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溫和地看著她,閉上了雙眼。
陳湘如就這樣整宿整宿、衣不解帶地陪著老夫人。
三月十六夜,陳湘如在趙婆子的輕呼聲醒來:“老夫人,該吃藥了。”
陳湘如趴在病榻前,接過趙婆子手里的藥碗,“祖母昨兒的精神見好,咳得也好些了呢,再吃完這副,許就痊愈了。”
然,往常這時,老夫人就會睜開眼睛,可今兒,老夫人蚊絲未動。
陳湘如的手一顫,將藥碗放到一邊,小心地探向老夫人的鼻翼,竟沒了呼吸,“祖母!”一聲慘叫,她趴到老夫人身上痛哭起來。
一聲鼓響,陳家大院響起一聲:“老夫人歸天了!”
頓時,各房的管事、主子都奔往上房。
陳湘如哭得幾近昏厥。
陳家大院里一片素白,白幡映天,在這陽春三月桃花盛開的時節,卻帶著滿滿的哀傷。
陳相富兄弟、陳湘妮、陳湘如一襲素縞跪在上房靈堂上。
不足兩個時辰,上房就布設成靈堂。
陳湘娟終于可以進上房了,人剛踏入靈堂,陳相富倏地站了起來,厲聲道:“滾出去!便是陳家大院的狗兒都可以替祖母戴孝,唯獨你不行。”
陳湘娟大喝一聲:“陳相富,你別太過分了。”
陳相富一雙眸子里噴射著火苗,“祖母為什么會一病不起,你心里明白。”
陳湘如一臉愕然,難不成是陳湘娟下藥?不,陳湘娟已經改好了,她絕不會這么做。
陳相貴道:“二哥!”想拉他繼續跪下。
陳相富推開拉他的手,“她……在淑芳苑里咒罵祖母。祖母生前不想見她,祖母死也不會見她。祖母臨終有遺命:湘娟婚事照舊,不必讓她為我戴孝。”
生前不待見她。死了也不許她戴孝。
為什么?
陳湘娟笑得哭了,哭得笑了。“你騙我?”
不讓孫女戴孝,這得多怨她、恨她,甚至多對她失望。
“我不信,祖母不會這樣對我的,我不信……”
陳湘如想要反駁,可老夫人的確說過那樣的話,當著陳相富兄弟說,就是當著趙小舅也說過的。
趙小舅在陳家大院住了這么久。自然明白其間的原因。
對于一個搶姐姐未婚夫,一個沒有廉恥心的女子,趙小舅也是失望的,可想老夫人又有多失望,尤其聽陳相貴說,陳湘娟竟在佛堂咒罵老夫人、詛咒陳湘如后,連他都寒心了,甚至心生厭惡,尤其從趙三舅那兒得知,陳湘娟原不是趙氏所生的。就更厭惡了。
“姐姐,我不信!我不信祖母這么無情……”
陳湘如只想老夫人的亡靈早日入土,“你若想給祖母敬香。就去佛堂吧,這是祖母最好的遺愿,便是我也不能違抗,更不能做這不孝之事。”
她雖知老夫人心存偏見,可也著實無奈。
她不能連老夫人這最后的要求都不能做到。
陳湘如走近陳湘娟,“二妹,你別為難我,也別擾了祖母的清靜,就讓祖母安安靜靜地走。”
陳湘娟道:“大姐姐。你信我,我沒有咒罵祖母。我沒有……”
“沒有?你敢對著祖母的亡靈發誓么?你敢說你沒有咒罵過祖母,你在背里是如何稱呼祖母的。你說她是老不死的,陳湘娟,你怎可如此?她是我們的祖母,是我們唯一的長輩,要不是你再三做錯事,祖母怎會這么待你!滾!你滾出靈堂!”
陳湘娟氣得嘴唇蠕動,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想替祖母戴孝,才明白自己連這戴孝的權力的都沒了。因為祖母不認她是孫女,曾以為是她的錯覺,祖母當真夠恨,從下令“打死不究”那天,心里就再也沒她了。
劉奶娘走過來,扶住陳湘娟道:“還有一個月,二小姐就要出閣了,熱孝出閣也是老夫人的遺言,你回屋將養,莫要犯了沖撞。”
陳湘娟看著陳湘如,她似被人剝離魂靈一般,軟軟地跪在烏盆前燒冥紙,一襲白雪般的衣衫,越發映得她嬌弱無雙。
心頭一軟,陳湘娟一個疾步走近陳湘如:“姐姐,你會來淑芳苑看我嗎?”
