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家東苑,一早就被通話的郭姥姥一路趕向顏老太太的院子。心裡也是奇怪,顏老太太早就將許家的商業事務脫手給了大小姐許蕾,什麼事情能讓老太太天一亮便傳喚自己過去,難道老太太一時興起要晨練太極拳?
躺在躺椅上的顏老太太將繞在左手的佛珠取下放在一旁,拾取邊上的拄杖,用絲帕擦了一遍又一遍,見到剛入屋的郭姥姥,便示意微喘著氣的她坐下。
正襟危坐的郭姥姥緩了氣息,見老太太沒主動表示此行原委,便開口輕聲問道:“老奶奶……”
顏老太太打斷了對方的問話,指了指西面,又不在言語。郭姥姥顯然沒立刻明白其中的意思,西方,難道是指西方七宿白虎,神君監兵?
“小郭,你趕過來的時候,沒看到西邊掛著的月亮麼?”
郭姥姥顯然沒注意到這點,一聽是老奶奶傳喚就胡亂一弄趕過來了。東苑的屋子鉤心鬥角,遮住了視線。可郭姥姥一細想,心裡哎呀,不好,顫顫巍巍的問道:“老奶奶,昨晚是太陰日,難道是日月同天?”
每月的滿月之夜,都是陰氣沖天,邪氣逼人的時候,荒郊流蕩在人間的孤魂野鬼會受到極大的影響。當然,民間又有鬼節的說法,各地的鬼節時間有點出入,但要數最令人膽寒的就是七月半的中元節。
據說閻王爺在七月初會將通往陰間的鬼門關大開,整整持續一個月,直至月底,讓那些終年受苦受難被禁錮在冥界的冤魂厲鬼能夠獲得短暫的遊蕩,重新享受人間的煙火。七月十五,伴隨著滿月的出現,那晚是人間陰氣最重的時候。
“日月同行本是明,日月同天可是大兇之徵兆啊。”顏老太太說的中氣十足,可是字裡行間無不透露著內心的惶恐和激動,“我這個老太婆活了六十多年了也是第一次見到。”
郭姥姥也明白,太陰日是滿月那晚很少出現的現象,但也只是少見,而日月同天那日真是百年罕見的跡象。可自己卻不怎麼清楚這會帶來什麼,“老奶奶,爲何是大兇之兆?”
“按照老寨子裡的說法,月是陰,日即是陽,陰犯本陽,會導致這天天地間陰陽紊亂,而且本是太陽,太陰卻相隨,再加上滿月之夜,恐怕今天人間的陰氣要比中元那天重上很多。看來一場大禍要發生了……”
“那老奶奶,我們要如何防範呢?”郭姥姥顫動著長睫毛,既然老奶奶說有一場大禍,就必須做好準備,一大早的傳喚也應該處於此。
“幸虧之前,我已經把那兩具乾屍處理掉了,不然恐怕要屍變。不知二丫頭那的定心術會如何,以防萬一,你讓嘉兒守在那。還有,責令今日入夜後,全家燈火通明,都不要出屋子,牀頭門前的風鈴都摘下來,小郭你準備一些祭祀的物品,還有一些假物,放在祠堂。現在就去做。”
郭姥姥看著起身站起來的顏老太太一臉嚴肅,馬上起身去準備。
許家的祠堂在東苑和北苑間,由後院一條石板路通過去。祠堂自然放著許家歷代主子的靈位,當然裡面有一間是用來放賜許姓半個許家人的牌位,因爲一旦願意接受許姓,他的後代也便成了許姓,成了許家的一員,但骨子裡還是下人,只不過地位高了點。
顏老太太和郭姥姥兩人馬不停蹄的趕往了祠堂,進了正門。過了小院子,考究的屋子裡面也很寬敞,前中央放置著巨大的許家府邸的模型,正堂靠內牆處,整齊排放著一排排靈位,井井有條,正上方懸掛著一塊金字黑底的牌匾:許氏宗祠。兩側的牆上都掛著一幅幅密密麻麻歌功頌德的字畫。
顏老太太先是上香祭拜了許家祖先,又到掛滿歷代許家當家主畫像的側堂,再一次上香。
又轉回正堂,郭姥姥在模型的四個方向擺好了黑色假物,又放了一個金盆子在一旁,裡面倒滿了水,用一根紅繩在許家模型的最外邊繞了一圈。等黑色的假物燃完後,顏老太太親手將灰燼灑在了金盆子裡,又將那根紅繩解下來,點燃一頭,紅繩瞬間整根燒的很旺,也扔在了那金盆子裡。
郭姥姥看到那根紅繩遇水的一剎那,瞬間化爲了灰燼。自己跟了老太太幾十年了,這點還是明白的。金盆子屬金,紅繩屬木,假物的灰燼屬土,明火和靜水,湊足了五行,老太太施的是五行罩,能一定程度上保護許家免受災禍。
在北山,最東面最高的一個山頭上,一具瘦骨嶙峋,沒有頭的屍體站立著,朝著東方,他已經是第二次接受太陽的洗禮,他全身緊貼著骨頭乾癟的皮膚,像是蛇脫皮重生般,舊皮成了鱗片狀一點點脫落。
此刻他穿上了一張全新印有火焰花紋絳紫色的皮膚,遠遠望去,面朝朝陽的那面,泛著刺眼的金光;背向落月的那面,是一股幽幽的藍色魅影。
彷彿又能夠在空中聽到響徹山谷,止水倒流的鬼嚎,像是在召喚深埋在地底下千萬丈,無法穿過厚厚泥土的亡靈們,重返人間。無形無聲的鬼嚎,是一個特殊的符號,一點點搖醒沉睡在地下一具具腐爛成白骨,或參半的爛屍,或完好無整的屍體。
咔嚓——咔嚓
砰砰砰——
沙沙沙——
北山的每一處墳坡,每一座墳墓,墓土都在一陣激烈的顫動後,往下一沉,原本凸起的墓錐,癟了不少。一個露著白骨,還帶著腐肉的手從黑色的墓土伸了出來,不怎麼靈活的手指動了幾下後,卡啦一聲,骨頭關節清脆的聲響,握成了一個拳。
隨即,是一具嚴重腐爛得都沒了人形的屍體站在了墓土上,前後瞧了瞧,他身邊的墓土都在騷動,沒過多久,密密麻麻破蛹而出的屍體站滿了整個墳坡。
文不才紛亂的思緒,原本以爲事情只剩下解決卞鵬以及那個綠眼怪物,誰知道半路殺出的紅色乾屍,在被征服後居然又神不知鬼不覺的跑了,而且又殺害了二十多條性命。
北門二十具乾屍,和昨日府上突發事件所發生的兩具屍體出奇的一樣,石室兩名精衛的屍體也一副德行,看來自己被紅屍擺了一道,裝死後偷偷溜走,真是奸詐狡猾。
文大人看了乾屍之後,也沒多停留,趕向了北門,那裡是事發現場,希望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自己也是很疑惑,那具紅屍先是沒眼珠子就能辨別方位,後是沒骷髏頭也能辨別,難道真和民間傳說的那般,殭屍鬼之類的是通過人的氣息來進攻的?
