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南北能聽懂我的話,面色瞬間變成了冰塊,雨滴順著他的頭發流落到臉頰,像是哭了。我沒有忘記他還是個病人,便推搡著他到屋檐下去,就當我喪心病狂,一個人想淋雨,不用他來陪著。
易南北被我推動了兩步,一腳抵住泥土,不再向后退,眼睛目不轉睛的盯著我。我無力的說:“你回去吧,不用管我。”
“是,我不管你,也從來沒管得了你。”易南北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出來,好像在警告我,有一場惡戰要發生。
我松開他往反方向走,話不能再說下去了,雨打在身上已經很疼,我還不想有閃電劈死我。易南北在身后咆哮道:“你躲什么!不想聽我把話說完嗎?”
“不想!”我猛地甩過臉來,直截了當地止住他的話。
“不想?”易南北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你不想知道,我怎么給你伸冤啊。”
“什么意思?”我停下腳步,淡淡的問。
“有些事情我不想捅破,有些秘密我也從未打算告訴你,本來今天要道別的人是我,卻又被你搶先了。你若是下決心要走,再也不見了,總要知道一些真相的。”易南北的口氣像在說一段家常話,平淡無奇,我聽著卻全身戰栗,不知是雨水太涼,還是害怕知道什么。
有時候,不怕別人對自己冷嘲熱諷、惡語相向,卻怕他對自己毫無感情的說話,特別是最在乎的人。他罵我、捉弄我,是因為愛我,當他抽空感情時,我還算個屁!
易南北繞到我面前,講述著他所謂的真相:“你當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幫孫建挪用我的錢嗎?我遲遲沒有出院,就是不想揭穿你,我知道你想做成一件像樣的事情,我給你機會,給你肆意操控一切的權力,這感覺還不錯吧。”
我愣在原地,雨水落到我吃驚張開的嘴巴里,咸咸的,我細細吮吸這滋味,涼意透徹心扉,一點也不好喝。
易南北陰暗的笑了笑,挒開干澀的嘴角,似乎還沒說完,“其實你大可不必幫他,等我收了木易,下一個目標就是他承豐地產,到時候,他的錢還是我的。”
“你……”我顫抖著嘴唇,說不出話來。
“做這件事情對你并沒好處,對了,該不會是為了你那哥哥江潮生吧,他從沒關注過你,你倒是……很貼心。”易南北咬牙切齒的說出最后幾個字,眼神如風一般凜冽,如果這是嫉妒的樣子,我會暖心那么一點點。
“至于照片,我可以相當負責任的告訴你,即使不是我造成的,我也會幫你處理的干干凈凈,這點你大可放心。還有,你問我為什么一直留著它,因為……這是有你的照片,我舍不得扔。”
雨水浸濕了我們的衣裳,即使是燥熱的夏天,從雨中傳來的寒冷仍然滲入肌骨,我不禁兩手抱住自己,在風中哆嗦。易南北現在不是個人,他絕情絕愛,連冷暖都感覺不到,風雨打在他身上毫不動搖,我的眼前一片迷離,只能看到婆娑的身影,像一塑雕像。
易南北的話并未說完,既然要走,他干脆把一切不明不白的事情都說出來,哪怕是傷害我的利器。
“你說我一次次出賣你,我承認是自己的失誤,也承擔了全部責任。那些你不知道的事情,我從沒想過要告訴你,你不肯原諒我,我認了,你去追求幸福,我會尊重你。如果你真的愛夏葉,我絕對不會強求,他不想讓你知道的事情我也不會說。”
“夏葉?關他什么事?你少胡說八道!”我聽到最敏感的話題,忍不住大聲吼道。
“呵呵,你就這么相信他?從來不肯相信我。”易南北嘲諷意味的笑道,擰著我的耳朵往他身前拖,”江陵風,你湊近耳朵給我聽好,那天江潮生發現你在我房間里,不是我把他叫來的,是夏葉把他帶來的。”
“你胡說!”我拼命扯開他揪住我的手,耳朵快被擰掉了,他的力道一點也不留著。
“這么說你當然不信,那我從頭告訴你好了,夏葉是我來到這個城市里第一個看中的人才,將他收入囊中之前,我認識并收留了你,一直可憐你所以沒有讓他代替你的位置,無處安放又不忍舍棄,便將他放在承豐地產里應外合。”
“易南北,你……”我緊蹙著眉頭,難以相信的望著他,雖然什么也看不清,但眼神一定無比凄楚。
“那天的事情他并非有意,但確實毀了承豐的財路,也毀了你我的感情。夏葉心懷愧疚,主動向我請辭,興許是我派出的臥底被那方收買了,便同意了他的要求,畢竟臥底該發揮的作用已經盡到了。我的兩個得利助手相繼離開,后來,我再沒見過你,心里難過的很,最后一個請求就是讓他在學校多多照顧你。
我以為你只是一時氣急,過些日子,再把你哄回來就好了,可沒想到的是,再次見面你已經是夏葉的女朋友,這讓我始料未及。據我所知,夏葉與前女友分手不久,他們感情很深,不可能這么快與別的女人在一起,況且,他很清楚你是我的人。
他給的解釋令我充滿十足的無力感,說出來恐怕會傷害你,那時我試圖去找過你,所以常常光顧你打工的茶餐廳,可惜你發現的太遲,我已經錯過最好的時機了。在夏葉不愛你時,我說出實情頂多只是個鬧劇收場,可他愛上你了,我還能做什么呢?”