“二妹妹,你永遠是我二妹妹,我會去看你。”
永遠是她的二妹妹,永不拋棄。
陳湘娟最怕的就是連最后的親情也沒了。
得了這話,她安心了許多,“姐姐安心打理喪事,我會抽空去店鋪查看。”
三月十八日黃昏,青州王家的人到了,一進陳家大院就得到老夫人病亡的消息,這次來的是王家的二舅公父子,又有王家大舅公的子孫數人同行。
王家三房的三舅公回到青州后,便置了田莊,還置了店鋪,這可羨煞了其他兩房的人,一打聽,才知他們大房、二房的人去了趟江寧府,是老夫人王氏要嫁嫡長孫女。原是請了他們來吃喜酒,那信上寫的是三舅公的名字,三舅公想著雖然很多年沒聯系,但既然陳老夫人寫信來請,他們就得來,俗話說:千里送鴻毛,禮輕情意重。
兩房的人吵翻了天,把三舅公父子給狠罵了一場,只當是三舅公收了信不告訴他們,而三舅公當時也在納悶,照理給他寫了信,沒道理不給大房、二房的人寫信,也沒多問,只帶了自己的兒子、兒媳來吃喜酒。
兩房人打聽出結果后,也收拾東西,帶著家鄉的土儀,前來江寧府拜訪。
沒想人一到,得到的消息竟是老夫人歸天了。
王家兩房的人在靈堂里哭作了一團。
當他們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時,卻見一襲素衣的岳氏進了靈堂,與陳湘如稟道:“如表妹,喪事所需的冥紙、冥錢、靈房等物都置備齊全了,周六夫人也過府幫忙來了。”
周六夫人原是庶子嫡妻,從來沒有打理內宅的權力,最多也是就是打理打理周家六房的事務,這次陳湘如特意請周六夫人婆媳兩過府幫忙辦喪事。
周六夫人自然樂意,這可是證明她賢惠能干的機會,一來就學著興國公世子夫人沈氏的模樣,先召了婆子、管事說了一番話,幾時應卯,幾時發放差事牌,幾時開齋飯……處處都安排得妥當。
陳湘如輕聲道:“勞二表嫂配合周六夫人打理好這幾日的事。”
岳氏雖沒有接觸過內宅,可見有這么個機會,又想到老夫人臨終所言“如兒是個寬厚的,虧待不了你和問梅。”這也是說,往后她們母女得仰仗陳湘如了。
二姨娘更是不敢有半分懈恕,她打理大廚房,府里得開始供齋飯,停了葷腥,還得辦得得體。
從三月十九日開始,便有交好的世家、親友前來吊唁。
趙家這一年往江寧跑了好幾趟,尤其是趙三舅,趙三舅母因為幼子的婚事去了江寧,這還沒幾日,又得了老夫人歸天的消息,趙三舅又領了幼子前來奔喪。
趙四舅得了陳家的接濟,自然也不好不來,也領了兒子過來。
趙二舅原也想來,可老夫人有遺言,要四月十八娶趙珍兒過門。夫妻倆要給趙珍兒預備嫁妝,家里忙得像個旋轉的陀螺,就連在江寧書院讀書的兒子也喚回去幫忙了。
趙大舅因遠在任上,是兩月后才接到趙二舅寫的信,知道陳家老夫人沒了的事,信里自然少不得提陳老夫人做主與趙家親上加親的事。
祖輩仙逝,孫子守孝一年,卻也有熱孝期內可因長輩遺言成親的習俗。
三月二十二日,過完頭七,陳湘如還來不及回過神來,就得開始湊備聘禮,陳湘娟那邊的嫁妝倒是一早就備好的,因江寧離六安尚遠,更得提前下聘,想著是娶妻,陳湘如自是在大庫房里挑選一番,又備了絲綢、擺件、頭面首飾等,統共預備了三十八抬,又細細檢查了一翻,從庫里挑了祖上宮里賞賜的兩件圣物為聘禮,又讓陳二管家帶了可靠的護院、小廝、媒婆前往六安下聘。
周六夫人知她忙碌兩件大事,喪事一忙完,又過府幫忙,這讓陳陳湘如倒也輕松了不少。
四月十二這日,是陳湘娟及笄之日。
若非劉奶娘提醒,陳湘如便給忘了,辰時帶著劉奶娘幫忙準備的及笄禮過來,面露愧色地道:“湘娟,家里的事多,不能給你辦及笄禮了。”
陳湘娟也在心里暗怨老夫人走的不是時候,什么時候死不成,非得在這時候死,害得她的及笄禮也不能辦,只能這樣冷冷清清地過了。
不過,陳湘如帶來的累金絲釵子很漂亮。
想著這家里還有一個人記得她的生辰,還有一個人真心關心她,陳湘娟原有的不悅也輕淺了許多,拉著陳湘如道:“我還以為姐姐忘了呢。”
“我怎會忘了,還有五日你就要出閣了。”
她們無長兄,這回又請了族里相字輩的族兄背新娘上花轎。
陳湘如請了周六夫人,又請了二姨娘母女、岳氏母女來,給陳湘娟過了一個簡單的及笄禮,知是陳湘娟生辰,來的人都給了一份禮物,或輕或重,各表心意。
及笄禮一結束,淑芳苑越發冷清了。
陳湘娟心疼地看著陳湘如:“姐姐又瘦了,近來事那么多,一定很辛苦。外頭店鋪我幫你瞧過,沒什么大礙。”
西院這邊一切又回到以往的生活中,只是這家里顯得空了許多,以往陳湘如早晚總要去老夫人屋里,而今這人沒了,心里卻覺得少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