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青沅略坐了坐,就跟管事說了一聲,先告辭出來了。過來的人多,馬車都停在了坊門外,謝青沅才走了幾步,就聽到身後有人連聲急喚:“阿沅!阿沅!”引得路人盡皆側目。
謝青沅有些無奈地轉回身,看著急急趕上來的寧彥,聲音帶了絲薄慍:“寧大人喚謝九何事?”
“幸好你也在這裡。”寧彥面容帶了絲焦急,走近謝青沅將聲音壓得極低,“我剛得知手下有一個護院受了重傷,不好請別的大夫過來,你能不能過去看看?”
謝青沅知道寧彥手裡不知從何處接收了什麼力量,她並不想理會其中的事,只是寧彥救過清衡,也救過她的命,她應諾過寧彥,若需要醫或藥,她定無推辭。
謝青沅當下自然點頭應了,見寧彥不願這事泄露出來,跟等在坊門外的周興交待了一聲,說是去寧大人府上做客,坐了寧彥的馬車走了。
“少…爺!”一身護院服的正躺在內院一處耳房的牀上,見寧彥帶著一人進來,聲音雖然虛弱,也緊急改了口,掙扎著要下牀行禮。
寧彥連忙把他扶住了:“你受了傷,不要多禮了。”又向身後的謝青沅介紹,“這是我的一名護衛,姓趙名剛。”
趙剛看清了跟在寧彥身後的人,遲疑了片刻,在牀上欠了欠身子:“謝九殿下。”
看來是上次在西山冬狩時見過自己的……謝青沅想起那套被寧彥親手烘乾的內衣,臉上極快地晃過一絲不自在,又立即收斂了神色,擡眼注視趙剛:“傷在哪兒了?”
跟在後面的衛北看了寧彥一眼,見他輕輕點頭,這才揭開了趙剛的被子。
傷口雖然被灑了金創藥,一股血腥氣還是撲面而來,當時緊急包紮的繃帶已經血痕累累,看模樣從胸前、腰腹直到四肢,竟是各處都有傷痕。
謝青沅不由皺了眉頭:“怎麼傷得這麼厲害?”瞧這一身傷,竟跟從戰場上下來的傷兵們的傷勢不相上下了。
“來個人去錦元堂取我那一套手術用具來,這些傷口要清理縫合。”謝青沅號了脈,又小心剪開繃帶看了,下筆如飛連寫了幾張藥單子,“再拿這幾張單子過去照方抓藥;要快!”
自己則取了隨身帶的銀針先給趙剛鍼灸起來:“我先給你行鍼,暫時緩住你的傷勢,等東西取來了,就給你做手術。”
寧彥不願讓人知道趙剛的事,謝青沅也不想拖累別的人,因此並沒有讓寧彥把董明書或是撫春、靜夏喚來打下手;寧彥不會殺她,可未必就不會殺他們滅口。
又是清洗傷口,又是各處縫合,全是謝青沅一個人站著忙著,直到最後上完藥包紮好,已經累了個夠嗆。解下罩衣,將手術包收整好,把用藥事項交待完,謝青沅腳步都有些虛浮了,跨過門檻時擡不起腳,踉蹌著絆了一下。
寧彥連忙扶住了她:“先去歇一歇。”半扶半抱著她往自己房間裡去了,先打了熱水取了藥皂給她仔細淨了頭臉和手,等轉身捧了一盞熱騰騰的燕窩粥來,才發現謝青沅已經倒在椅子上累得睡著了。
因爲睡得不安穩,秀氣的眉頭還在緊緊蹙著,濃密纖翹的睫毛在眼瞼下投映出一排淡色的陰影,平常粉潤的臉頰此時略有些發白,櫻脣的顏色也淡了兩分……
寧彥俯身將她輕輕抱上了牀,仔細在身上蓋好了被子,又打了熱水來給她燙了腳,摸著她手腳都暖和了,才把被角都紮好,靜靜坐在牀沿邊上守著。
他本來不該這麼累著她的;可是趙剛受傷嚴重,爲了防止事情泄露,他又不能去請別的大夫,想來想去,只有請她過來最好,而且請了阿沅過來,他這裡再緊急佈置下去,還可以……
謝青沅一覺醒來,外面的天色已然昏黑,房間內一燈如豆,暗淡裡光線裡影影綽綽坐著一個身影,見她醒來,立即起身端了一隻杯子過來:“醒了,先喝點溫水吧。”
謝青沅起牀後喜歡先喝一杯溫水,接過杯子將水一氣喝光了,意識才清醒過來;寧彥怎麼在這裡?
謝青沅眨眨眼,看著面前溫柔含笑的寧彥,猛然憶起了自己是做完手術後累壞了,看來竟是直接在寧彥這裡就睡著了,臉色不由一紅:“什麼時辰了,我該回去了。”
“戌時了,”寧彥一邊將她的羅襪取過來遞給她,一邊答話,“也不急著這一會兒吧,我已經差人去了雁回院說了你在這裡用晚飯了。”
謝青沅先前注意到自己是和衣睡著,還沒覺得什麼,看到寧彥手中那雙襪子,不由窘了一下,極快地從他手中扯了回來。
北燕雖然風氣還算開放,但是也沒有哪個女子把腳露給別的男人看的;而自己這樣,明顯是寧彥給自己脫鞋解襪……
寧彥微微一笑,怕她尷尬,轉身撥亮了燈就先避了出去:“我去外面等你;這房間後面的洗漱間裡已經打了一桶熱水,臉盆和帕子都是新的,你洗漱好了出來吃飯。”
這樣的語氣,就像當初在源城兩人相處時一樣,親暱,自然。謝青沅手上一滯,很快地穿好了鞋襪,洗了臉,將周身整理了一下就走了出來。
正廳裡已經擺了一張小小的方桌,上面只放了簡單幾樣菜,卻都是謝青沅喜歡吃的。寧彥起身迎上前:“菜都是才讓廚房炒的,你趕緊趁熱……”
“多謝寧大人好意,不過天色不早了,我該回去了。”謝青沅張口就打斷了寧彥的話,輕輕一揖轉身向外走去。
寧彥臉上溫和的笑意頓時凝結,看著小方桌上精心準備的幾樣菜蔬,只覺得那騰騰冒出的蒸汽模糊了他的眼。
阿沅,爲什麼你的性子要這麼硬?我們幾年知己之情,你就一點兒也不能原諒我那一回的錯嗎?還是因爲,你的身邊有了紀霖?
寧彥握緊了拳頭,緊緊閉了閉眼,然後募地睜開,那雙清俊的星目中一片莫測到深黑的幽暗,聽到腳步聲,轉頭看向剛走進來的衛北:“人現在在什麼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