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不才再看去,周韋已經擠在了裡頭,他看了一眼後,沉著臉上去一把拉住了那人。那人先前也不抵脫,背對著周韋向看客們招手,可頭一轉看到周韋,觸電般,一掙扎,人都跳了起來,臉部扭曲著,一副痛苦樣。
周圍的看客見到這,原先以爲是那人的熟人,誰知道反映如此強烈,頓時不樂意了,就不斷的質問:“你他媽是誰啊?”
“你要帶他幹嘛”
……更有一些極端的人挽起袖子,打算解救那雜耍藝人。
周韋一方面是對那人毫無辦法,另一方面見他人如此強硬,心下便有了退意,回頭看了一眼文大人,文大人點了點頭,周韋也便鬆了手,灰溜溜的從人羣中擠了出來。
兩人走在回太府的路上,周韋比較鬱悶,爲何在得知那名衙役的消息後,不是派人接回來,而是文大人親自喬裝探一探。文不才走在前頭,東大街確實是最繁華商販聚集最多的地方,摩肩接踵。
待兩人走過了那段人海地段,身邊的人也稀落起來後,文不才看出了周韋的心思,“周韋啊,你不必糾結剛剛的事。我這麼做,自然有我的道理。”
大搖大擺的派人去把窮困潦倒在街頭‘賣藝’的人帶回官府,百姓的中傷又何其鋒利,一傳十,十傳百,三人成虎,真不知會被傳成什麼樣。
“大人,可他好歹也是官府的人,怎麼就這麼放任不管?”周韋還是覺得有點不妥。
“一個衙役重要,還是官府的名譽重要?既然他沒了性命之憂,那也是不幸中的大幸。我們去義莊看看,那具長髮屍體既然不是那名衙役的,我倒來了個興趣,這又會是誰的?”
有點怏怏不樂的周韋也只能默默聽從。
義莊在揚州城的西北角上,其北面不遠便是城池的鬼門,出殯送葬都是從這門出的,出鬼門不到十里便是北山墳羣。兩人徒步走到時已至黃昏,這塊區域本來人煙稀少,顯得冷清。
這義莊是官府的一個支派,歸官府管轄,官府也就派了個白髮老頭來看管。當然這幾天,由於乾屍案,這裡也就有了幾個人走落。
遠遠便能看到綠字黑底的牌匾橫掛著,文不才走在前頭,周韋緊跟其後,走了過去,還沒到門,只見一個白髮老頭從正門出來。
那白老頭滿臉滄桑,弓著背,有點傴僂,右手持著被磨得光禿禿的手棍,耳朵倒靈敏的很,聲音也不含糊,十分中氣地問道:“你們兩個是幹啥子的啊?”
文不才笑了笑,說道:“老伯,我是來找仵作師傅的。”
“仵作,仵作是啥子東西?這裡除了一副副爛棺材,和一些至今沒被下葬的死人,沒啥子的了。”白老頭沒好聲好氣,眼神很怪。
“老伯,今日難道沒有一個仵作來義莊麼?”周韋又問道。
“你這小子,人未老耳朵卻不好使了,說了這裡沒仵作!”那白老頭一臉嫌棄樣,情緒有點激動。
周韋一時也沒轍,只見文不才想到了什麼,笑臉相迎,“老伯啊,我們是來找王師傅……”
“找王小鬼啊,早說王小鬼不就好了,還仵作啥子東西,王小鬼在裡頭看了一天的屍體了。”那白頭髮老頭一聽到王師傅倒分明多,領著兩人往裡走。
周韋暗自佩服文大人的處事,更加敬佩他連底下一個仵作的名字都清楚。
三人進了義莊,剛跨進門檻,是一道牆,牆上是一副面然大士的畫像。
面然大士長的奇醜無比,傳言面然大士是法門鬼王的代表,又是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的化身。人死之後,肉體無處安葬,亡魂便無法入地獄,因此拜面然大士也是必須的。
畫前放著一副香案,放著香爐和燭臺,香燭靜靜的燒著。
白老頭領著兩人拐過走到了牆後面,這裡是廳堂,空間也沒想象的大,四周牆壁沒有開窗,屋頂上有一口不大的天窗,因此昏暗無光。那光束照下來的地方空著,屋內瀰漫著一股香燭的味道。
一副副被刷上黑漆的棺材,整整齊齊排列著,前後兩端都有一條長凳,粗略一看,有三十多口棺材。地上倒乾淨的很,沒有亂灑的紙錢。
白老頭往前走了沒幾步,拐進了另一側的屋子裡,兩人也跟著進去。裡面倒不像義莊,明亮並不大的屋子裡有三個高臺,是用來放屍體,進行屍檢的地方。
此刻,王小鬼正在仔細的檢查著屍體。王小鬼雖是被白老頭說是小鬼,年齡可是和文不才相差無幾,當然文大人的樣貌要年輕的多。
王小鬼聽到有人進來的聲響,便擡頭看了過去,一見是文大人,便急忙放下手中的活,打算行禮,文不才搖了搖頭,走了上前。
“王小鬼,這兩人喊你仵作仵作啥子的,原來是找你個小鬼。”白老頭衝著王小鬼輕聲的囔道。
王小鬼知道文大人今日喬裝來訪,並不打算讓人知道身份,白老頭的無禮也便不好發作。白老頭見也沒事,便走了出去。隨後王小鬼問道:“大人,今日爲何來此?”
