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間,兩個月便過去了。靠海的城市,九月底的天氣開始寒冷了起來,早晨吸入的空氣如細細的針扎著胸口。潔白的海鳥飛揚在碧藍的海面上,大塊冰冷而平靜的海洋仿佛是凍住的藍寶石,廣闊深諳,一望無際。
“首席!”
“韓小姐!”
“小路,馮經(jīng)理,早上好。”
韓思若走入公司的電梯,也跟來往的同事友好地招手。走入電梯,隨著叮咚的響聲,電梯的大門關(guān)了起來,锃亮的金屬面反射著她的笑臉。她嘆了一口氣,讓笑容跨掉。由于那夜的糾葛,無論是自己的事業(yè)還是名聲都處于隱晦的境地,以至于連和同事打招呼都幾乎神經(jīng)質(zhì)地猜測他們笑容的意義。
韓思若一向覺得自己理智大于感性,卻終于不得不承認:女人是沖動的動物。那夜他的體溫仿佛還殘留在自己的嘴唇上,然而等到平靜下來之后,才發(fā)覺連也不知道是因為是那夜柔迷的燈火,還是他暗含低郁的眼眸,自己竟失去理智地回吻了她的上司!至于是內(nèi)疚導(dǎo)致的一時沖動,還是真的愛上了白亦銘…老實說,她自己也在彷徨。
她并沒有對任何人說起自己跟白亦銘之間的關(guān)系。且不說仲大哥,單單是紀(jì)伯父她就不知該如何說出口。紀(jì)伯父沒有子女,身邊最親近的人也就是她了,以他一直以來對她的信任,她如今卻跟白家的繼承人有了糾葛,這讓她怎么對紀(jì)伯父交待,同時紀(jì)伯父怎樣對董事會的人交待?
只是,要瞞多久呢?拋去紛亂的思緒,她邁入自己的辦公室。剛剛坐下,電話便響起來,秘書通告道:“首席,財務(wù)部的秘書有文件要您簽名。”
“好的,送進來吧。”
進來的長發(fā)女子卻是趙曉嵐。韓思若微微一愣。
“首席。這是上次董事會上商議的條例,經(jīng)白總審核之后就可以執(zhí)行了。”趙曉嵐面無表情地回答,“還有紀(jì)老提出分股的建議,有利于擴大集團資金流動。”
分股?這不算是小事吧!韓思若掀開會議記錄…
“韓小姐還好吧?” 趙曉嵐突兀地轉(zhuǎn)開話題。
“嗯?”
“報紙風(fēng)波。”她攬了攬頭發(fā),頗為開門見山地說,“我被調(diào)回了經(jīng)濟部,恐怕是在沒有升到頂樓來的機會了。至于你…好像隱約傳出來你要辭職?”
“沒有的事。對于你被降職的事情,我很抱歉。”
趙曉嵐奇怪地瞥了她一眼,“你抱歉什么?男女之事,各取所需嘛!我還沒蠢到以為他會娶我。”
韓思若扯了扯嘴唇,不知該說什么是好。
“而且…”趙曉嵐眼神一閃地笑道,“白亦銘這個男人可不像傳聞中的沒腦子。說不準(zhǔn)他比誰都聰明。”說完,眨了眨眼便離開了。
她苦笑著搖搖頭,也不知道是因為沒時間解釋而尷尬,還是傳聞被后來的事情證實而郁悶才好。低下頭看見會議書的首頁,白氏的股價的確有些高了,投資者不愿高價購買致使總集資減少。分股只是把現(xiàn)有的股份發(fā)行兩分,隨之價格也下降一倍,所以對于現(xiàn)有股東來說沒有什么大影響。
這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的決定,除了白亦銘之外每個董事包括葉盛海都已經(jīng)簽了字。雖然紀(jì)老手中的股份不是最多,但是號召力卻是白亦銘遠遠不及的。話又說回來,雖然白亦銘依舊是董事會上的最大持股者,在抽出六分之一用來融資華新之后已經(jīng)不能在董事會上做壟斷的決定。如果其他董事聯(lián)合同意,白亦銘也無法說什么。她若有所思地反復(fù)摩挲著手下的紙張,眼神卻沒了焦距。她跟隨紀(jì)老四年多了吧?他一向?qū)λf,商業(yè)上除了頭腦要快,有的時候也需要那么三分直覺…
拿起手機,她撥給劉若梅。
“咦?怎么不用公司內(nèi)線?”
