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韓思若開車來到白家的別墅。這不是她第一次來,所以系統(tǒng)也認(rèn)得她的車牌。車子剛到雕花鐵門前,鐵門便自動打開,讓她開了進(jìn)去。
“周嫂。”韓思若對著來給她開門的傭人禮貌地打了聲招呼,“我是…”
“韓小姐對吧?”
“嗯,我是來等白先生的。”說完,她又補(bǔ)充,“白亦銘,白先生。”
周嫂明白她的意思,臉上也有些晦暗,轉(zhuǎn)過神來說道:“二少爺…還沒下樓。我這就上去叫他。”
“好的,我在這里等。”
他果然要睡過時間!韓思若慶幸昨天自己的提醒。葬禮上不少股東都在,為了白氏的形象她怎么也要讓白亦銘按時出現(xiàn)。
韓思若站在明凈的窗前,視野剛好容納了遠(yuǎn)處花園里那片芙蓉樹。芙蓉花,潔白的花心,粉色的絨瓣,細(xì)細(xì)軟軟的花絮隨著微風(fēng)搖曳,一撮一撮攢在一起像是毛茸茸的小動物,很是靈巧可愛。
她猛然間閉上眼睛,仿佛又看見那個男人略帶笑意的神韻。他笑得不多,可是幾乎每次當(dāng)她注意到的時候,他都是在看她。而那每個短暫瞬間,她都在心底無法抵御地嘆息。輕輕地收起手來,令指甲狠狠地刺入手心,只是逝去的時光仍然在她的眼前一幕幕地翻騰……
“你來過白家嗎?我在樓上看見你直接開車進(jìn)來。”
白亦銘的聲音極其突兀地出現(xiàn)在身后,韓思若驀地轉(zhuǎn)過頭來。白亦銘仍舊穿著睡衣,盤著雙臂站在螺旋式的樓梯上方,面帶笑容地看著自己。
“來過一兩次。”
“我沒見過你。”
“你不在家。”
韓思若意欲結(jié)束這個話題,顯得略略不耐煩。白亦銘明白她的反應(yīng),卻沒有再深究下去,只是臉上的笑容更明顯,說道:“上來。”
韓思若略略皺眉。
“放心吧,我又不會吃了你!本少爺?shù)钠肺犊刹获R虎。” 白亦銘懶洋洋地丟下話,便轉(zhuǎn)身上樓。
痞子!韓思若抿抿嘴唇,跟了上去。白亦銘的房間在走廊的最盡頭。大門敞開著,她剛走進(jìn)去,迎面便飛來一抹銀色。她抓過來定睛一看,才發(fā)現(xiàn)是條銀底藍(lán)紋的領(lǐng)帶。
“我該穿什么?”
白亦銘不耐煩地走進(jìn)臥室深處,看著他左手邊龐大的衣柜一層一層橫面展開,一排排的西裝與襯衣陳列得如同博物館。右邊的衣柜里擺放著折疊成方的襯衣,下面置放著名牌皮鞋。而寬闊如精品店的試衣間中央,擺放著精致的手表,領(lǐng)帶,還有各種樣式的絲帕…
人家都說女人選衣服難,看來男人也有這樣的煩惱!
韓思若驚嘆而又好笑地動了動嘴唇,卻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表情全部都落入白亦銘的眼底。手指從各種樣式顏色的西裝上劃過,一邊心想:黑色是一定的,不過也不要太老氣…
她的手指纖長而柔軟,一根一根像是花蕊里白皙修長的花絲,稍稍不小心就會溶化。白亦銘靠墻站在一邊,靜靜地打量著她的動作,然后習(xí)慣性地扒扒頭發(fā),忍住心里莫名其妙的煩躁。
他轉(zhuǎn)移視線,還是盤著雙臂,“怎么?不會挑男人衣服?”
