看出李某的圈套,一開始不說霍村出了殺人案,而說的是碎屍案。他用牙咬開了一瓶啤酒,灌了一口,帶著酒氣說道:“李大隊,聽兄弟一句勸,如果連他們都死了,那這事你還是別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