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勁修的電話進來的時候,遲遲正好下班。
因著從前的習慣,莫勁修的車子仍舊停在離軍電兩個路口的一家超市‘門’口。
正值隆冬,這幾日天氣又不大好,總是落雪。遲遲到超市‘門’口的時候,莫勁修那輛銀灰‘色’的奧迪上已經落了一層薄薄的雪。
怕他等太久,遲遲乾脆小跑了過去。
“很冷?”莫勁修側身過來打開車‘門’的時候,正好看到她使勁地搓著雙手。
“有點兒。去哪裡吃飯?”
小姨的胃口喲,向來比較刁,外公外婆都伺候不好她。
“城西有家不錯的‘私’房湘菜館,小姨已經往那邊去了。”莫勁修看著她將車‘門’關上,將車內的空調溫度提高了點兒,他這才發動了車子。
說是‘私’房菜館,其實就是一棟樓層裡頭的一普通人家。並不是那種酒店或者大排檔。店家趙叔以前是做國宴的,退休以後纔開了這家‘私’房湘菜館。當然,知道的人也少,且一天只做十桌,真真算得上是有價無市。
遲遲和莫勁修纔到,小姨已經起來了。
“這才幾步路,衣服上就這麼多雪了。外頭雪下得很大了?”小姨過來,牽著遲遲的手。看到肩膀上的雪‘花’,有些驚訝。
“嗯,越下越大了。”遲遲點頭。
“你的手怎麼這麼冰呀?阿修,趕緊去‘弄’杯熱茶來,燙燙手。”卓秀之搓著遲遲冰涼的手,回頭吩咐莫勁修。
莫勁修則笑看著卓秀之,“小姨誒,我這開車的都沒嫌,人家好端端坐在車子裡,吹著熱風,您這偏心的!”
嘴上是這麼說,話音剛落,莫勁修已經轉身去了廚房。小姨卓秀之在身後看著他‘挺’直的背,笑意濃濃的。
“小姨。”遲遲這纔有機會,喚卓秀之一聲。
“哎,別傻站著了,坐著吧。”卓秀之應得甜蜜蜜的,收回視線,拉著遲遲坐在身邊。
小半年沒見了,小姨仍舊是那個樣子,一頭烏髮梳地整整齊齊的,用漁網式樣的髮帶扎著。無論何時,都是一身整齊的黑‘色’西裝。很有照片裡第一夫人宋慶齡的味道。
她忽然就想起外婆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我們整個卓家呀,兒‘女’輩,爲人處事最像我的,非秀之莫屬。孫輩呢,就數阿修的家的小媳‘婦’了。這樣來看,小遲呀,你生來就是我們卓家人呀。
想到外婆說這話的模樣,遲遲就有點兒忍俊不禁了。
小姨好像知道遲遲的心思,細細看了她一眼,“怎麼?想老太太了嘛?”
遲遲點點頭,“去年過年他在南非開會,我也留在臺裡值班,都沒回去。今年啊,還沒入冬,外婆打了電話通知,說必須回去呢!”
媽媽卓敏之的家人,比爸爸莫志國這邊和諧太多了。老太太三個‘女’兒,一個兒子,只有莫勁修一個外孫。小姨家的倆‘女’兒都跟著姨父去了美國,大姨家的也是個‘女’兒,嫁了人了後那邊又一大堆親戚要伺候,哪裡有時間過來。加之莫勁修比較特殊,媽媽卓敏之去世的早,他自己又在國外待了那麼多年,外婆那真的是打心眼裡兒疼著他了。
“可不得回去嘛?今年老太太說不要待在上海,非要回長沙過年呢。”
“嗯?回長沙?外公怎麼沒給我說呀?”莫勁修剛端了一小紫砂壺的茶水過來,就聽見小姨說這話。
“可不是?昨天才決定的。我十來天的行程,非得讓我壓縮到一星期,說這次不回家過年,以後就不用回去了的。”遲遲看一眼小姨,她眉心微微皺著,她似乎能透過小姨的表情看到外婆那唸叨的樣子。肯定是仁慈而又不容抗拒的。
“外婆說的?”
莫勁修翻開桌面上的兩個小紫砂杯,倒了茶水進去。先端了一杯給小姨,然後纔將另外一杯推到遲遲面前。他看著遲遲纖細的手指觸上那光滑的杯緣,嘴上在問小姨。
“怎麼沒說要你帶個‘女’婿回去?”
“討打!”