看來待會不得不請個方士來諮詢一下,討個民間的土方子。
文不才帶著六名衛士騎著馬,一路向北。看到街道上人丁散落,寥寥無人,心裡甚是疑惑,平日的早市可是熱鬧的吵翻天的,今日怎麼如此寂靜,還未到時辰?剛騎過了兩個街頭,西邊半露的月亮居然跟東邊半露的太陽平分秋色,各自佔了半邊天,露著半臉。
籲——文不才將馬頭一側,望向西邊,又側向了東邊一望。胯下的馬兒嗚嗚叫了幾聲,前腳一彎,居然躺了下來。文不才及時跳了下來,卻並沒搞明白馬兒爲什麼躺在街道上。身後的六位也同樣遇到了這事,有人踢了一腳馬肚,滿嘴漫罵。
文大人瞥了一眼那人,嘗試讓馬兒重新站起來。試了幾次都沒成,便留下兩名衛士讓他們管理這些馬。五個人打算步行到北門。
由於趕進程,再說太府本身就在城中靠北的區域。沒多久,文不才上了北門城牆,來到了之前換班衛士發現屍體的地方。那裡擺放著二十具形狀各異的稻草人,都是當時按照屍體發現的形狀捆紮的。
文不才每看一個稻草人,腦海裡就對應出現一具乾屍,可是永遠不能浮現出一張他們生前的笑臉或者值班時嚴謹的臉。
文不才昨日也是領略到了紅屍的厲害之處,那些衛士自然不是他的對手。可是,卻有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二十個衛士,爲什麼沒有一個逃離,或者發出警報?
一方面自己無法信服二十名衛士都是不怕死的好漢,很多人都是爲了餬口飯養活家裡大大小小的。沒上戰場沒殺過人的人,見到一個無頭屍體,連走帶跑,還具有瞬間讓活人變成乾屍的能力,不懼怕於情於理都是說不通的。
另一方面,按照平常訓練,一旦城門出事,城樓的衛士肯定要鳴金警示的。可偏偏兩者都沒發生,奇怪的地方還有,他們都沒隨身攜帶佩劍,現場也沒有打鬥反抗的痕跡。
二十名訓練有素的衛士像是商量好,一起在城牆上任人宰割!
文不才嘆了一口氣,看來自己永遠無法還原當時案發的經過了,這二十具屍體捱得如此接近,無論怎麼建立正常的假設,都不成立。
文大人起身後手扶著女牆,向北山望去,幾天前,在那死了四名衛士,昨晚又死了兩名,再加上這二十名。短短不到十天的時間裡,死了這麼多人,死法還這麼詭異,一旦讓居心叵測的人知道,必定要四處造謠,搞不好還要到聖上那參奏一本:刁難下屬至之不堪暴斃。
擡頭放眼望去,碧空無雲,可是兩邊停滯著的日月,像是新郎新娘洞房那晚,嬌羞的遮面瞧著對方。
文大人嘴裡唸叨著:“天地明,草木停,雨雪晴。”一切都回到了原點,只不過折了小兵賠了將,也只能從卞鵬那作爲突破點了。
“大——大人,快看。”
文不才被這一膽怯卻嘹亮的喊聲從迷糊中拉了回來,忙遁著聲音看去,好幾個人滿臉的疑惑簇成一團望向北方。文不才也將視線投向北方。
城牆的不遠處,密密麻麻,正有一批人步履蹣跚的走來。由於距離有點遠,不怎麼清晰的視線只能推斷出那些具有人的輪廓。難道城裡這麼寂靜,原來百姓都去北山了。
可是離清明還有段時間,這麼興師動衆唱一個調子去北山,他們是想幹嘛?
文不才越看越覺得奇怪,那些人怎麼都穿深色的衣服,而且有好多都是走幾步就跌倒。再走近點,入眼簾的那個人缺了半張臉,全身破破爛爛,腹部還有一個洞。身後一個差不多隻剩骨頭的人,一不小心,腳被石頭絆倒,面朝地摔得生猛。關鍵是脫離的骷髏頭往前滾了好幾圈……
文不才實在不敢相信,這汪洋一片的黑點,居然都是從墳墓裡爬出來的屍體!這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