聽了這么多,我煩躁的心壓抑不住釋放出來,焦躁的說:“不要繞彎子,夏葉給你的解釋到底是什么?”
易南北癟了癟嘴,現在的他已經不會為我留情面,“還記得夏葉是怎么對你說的嗎?他說要好好照顧你,只是當妹妹般照顧,可你竟然以為他跟你告白,順理成章把他當成了男朋友。夏葉算是個正人君子,自然不忍揭穿,便在開始陪你演了出好戲,后來他是真的喜歡你,可先前的謊言太多,已經圓不上了。”
“啊?”我哭喪著臉哀叫一聲,跌倒在滿是雨水的泥土上,臟兮兮的水珠濺落在我雪白的衣服上,多么污濁。雨勢傾瀉如柱,猛烈敲打著我的身體,侵蝕著我的心靈,任憑它大肆沖刷,也洗不干凈了,我是一個污濁的人。
騙子!都是騙子!一切都是假的,我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被自己戲耍了一通,到頭來,輸給的竟然是自己。
易南北蹲下身子,連拖帶拽將我扶起來,鎮靜的看著我說:“江陵風,你愛我嗎?”
我瞪大眼睛仰起頭,只是靜靜的望著,不知他為何突然說出這句。這副模樣僵持了很久,時間仿佛靜止在這一刻,我們兩手相握,對視而立,無數個電波在眼中傳遞。
易南北扭過頭,牽動嘴角笑了,打破我們的僵局,他用輕松的語調說:“如果我真的想得到你,還需要這個時候才說出這些嗎?即使我不告訴你夏葉的秘密,就憑你愛我,用不了什么手段,你都會乖乖回到我身邊。”
“易南北你真是不要臉,我什么時候說我愛你了。”我被說得顏面盡失,不肯服輸,便賭氣似的罵他。
易南北賤賤的賊笑:“這還用說嗎,你我心知肚明。”
“你不要臉……”我只能憤怒的罵這一句。
易南北向前一趴,瞳孔瞬間放大,視線清晰了不少,滴落著雨水的臉龐依然完美的無可挑剔。他貼到我耳邊,輕佻的說:“我沒有強求過你一分,也沒動什么手段,因為我比誰都清楚,你和我的差距。”
最后一句如一把刺刀,快而準地扎進我的胸膛,不給一點準備的機會,這樣直截了當也好,心死的很安詳,沒有痛苦的前奏曲。易南北,你這樣做是何用意,不管我今天以什么樣理由來找你,這些話都會坦白了說的吧,這并不是毫無征兆的,從前幾日那不同常人的行為就能看出來。
是我不識好歹,自己撞槍口上,那邊暗潮洶涌,尚未解決,這邊又是一陣血雨腥風,我注定要在他人大有作為后,成為一史詩級炮灰。
易南北逐漸遠離了我,頭發被淋成一條條小水柱,源源不斷地向下滴水,明亮的眼睛忽閃忽閃,睫毛上的水珠隨之顫抖,他的目光沉默如死灰,嘴唇失去了血色,蒼白的像將死之人。
我不想再看他一眼,每一秒注視都心如刀割,他既然這么說了,我還留在這里自取其辱嗎?我江陵風長這么大,什么樣的羞辱沒見過,沒有人拿正眼瞧我,沒有人會在乎我,你也不例外。既然我在你眼里就是個可有可無的雜草,那我就成全你,將自己徹底根除了。
我轉過身義無反顧的向前走,易南北低沉的說出最后一句話:“不要愛我了。”
“你他媽真把自己當回事!”我頭也不回,扯著最后的力氣咆哮一聲,繼而飛奔起來,只想快點離開他扎人的視線,不要讓他把我看得體無完膚。
就算你不愛我,請給我留最后一絲尊嚴,不要看我哭泣,不要看我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