韓思若忽略他口氣里隱含的意思,拿出一套三宅一生的西裝。黑色的手工面料,剪裁流暢,并不復(fù)雜,只是袖口鑲著方形水晶扣子,裹了一層極細(xì)的金邊,莊重又貴氣。然后又挑出襯衫,領(lǐng)帶,最后甚至還幫他選好手表…
“你很細(xì)心…”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聲音是溫和如水的,甚至有一絲的親昵。韓思若微微一愣,他卻接過衣服剛好轉(zhuǎn)過頭去,她沒能看見他的表情。
他背過身去,站在碩大的鏡子跟前,雙手在胸前懶懶地揭開睡衣的扣子。很是均勻的肌理隨著他的動作而顯露出來,韓思若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臉上有些燥熱,喏喏地扔下一句“那我先出去了”,便急急地退出他的更衣室。白亦銘在鏡子里玩笑地看著她的樣子,大聲對在外面等候的她說道:“急什么?我沒打算當(dāng)著你的面換褲子……”
韓思若在門外剛想反駁,卻見周嫂就在樓下打掃衛(wèi)生,只好恨恨作罷。
過了一會兒,白亦銘打理完畢,走出臥室。
“我不喜歡穿西服!尤其是領(lǐng)帶總是太緊!”他皺著眉頭抱怨,一手與領(lǐng)帶結(jié)糾纏。
韓思若看著眼前西裝革履的男人,胸口驀地一窒。白亦銘身材高瘦,每一寸的比例都很完美,穿起西裝更是好看得無可挑剔。然而她卻并不是為了這個而失神,她只是想,原來他們兄弟還是有點像的…
她破天荒地對他微笑,走上前去為他松了松領(lǐng)帶, “你這樣穿很好看。”
白亦銘垂首望著她幾乎恍惚的眼神,嘴唇緊緊地抿起來。躲開她的手,他的表情似乎有些緊繃,又夾雜了一絲陰沉。
“我們走吧。”
說完,扔下怔愣的韓思若,大步走下樓梯去。
早上十點鐘的太陽仍舊溫柔和煦,清風(fēng)柔軟地吹拂著,墓地綠化的植物便隨著風(fēng)兒微微搖曳。如此平靜而溫暖的一幕,如果不是墓碑前站立著一群黑色裝束的人們,很難令人想到葬禮的悲哀。
漆黑的大理石墓碑上雕刻著美麗的天使與莊嚴(yán)的圖騰,墓地仍然是空的,兩具黑亮沉重的木棺靜靜地置在一邊。一眼望去,墓地跟前站了幾十人,除了公司的董事,白家的遠(yuǎn)親,還有不少商業(yè)名人,都是白松霖在世時候的朋友。
葬禮開始了,牧師站在墓碑前郎讀著經(jīng)文,席間時常被啜泣聲打斷。韓思若微微抬起頭來,葉盛海的妻女哭得泣不成聲。旁邊幾個遠(yuǎn)親都小聲安慰著,葉盛海也一一地點頭表示感謝,場面功夫做了個十足。
這個時候她聽見一絲很輕微的笑聲,悠閑里又夾雜了一份慵懶。她偏過頭去,白亦銘嘴角微微上揚(yáng)著,正閑雅地打量著葉盛海一家的表情。
“總裁!”韓思若偷偷地抓過他的衣袖扯了扯。
“怎么啦,我的萬能助理?”
他說得很大聲,讓不少人都注意到了。韓思若的臉龐驀地一紅,心里既恨他的散漫,又恨他輕佻的語氣。突然想起前夜在酒吧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好整以暇地調(diào)侃她,韓斯若臉色更是不自然。
牧師講完經(jīng),木棺便緩慢地落入墓地。隨著沉重的落地聲音,韓思若心里突然地一顫。白亦輝的棺木是空的,她根本不應(yīng)該感到悲傷。事實上,一直以來她都感覺他還在世界的某個角落,只是靜靜地沉睡而已。然而在這個時候,她才終于意識到她必須要與他告別。她曾經(jīng)那樣堅強(qiáng)地送他離開自己的身邊,然而那個時候卻是不同的。那個時候,她絕不會想到不久以后的今天,他竟然完全消失于這個世上。
這場葬禮,比自己想象的還要艱難許多呢!
她深深地呼吸著略帶濕意的空氣,閉上眼睛,感覺周圍的一切仿佛濃稠得要凝結(jié)成冰。
棺木落定,許多人上前將手中的白玫瑰扔在棺蓋之上。董事們與商業(yè)朋友都上前說了許多場面話,有幾個遠(yuǎn)親更是哭得歇斯底里。相比起來韓思若與身后的白亦銘倒是顯得鎮(zhèn)靜了許多。
待到韓思若走到白亦輝的棺木跟前,她已經(jīng)略略平定下心思。平靜地走上前,平靜地將手中的玫瑰拋在光澤可鑒的棺蓋上,然后屏氣凝神,平靜地轉(zhuǎn)身離開。
然后,她看見了旁邊伸來的一只纖纖手臂。
她的眼中,白色玫瑰緩慢地掉落,一切無聲,然而卻轟然地炸開在她的心頭!她驀地抬起頭來,眼前那優(yōu)美的女子也正微笑著凝視自己。郭羽珊,郭氏企業(yè)的千金,也是白亦輝的未婚妻。這一對商業(yè)圈子里的金童玉女幾個月前訂下婚約,打算今年年底便舉行婚禮的。
“韓小姐。”
“郭小姐。”韓思若掙扎著綻放出一抹笑容。
“他就這么去了……”那女子柔聲說道,眼中是一抹了然而憐憫的打量,“你不要太傷心,一切節(jié)哀順便。”
不等韓思若回答,郭羽珊便翩翩離去。
韓思若怔怔地站在原地,耳邊已經(jīng)沒有了人,滿眼中只有漫山遍野的墨綠植被。可笑是不是?原來郭羽珊一直知道她與白亦輝之間所有的瓜葛。霎時間,她所努力建立的平靜外表被那一抹憐憫的眼神輕易地毀掉。腦海里涌出太多的畫面,緊迫得讓她幾乎不能呼吸!