“若梅,今天傍晚我們一起出去吃飯吧?”
“希奇!韓小姐,你這個大忙人竟然有空請我?” 劉若梅在那邊聊侃。
“有話跟你說。”韓思若的眼眸中劃過一道光芒,“哎呀!你倒是去不去?新開的四星級意大利餐廳呢!”
“去的!去的!怎么能失去一次宰你的大好機會?”劉若梅沒心沒肝地叫道。
大概是早上有點著涼了,跟劉若梅晚餐以后回來的一路上韓思若都在吸鼻涕。她公寓外圍有安全門,計程車開不進去,她也懶得打電話給保安,打算走著回去。把鈔票給了司機,她小跑步地走向公寓的底層,三寸高跟鞋里清脆地敲響在冷薄的夜色里。
掏出手機來,仲大哥給她打來的電話,她卻故意沒有接。呵!她低頭嘆氣。
回到公寓門口,身后倏然響起腳步聲,她驚然回頭,還來不及辨別出來人,便被拉進男子的懷抱里。
白亦銘身上總是有著淡淡的薄荷味道,一開始她以為是酒吧里的薄荷Martini,后來才發(fā)覺是刮胡水的味道。為此有好幾次她去商店的時候還特別留意了一下,卻并沒有發(fā)現(xiàn)相似的種類。
想到這里,她已經(jīng)很清楚來人的身份,翻了翻白眼,她也沒有掙扎半分,任他霸道地禁錮著自己。
說到底,韓思若并不是一個很容易跟人親近的人。也許是自小失去父母,沒有了保護,再加上輕度的強迫癥,所以總是很自我。然而這個男人,從紅珊瑚的那一夜,就半強迫半耍賴地侵入她的空間,占有她所有的精力。她推卻不及,又拒絕不得,一眨眼的功夫他的氣息便附著在她視野的每一個角落。
她嘆了嘆氣,看身后的男人還是沒有動作,只好說道:“你一直等我?等了多久?”
“很久。” 男子低沉的聲音里帶著一份不滿,“昨天怎么不到我那里去?”
真是個任性的男人!她在他懷里笑了笑。
“有事情要做。”
“我是你上司。我讓你加班了嗎?”不但口氣霸道,連懷抱也不讓她有掙扎的余地。
“加班有雙薪呢。”
“今年年底我會記得取消這項福利。”
“好啦,進門再說。”
將他拉進自己的公寓里,她仔細地在窗外望了一眼,樓下一個人都沒有。回頭一看,白亦銘已經(jīng)在沙發(fā)上舒舒服服地躺下。他閉合著雙眸,頎長的身軀只是懶散地舒展著,姿勢動作卻有種說不出的慵懶性感,看得她忘了呼吸。
沒好氣地走過去,不悅地拍拍他的胸膛,打擾他的假寐。
“你每次大刺刺地過來,也不怕記者發(fā)現(xiàn)?”
“我又沒緋聞,記者沒時間管我。白氏別墅跟前有保安系統(tǒng),你要是擔(dān)心記者,干脆你到我那里去,但是你又不愿意。”他一手支撐著頭顱,嘴角噙著一抹若有所思的微笑,在月光下竟有些煽情的俊美,“再說,我喜歡到你這里來。”
有錢人做膩了?她很是不平地一挑眉毛,“你那里比我這里可是豪華許多。”
“我在這里能睡著…”他仰望著天花板,喃喃地說道。回過神來,將她摟住躺倒在沙發(fā)里,“下個星期有空嗎?”
“怎么?”
“有一個商業(yè)會議,在英國舉行。我想我們可以一起去…”
如果說有一件事情韓思若可以百分之百地確定,那就是自己與白亦銘成為真正情侶的機會接近為零。理智很清晰地告訴她自己正在玩火,然而她卻無法像與白亦輝那時一樣決絕果斷。唯一可以用來安慰自己的是,她不會對他過分地期待。現(xiàn)在,韓思若盯著白亦銘格外認真的臉龐,仔細地尋找他以往玩世不恭的神情,卻有些心驚地發(fā)覺自己找不到。
她掙扎著起身, “我放在你桌上的會議記錄你看了嗎?紀(jì)老提出分股的提案,你怎么在這個時候跑去歐洲?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管他什么提案,以后再說。我想和你出去散散心,我敢肯定你會喜歡。”
“紀(jì)老會不高興…”
他驀地站了起來,踱步之間甚是焦躁,“那個提案以后再說也可以…”
“是不是我逼你緊了些?”韓思若有些內(nèi)疚地走上前,摟他入懷,“對不起。我忘記你是新手。你要是覺得吃不消,我們不提也罷。”
門鈴叮咚響起,她頗為驚訝地回頭,“這么晚會是誰?”