莫勁修這話才說完,小姨的手掌“譁”地一下飛過來,“啪”地就是往他手背上這麼一下。
“哎,小姨,你還真打啊!”莫勁修誇張地‘摸’著手背,不滿地望著小姨。
“哪裡有這樣開小姨玩笑的?”小姨豎著柳眉,一點兒都沒有疼惜他的意思。遲遲坐在一邊,看著他倆,嘴裡噙著笑。
莫勁修只有在小姨,外公外婆他們面前,纔會有如此輕鬆開心的一面。
“哪裡玩笑了啊,我就不信外婆不會說。小姨你也別妄圖瞞著我,你這次去法國,就單純的是籤合約?年底上海經貿協會跟法國幾家公司有個經貿會議要開,法語翻譯團帶隊的,可是一個姓裴的。”
“你又知道了?”小姨不屑地看他一眼,“再說,我就一定得帶回家?你小姨我還真沒打算結婚了,學學你們年輕人,談談戀愛也很不錯了。”
“是,時尚倒是時尚。你就等著耳朵被外婆念得起繭子吧。”
莫勁修笑著拉了條凳子坐在遲遲身邊,識趣的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倒是小姨,莞爾一笑。
“莫勁修,你過年不用出差吧?”遲遲看他們嬉笑了半晌,也適時的開了句口。
“沒有,”莫勁修搖搖頭,“今年卓遠最大的項目就是殲擊機F-37的設計了,大部分已經談成了。沒有特別重要的事情需要我親自處理的了。”
遲遲點點頭,“我也有20天的假,也許,我們可以多回去待幾天哦。”好久都沒回家了,她還真的‘挺’想念的。
“嗯,”莫勁修喝了口茶,綠‘色’的茶湯隨著手裡的動作而微微‘蕩’漾。他盯了好幾秒,這才意味深長道,“這次,也許會待長一點。”
“那就好,有你們在,你外婆就不會盯著我念叨了。”一聽莫勁修說這話,最開心的就是小姨卓秀之。
“美的你!”莫勁修不懷好意地瞟她一眼。
小姨扭過去,只面對著遲遲,不願再搭理莫勁修。
遲遲看著小姨的模樣,又氣又好笑,只好瞪了一眼莫勁修,無聲的譴責著他。
總是長輩的呀!這麼沒大沒小。
“我去廚房看看。”莫勁修接收到她的視線,淺淺笑了笑,然後便起了身。
等他走了,小姨這才轉過身來。活脫脫的,像個生氣的‘女’娃娃。
遲遲這下子,終是忍不住了,輕輕笑出了聲。
卓秀之盯著莫勁修長亭‘玉’立的背影,也跟著笑,“這孩子,越長大,越不像以前了。二姐走的時候,他才這麼點兒高,”卓秀之邊說,邊做著手勢,“還不怎麼記事呢。也壓根不知道去世是個什麼意思。我們都騙他,說二姐被派出國公幹去了。他長這麼大,就只有二姐的幾張黑白照片陪著。偏我跟二姐長得最像,他在老太太那裡寄養的時候才五歲多一點兒,看我跟二姐長得像,抱著我的‘腿’就喊我媽媽,拉都拉不開。那時候,我還在念書呢!破天荒的就被人喊了娘。當年可沒被這小子折騰死。沒曾想,這樣一晃,幾十年都過去了,阿修都快33了。”小姨嘆口氣,又跟著喝了口茶,“不過,總算也過來了,不然,還真不知道以後要怎麼跟二姐‘交’待。”
“小姨,阿修很好,您不用擔心。”媽媽卓敏之本來就是家裡的禁忌,這些年,遲遲或多或少也聽家人回憶過一點,只是,這樣兩個人坐著,談起那些過往,真的很少見。
自然,遲遲怕說多了她會傷心,及時出聲安慰她。
卓秀之倒是很隨意,不過,也隨著她的意思,換了個話題,“你爺爺他們還好嗎?”
“嗯,都還不錯。秋天的時候,爸爸還安排爺爺跟‘奶’‘奶’去西歐遊了一趟。”
“什麼時候讓勁修安排你爺爺‘奶’‘奶’去上海玩兒?老頭子老太太一直在念叨著,都有好些年沒見過了吧。”
卓秀之邊說話,視線落到廚房那邊,見莫勁修已經出來了,趕緊將桌面上的茶杯簡單收拾了一下,將桌面上空置出來。
遲遲也跟著張羅,一面還在回答,“是的,就結婚那年見過一次。爺爺‘奶’‘奶’也經常說呢。”
卓秀之聽她說話,看著她手裡的動作。眼裡的笑意越深。那時候,一開始聽說要讓阿修去遲家的小姑娘的時候,她是頭一個投反對票的。阿修從小缺乏母愛,又一個人在國外待了那麼多年,她覺得,得給他找個善解人意的‘女’孩子,甚至,比他大個兩三歲都可以。那樣的話,會更加懂得關心他,照顧他。
遲遲,比阿修小了近7歲吧,又是獨身子‘女’,又是生在遲家那樣的大家之中,難免會嬌生慣養了一點兒。生活中,也肯定是個小‘迷’糊蛋,處處都需要阿修來張羅照顧。怎樣看,她都覺得不太合適。
老太太則持不同意見。
她覺得阿修一個人孤獨慣了,心裡頭有‘陰’暗面,不喜歡別人靠近。而遲遲跟她正好相反,愛笑,又自來熟。跟阿修的‘性’格很互補。
現在,時過境遷,這小丫頭當初大大咧咧的‘性’子已經被磨得文靜嫺熟了許多,跟阿修在一起,很有夫妻相。而生活上,也漸漸學會了怎樣去照顧阿修。至於那時不時的糊塗‘性’子,也反而成爲了他們夫妻之間調和感情的良‘藥’。
也許,她和老太太都錯了?阿修一個人無依無靠慣了,別人的體貼照顧他不需要。但是,他又不想自己的親人飽嘗他兒時的苦痛,所以,纔會一手張羅遲遲的所有事情?所以,遲遲這樣‘迷’糊的小丫頭,正好喚起了他身體裡的保護‘欲’?
誰知道呢,卓秀之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