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葉的電話一連響了好幾通,他任鈴聲響著,不掛也不接,似乎在猶豫什麼。這回輪到我來問:“你怎麼不接?”
“是同學打來的,恐怕是叫我回去做任務了。”夏葉無奈的聳聳肩,眉心簇成一團,很不樂意去的樣子。
我不該耽誤他學習,便說:“你回去吧,他們一定等急了,今天很開心,下次我們再來出來玩吧。”
“陵風……”他輕輕喚我一聲,想要說些什麼,眼神遲疑了一會,話又咽在肚子裡。
到底有什麼難言之隱,有什麼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我在你心裡就這麼不值得信任嗎?何菁菁即便離開你了,還是對你那麼瞭解,我卻什麼都不知道,你什麼都不肯說。是不是在你心裡,我只是個被同情的小姑娘,不是你真心喜歡的人,哪怕把對何菁菁的愛分給我一點點,都沒有嗎?
“好,我先回去。”夏葉只給我留下這句話,便背向我逐漸遠去,他的步伐不快,卻很堅定。我靜靜望著他的每一個步,都如同踩在我的身上,如此沉重、如此疼痛……
我低下頭深吸一口氣,空氣很熱,到了五臟六腑全變成了涼氣,我的雙腳在原地打轉,不知道接下來該何去何從。夏葉已經走遠了,我以爲他會一路鐵了心的走下去,卻在馬路對面停住了腳步,他對我揮了揮手,朦朧中,又看到曾經閃耀在心中的小太陽。
我不顧一切地向前跑著,接連不斷的車輛行駛在公路上,將我攔截在馬路的另一端,我焦急的跺著腳,眼看只有幾步路的距離,卻被硬生生的隔斷了。夏葉對我露出碩大的微笑,示意我不要過來了,跳動的心臟又緩慢下來,我真是輸給這世間源源不斷的障礙物。
嘈雜的鳴笛聲充斥著耳膜,我不想聽,一點都不想聽,煩亂的心快要爆掉了,夏葉卻依然在對面向我微笑。他將手放在嘴邊,對我做了“噓”的手勢,世界安靜了下來,彷彿只有相隔兩邊的我們,生命裡只有一個聲音,夏葉對我大聲喊道:“好好照顧自己,等我……”
最後兩個字被淹沒在人海中,世界又恢復了喧鬧,每一秒都在變換著不同的景色,我能做的只有拼命點頭,告訴他我都聽到了,我會等他,只要你夏葉肯回來找我,我就一定會等。
一段激昂的話語後,留下的是冗長的寂靜,我的心漸漸平靜下來,像一顆剛落地的果實。駐足在十字路口的斑馬線邊,向左走向右走呢?紅綠燈交替了幾輪,我依然沒有走動一步,被下了定心劑,便不知何去何從。
我拿起手機高高豎起,遮住刺眼的陽光,才得以看清屏幕上空無一物,並沒有錯過的短信和電話。往前邁出一步,我猛然想起中午易南北的電話,自從那一通後,他再沒打來過,我怎麼會忘記呢,只是不願意想起而已。
這不是他的一貫風格,我放心不下,立刻攔下出租車前往醫院。病房裡沒有他的身影,我萬分著急,害怕出了事情,問門外的護士長她說不知道,我狂奔在上上下下幾個樓層裡,遇到護士便攔住發問,像個瘋子一樣。最後終於有個小護士怨聲載道說:“這位病人在後花園呢,一坐就是一天,說什麼都不肯吃藥掛水,還把我們趕走,真是奇怪。”
我慌忙說了聲“謝謝”,不再聽她抱怨下去,她大概會覺得那病人身邊的人都很奇怪吧。我奔跑在樓梯上,從窗戶依稀射進幾縷暗淡的陽光,太陽它快落山了,蕭瑟的風肆意刮起來,伴著醫院濃濃的藥水味,無限淒涼……
草地上稀稀疏疏傳來腳步聲,人們踩過它便離開了,矮小的身軀在風的帶動下,倔強的搖曳起來,不斷挺直身姿,傲視著無情的人類。易南北孤零零的背影倒映在夕陽下,身邊的一切都以飛速在轉動著,只有他紋絲不動,我朝著光線走去,共同感受時光靜止。
他揚起臉龐,對我露出淡淡的微笑,望向我的目光無比深邃,一眼望穿秋水,望穿了我的靈魂,恍惚,已萬年……
“天涯共此時,這世上有多少人與我凝視著一個方向?”易南北抿動嘴脣,說出這難以理解的話語。
我垂下眼臉不做聲,心裡有太多太多的話想爆發出,卻只能噎在肚子裡。一陣風拂過,他如脆弱而又努力頑強的小草,微微晃動身體,我試圖擋在他前面,遮住猛烈襲來的狂風,可我不敢靠的太近,所以擋不住太多寒氣。他衣衫單薄,病未痊癒,我鼻子一酸,真想撲在他身上,驅走所有寒冷。
易南北臉色蒼白,毫無血色,不能再呆這裡了,我蹲下身將手放在石凳上,距離他的手指只有一毫,不敢再進一釐。他的目光繞過我,面無表情的注視著前方,我不知道他在看什麼,心裡無意落下一拍,我哀求的眼神看著他,細聲說:“我們回去吧。”
他的手向邊上一挪,冰涼的指節觸及我的肌膚,接著緩緩向下移,握住我的手腕,將我擡起。我順勢站了起來,以爲他願意隨我回去,稍稍放心了些,他卻還未站起,輕輕將我撥弄到邊上,繼續注視著前方。
我沿著他的目光看去,是顆巨大的太陽,它的半個身影陷在地平線下,散發著橙黃色的光芒,天邊的雲彩盡染,彷彿燒起了一團大火。我的手還在易南北的掌心,他的手冰涼刺骨,明明是我很溫熱,卻硬生生被他降下溫來,他把我推向一邊,是怪我擋住陽光了嗎?
