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在南溪村的後山上見到過一幕幻境,在那幻境裡,我跪坐在一片樹林之中,抱著一個看不清臉的男人,歇斯底里。而我的對面,站著一羣黑衣人,領頭的是一個渾身籠罩著黑霧的男人,和一個幾乎和於雪念一模一樣的女人。
那時候我以爲是姜垣和於雪念,可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慢慢否定了自己的猜想,卻也慢慢遺忘了這場幻境。
難怪,難怪我看這處第一次來的樹林會覺得無比熟悉。難怪之前我越接近這邊,感受到的危險氣息越是濃重。
一切似乎都有了印證,當初我懷中那個滿身是血的人,就是阿麒。對面領頭的也不是姜垣和於雪念,而是程忌和佔了於雪念肉身的雪念。
我伸手接住了已經站不穩的阿麒,蹣跚了幾步才勉強站穩。
程忌臉上帶著一抹殘忍的瘋狂,連看都不看地上斷臂一眼,轉身退開了幾步。被不知道從哪裡涌出來的黑衣人簇擁在中間,不斷有黑色霧氣從那羣黑衣人身上騰起,而後又不約而同的縈繞在程忌周身。
雪念眼神輕蔑的瞥了我一眼,身姿婀娜地越過我,朝著程忌的方向走去。
一切,似乎都在朝著幻境之中那幕靠攏。
我擡手捂住了阿麒的胸口,卻仍然有溫熱的血液順著我的指縫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我看了看地上那顆仍在跳動的心臟,想要伸手去撿,卻又能不扶住已經脫力的阿麒。
只得扶著他慢慢蹲下,卻因爲體型差距,一個不穩,直接讓他滑坐在了地上。震得他悶咳了一聲,又嘔出更多的血。
我一手扶著阿麒的背,一手去夠那顆心臟。
麒麟神獸的心臟與常人不同,只要我能再將他的心安回去,阿麒就不會有危險。
近了,更近了。我的指尖已經碰到了那顆心臟。下一刻,整顆麒麟心上突然躥起了一股黑藍色的火焰,任憑我如何拍打,也熄滅不了這詭異的火焰,只能親眼看著火焰將麒麟心一點點燒得乾癟,萎縮,最後變成一對黑灰。
麒麟心消失,阿麒整個人都以難以抑制的速度快速衰弱下去。不斷涌出的血將他周身浸溼,也將我一身紅色衣裙染得愈發鮮豔。
長大之後,我已經有多久不曾這樣慌亂過了。我已經記不清自己上一次這樣絕望無助是在什麼時候了,是在張母戳著我的腦袋大罵的時候,還是在外婆去世的時候?
我腦海中一片空白,什麼都記不起來,什麼都想不到。我只能小心翼翼的將阿麒攏在懷裡護住。擡頭卻看見對面程忌和雪念滿臉笑意的欣賞著我這一刻的狼狽。
恨,前所未有的恨意。
我腦海中似乎只剩下一個念頭,殺,我要殺了他們。
我要將他們碎屍萬段。
“殺了你……殺了你啊!殺了你們!”
我聽到自己歇斯底里的喊叫聲,沙啞,還帶著哭腔,半點氣勢都沒有,倒更像是一隻被捕獸夾困住的小獸。
咆哮聲不但嚇不到任何人,反倒引來了獵人。
我聽到程忌輕蔑的聲音,“葉學姐,我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弱小的厲鬼了,我更不是你的影子替身了。而你呢?陰元缺失,靈氣耗盡,怕是現在連半點道法都使不出來了吧?”
他聲音一頓,隨即便放肆大笑起來,“葉蓁蓁,現在的你,可是連動我一根指頭的能力都沒有啊?!?
雪念一臉笑意,張揚而得意,“事到如今,我竟然還有些同情你了呢??丛谀隳屈N可憐的份上,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了……”
她拍了拍手,那羣黑衣人便擡了一副骨架出來,骨架的關節處都被用鋼釘連接了起來。如同學校實驗室裡的模型一樣,被人拎著站在雪念身邊。
“你外婆這副骨架啊,可是我親自從棺材裡拎出來,釘好的。”雪念隨意的抓住了一截手骨,牽引著骨架朝我打招呼,“這副作品,你還滿意嗎?”
“呵?!蔽衣牭阶约鹤爝呉绯鲆贿B串的冷笑,我聽到自己如同傀儡一般說道:“我真是很滿意啊,所以我也會送你一份永不超生的大禮的,放心?!?
咬牙切齒的說完一整句話。
我身體中彷彿出現了兩個人,一個是我,一個,是一臉冷色的紅衣女子。
而我們千差萬別的兩個人,似乎越來越相似。
一陣疾風掠過,我嗅到了空氣中那絲熟悉的氣息。下一秒,人已經站在了我身邊,一手扶著我的肩膀,另一隻手上的,則是剛從雪念那裡搶回來的骨架。
“先跟我走?!?
我聽到楚瑜珩略有焦急的聲音,可心中竟然激不起半點波瀾。
“大人,雪念就再叫您最後一聲大人好了。我服侍在大人身邊多年,對大人的脾性瞭如指掌,自然也料到了大人會來搶……所以啊……”雪念在那頭語調嫵媚的說著,這邊,楚瑜珩手中的骨架卻突然炸開,化作無數飄在空中的飛灰。
“所以啊,我可是做了完全準備的呢。”雪念這纔不緊不慢的將後半句說完。
我看了看周圍空氣中飛舞的細小粉末,擡手將楚瑜珩放在我肩上的那隻手揮開。語調是前所未有的平靜,內心亦是。
“楚瑜珩,我問你,葉家墓地我父母那兩座墳,是不是你動過?”
“是?!背ょ裆焓窒胍遥暗然厝ノ以俸湍慵氄f。”
我冷笑著擋開了他伸過來的手,“還真的是你。沒什麼好說的了,也不必說了?!?
“明知道陰元對我一個道法才入門的人來說有多重要,你還是連告都不告訴我一聲,便吸了。明知道家人對我來說有多重要,你還是碰了。還有什麼好說的?你還想說什麼?”
我輕輕搖了搖頭,“我不想聽?!?
“蓁蓁……”
我擡眼望了望楚瑜珩煞白的臉色,“我不想聽?!?
輕輕呼出了一口氣,我神色冷淡的收回了視線。
我身後,似乎有一個別人看不見的人擁住了我。她一身與我身上所穿一樣的紅衣,她有一張和我相似,卻比我精美的臉。她輕輕靠在我的耳邊,如同引誘人跌入深淵的惡魔,在我耳邊輕聲呢喃。
“你不是想報仇嗎?你不是想殺了他們嗎?我可以幫你啊。你現在只有我了,也只能靠我了,而我也只有你,不幫你幫誰呢?我可以幫你殺了這些討厭的人,只要你把另一半肉身也交給我。”
“把肉身都交給我吧,你看,你在世間還有什麼留戀的呢?你愛的,背叛了你。你最親的,因你而不得安寧。想要保護你的,馬上就要爲你而死。而你恨的,卻那麼恣意,冷眼旁觀你的狼狽。你難道什麼都不想做嗎?答應我吧,我能幫你做到,所有,你想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