認(rèn)識白亦輝的時候,韓思若便很清楚地知道這樣的男人不會屬于她。他只是她形式上的上司,如果不是因為紀(jì)老多次帶她參加會議,她本來是沒有級別與他直接接觸的。但是曖昧這種東西,一旦發(fā)芽,哪怕是在真空里也可以肆意生長。很長一段時間,韓思若從來不去問,本該在頂樓工作的他怎么會總是與她同乘一部電梯下班。她也從來不去問,明明可以交給別人處理的事情,他卻要她到他家里去商談。可是每次去了,卻將公事略略打發(fā),只是要她陪他站在窗前看遠(yuǎn)處的芙蓉。
韓思若想,她的確是被他吸引了吧?也許在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便早已傾心。傾心的對象,大半是他所代表的某種特質(zhì)。他的魄力,他的穩(wěn)健,他的成熟內(nèi)斂,所謂男性的風(fēng)范與處事不驚的態(tài)度,仿佛小說里用無數(shù)優(yōu)雅文字堆砌起來的一個完美形象。然而,現(xiàn)實生活中,他這樣的男人,并不屬于她。以他的背景,他想要得到的比愛情要多許多。他們并不合適,而她并不想變成他愛情的犧牲品,便當(dāng)機(jī)立斷地疏遠(yuǎn)了他。而白亦輝也很聰明地明白了她的意思,絲毫沒有糾纏地與她保持了距離。有的時候韓思若會覺得,除了家庭背景之外,他們兩人真的很契合。因為無論是開始還是結(jié)束,痛苦還是糾纏,一切都是無言的,極其有默契。
再后來,他便訂婚了。
訂婚消息傳出來的前一天,白亦輝開車到她樓下。她在臥室里,拉著窗簾,靜靜地等著。他卻不給她打電話,也不上樓來。夜里下起了雨,她跑下樓去,他就在漆黑的走廊里筆直地站著,腳下躺了一堆半燃盡的煙頭。
你不該來的,她說。
他站在她眼前俯視著她,問道:如果我不是白亦輝,我們之間會不會有不同?
那天,他的眼神是迷茫的,似乎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他沒有等她的回答,便轉(zhuǎn)身離開,消失在雨夜里。
第二天,報紙上大副登出白亦輝訂婚的消息。韓思若看了,一邊與若梅嬉笑著,一邊把報紙扔到一邊,仿佛可以把那段曖昧而模糊的記憶也扔到被遺忘的角落。直到,她收到了他臨去夏威夷給她寫的紙條。
他想對她說什么?她永遠(yuǎn)不會知道了。驀然的,有些眼淚莫名其妙地涌了上來,就要逃出眼眶…
韓思若站在陽光下,陽光烤得她頭皮發(fā)麻。她狼狽地翻著皮包,終于抓過一副墨鏡匆忙戴上,掩蓋住即將濕潤的眼睛。然而等她抬起頭來卻發(fā)現(xiàn)白亦銘正凝視著她,把她臉上的每一個表情都盡收眼底。那雙散漫的眸子此時此刻卻閃爍著洞悉,那樣的光芒如此犀利,狠狠地刨開她心里極力掩藏的秘密,讓韓思若感到無所遁形!
他知道些什么?韓思若心里畏懼地一縮!
然而,白亦銘卻什么都沒有問,表情自然得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他看向遠(yuǎn)處的天際,嘴角扯出一抹異樣的笑容,懶懶地扯了扯領(lǐng)帶說道:“這個天氣真是悶得要命。”
“別弄亂領(lǐng)帶結(jié)。”韓思若掩飾地走上前去,伸出手想幫他打理一下,“再堅持一會兒吧,這么多董事都在這里,讓人家看到…”
而他卻輕輕地?fù)]開。白亦銘盯著她,目光如炬,卻殊無笑意,一字一句地問:“他們想看到的是我,還是白亦輝?”
韓思若沉默地放下手,并沒有回答,只是心里悄悄地衍生出一絲內(nèi)疚與不安。
“我想離開了。”
她愕然抬頭,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現(xiàn)在?”
“沒錯,現(xiàn)在!”
他說的極其斬釘截鐵,眼神灼灼地直視她,卻又立刻偏過頭去,幾乎狼狽地失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