易南北毫無預料的說道:“我一直在等你……”,語氣沒有一絲情緒波動,像說“我今天吃了什麼”一樣,平淡的說出這溫情的話,卻足以撥動我全身的神經。一瞬間血液全數涌上心頭,刺激每一次心跳,我承受不起這樣的話,眼淚禁不住重量快要落下,求你別再說了。
“陪我看太陽……”易南北遲疑的說出後半句,像是中間卡帶了,過了許久才恢復正常播放。聽了這句,壓在心頭的重量瞬間釋放,易南北你幹嘛說話說一半,調戲我感情,害人家白白緊張了一場。
易南北戲耍成功後,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報了我不搭理他之仇,果然應了他的人生格言: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我被搞得很尷尬,臉不知往哪擱,眼看太陽徐徐消失在視線裡,這無疑是我見過最壯觀的景象。
易南北終於肯站起來了,他拉著我的手,藉著力氣緩緩起身,臉色看起來還是很虛弱,這不應該啊,每天下去那麼多瓶瓶罐罐,怎麼會一點起色都沒有。
見了我之後,易南北似乎喜悅不少,面色舒展了很多,風仍不停歇的涌來,不能在這逗留片刻,他遲早會被吹垮了的。易南北的病好不了,我就要被困在這裡當牛做馬,一日不得安寧。
我繞到他前面,託著他的手臂,恭敬的說:“我扶你回去。”
他的臉色突然一沉,眼神變得凌厲,輕瞥了我一眼又轉了回去。易南北不往前走,而是口氣死板的說:“這段時間謝謝你了。”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道謝嚇到了,他什麼時候對我這麼客氣,這不科學!我自然而然的聯想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拒絕他邀請我看太陽的好意,這不是我故意的,那時夏葉在身邊,我不得不保全最靠譜的一個。
易南北突然像病入膏肓了似的,輕咳兩聲,脣瓣乾澀的裂開縫,曾經意氣風發、招兵點將的青年,也有如此滄桑的時候。他無意間發現自己的手還拉著我,不自然的鬆開,目光望向別處,輕聲說:“我自己可以走。”
他把我甩開了,一個人努力的直起身板,臉上帶著冰霜般的冷漠,緩緩向病房走去。我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心裡不知是何滋味,總覺得怪怪的,罷了罷了,他肯回去接受治療,等身體痊癒後,我便可以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的離開。
護士忙裡忙外的奔走,總算給易南北這個病人掛上了藥水,她出來的時候,我在門口攔著,擔心的問:“他的病情怎麼樣了,爲什麼這麼多天不見好?”
護士爲難的搖搖頭說:“按道理早該好了,可他不愛惜自己,比如今天出去吹了一天的風,高燒又起來了,我們也沒辦法呀。”
我連聲感謝,並沒有責怪她的意思,護士小姐對我這個看護者表達同情,伺候一個不好惹的病人真是一大難事。易南北躺在牀上微瞇著眼睛,我刻意擡高自己的腳步聲走進去,說:“你故意不想好是不是?”
“呵呵”易南北輕笑兩聲:“這也被你看出來了。”
我嚴詞喝道:“那麼大個攤子等你去收拾,你居然有時間在這生病,到底是怎麼想的。”
“怎麼想的你不知道嗎?”易南北冷冷的瞪著我,口氣彷彿在與我對峙:“我的病一好你就拍拍屁股走了,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