“我也只是順便來造訪,屍檢有何進展?”文不才看著身前高臺上沒用麻布遮掩的乾屍,屍體已經被解剖,徐徐問道。
“大人,這一具便是前天那具送來的屍體,邊上兩具是兩名衙役的。在我比對了其他幾具屍體後,發現前天送來的乾屍有點不同。”
“首先是根據男女骨骼的比例和特點,發現這具屍體是一具女屍,腰下至兩肢的骨頭大小形狀是分辨男女最爲直便的地方,男方此處骨架形似漏斗,女方形似圓桶。而且骨頭的顏色也可以分辨,男方骨白,女方骨黑。”
隨即王小鬼便先後將各具乾屍案裡涉及的屍體都一一對比並演示,更把外面別人的屍骨拿來參照對比,果真如他所描述般。
“更加關鍵是這一具女屍和其餘乾屍有著很大的不同之處,女屍全身所有的骨頭都沒有一根有裂痕,也沒發現零星的骨頭碎片,但是其他幾具乾屍或多或少都有骨碎的痕跡和不少的碎渣。”王小鬼一臉正經,說的十分幽深。
“屍骨很完整!?王師傅你還發現什麼了麼?”文不才想到了點什麼,覺得十分的蹊蹺。
“還有一點,這具女屍並不像往常的幾具乾屍,它的皮膚有很多處破損嚴重。在下估計可能屍體發現的晚,由於某些原因磕破造成的。”王小鬼邊說邊指了幾處。
三人正商討的有聲有色,卻聽到外面有人一個勁的說著:“哎呀,不好了,出大事了……”如此重複了好幾遍。
王小鬼一聽便知道是白老頭在外面嘀咕,便喊道:“王伯伯,發生啥子事了?”
突然,白老頭衝了進來,臉抽搐著,強壓著聲音,十分忿恨,“這個小鬼,跟你說了多少回了,別在這大喊大叫,你真不怕惹怒了……”
“伯伯,我不是正問您怎麼在外面唏噓呢?”王小鬼對白老頭十分的尊敬,語氣放緩了許多。
“出大事了,快,你們幾個不是這的人,快給我走,快給我走。”白老頭突然來勁,使勁要攆他們三個人出去。
文大人也不懂義莊的規矩,便點了點頭,和王小鬼、周韋一同打算離去。可剛出了內屋的門,眼尖的周韋指著眼前的那副棺材滿臉驚訝之色,顫抖的聲音,“大人,您看,這棺材……”
文不才和王小鬼一同看向離他們一丈距離的一口橫放著的棺材,這棺材下底的邊緣,正滴答滴答的滴著液體。
“快走,快走……”白老頭有點不耐煩的開始督促離開。
“大人,大人……”周韋看著此時文不才上前蹲在那口棺材前,仔細看著一滴一滴滴下的液體。
文不才看得出神,可由於光線不足,也看不清楚是什麼色澤,但可以確定的是那液體沒有屍體獨有的屍臭味,因此排除了屍水。
“叫你們快走,你們還不走,要想……”白老頭氣的臉色發青,有點喘不過氣,十分的懊惱。
“噓——”文不才右手食指頂著嘴,讓他們安靜下來。
白老頭可沒那麼好吩咐,他正要發作,王小鬼一把揪住他,捂著他的嘴,輕聲道:“那人是太守大人。”
白老頭心下一肚子氣,心裡滿是怨恨:太守怎麼了,義莊有義莊的規矩,這裡我是看守人,我便是最大的。可是王小鬼捂著他的嘴巴,一時半會掙扎不了。
“你們聽到一陣沉悶的呼吸聲麼?”文大人扭頭輕聲問道,額前滲出細汗。
周韋和王小鬼愣了一下,仔細一聽,然後漠然的點了點頭。
王小鬼更是臉色發青,六神無主,心下後悔死了,發抖的嘴脣,聲音極細,“裡面的那具屍體便是這口棺材取出來的……”
文大人站直身子,環視一眼,屋裡一行有七口棺材,有五列,最後一列沒補滿。前三列開始,那一塊空著,頂上便是天窗。現在,已經不單單是身前的這一口棺材底在滴著液體,而是每一口棺材都正按著統一節奏滴答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