白亦銘吻了她的嘴唇,溫柔地說:“可能是樓下的管理員。你先進去整理一下。我去開門。”
韓思若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衣衫不整,她咬了咬嘴唇,恨恨地瞥了眼前這個嬉笑的男子才轉(zhuǎn)身進臥房去。在臥室里換上睡衣的時候她聽見大門敞開的聲音,于是便隨意地問道:“是誰啊?”
等了幾秒鐘不見回答,她狐疑地走出臥室,卻當(dāng)場愣在原地。客廳明亮的燈光下,仲文浩與白亦銘面對面站著。
兩個男人都并不期待遇見彼此,而現(xiàn)下的時間地點更是出乎意料之外。兩人的表情一個僵硬,另外一個保持沉默。半晌,白亦銘盤起手來,嘴角勾起一抹好整以暇的笑容,眼神卻緊緊地打量著韓思若的表情。韓思若腦海里一片空白,懊惱自己沒有接起剛才的電話。她喏喏地走到門口,選了一句最為糟糕的話打破僵局。
“仲大哥,有急事嗎?這么晚了…”
“本來以為你還沒吃飯,給你帶了….”仲文浩舉起右手提著的塑料包,說到一半頓了頓,唇角一滯,把塑料包塞在她手里,沒說完話卻轉(zhuǎn)身就走。
伸手掀開塑料袋,土豆燉排骨的香味徐徐地飄出來。韓思若心里狠狠地一擰,喉嚨里哽咽著,也不顧身上穿著睡衣就要追出門去。
“思若!”白亦銘一把拉住她,“別去。”
她回頭朝他吼,“放開我!”
“你愛的人是我。”他攫住她,聲音很沉,一眨不眨地望入她含著眼淚的眼眸,仿佛在尋找證據(jù)。
“我…”
“你不讓任何人知道我們的關(guān)系也罷,心不在焉也罷,躲著我也罷,但是現(xiàn)在…別走…”
韓思若的確動搖了,她真的有一瞬間的沖動留在白亦銘身邊。然而,內(nèi)疚與不安還是占了上風(fēng)。
“這…不一樣!”
她掙脫他的鉗制,沖下樓去。他留在她身后,表情復(fù)雜而深沉。
仲文浩已經(jīng)發(fā)動了車子,引擎在深夜里啟動,格外地震耳欲聾。韓思若沖到他車子跟前,拍著窗戶。
“我可以解釋…”
他跨出駕駛室,隔著車身,那樣痛苦地看著韓思若。良久,他說:“我…會比他對你好。”
“我知道。”她的眼底含著淚水,一字一句地回答:“我知道。可是,你是我的親人。你不是….”
“我不是他。” 仲文浩苦笑著長嘆,而那聲嘆息回蕩在寂深的夜空,沒有了回音,“思若,你覺得他會給你幸福嗎?”
她覺得答案是否定的,但卻給了他一個堅定的微笑。這瞬間的,毫不猶豫的隱瞞,讓韓思若徹底地明白,曾經(jīng)兩小無猜的感情,像是摔碎了的鏡子無法修復(fù)。
深諳的夜色仿佛吞噬了世界上所有的光,仲文浩的車子揚長而去。韓思若站在無人的街頭,慢慢地蹲下。她覺得有許多感情絞纏在一起,堵在心頭讓她無法喘息。多年來,仲文浩是她最為信任的人,而現(xiàn)在她卻為了白亦銘而背棄了這個守在自己身邊多年的人。
她做對了嗎?她不知道…
良久,她的肩膀上披過一件西裝外套。她站起身來,回過頭去,白亦銘站在身后對她微笑。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有著強烈的沖動想要抱住他的身體,汲取他的溫暖。
“天氣這么冷,感冒了怎么辦?雖然我不會扣你工資,也得像個樣子!” 寂靜的夜色里,他的笑容優(yōu)雅完美。
她喏喏地想說什么,或許是要解釋剛才沖下來動機,“仲大哥…一直都…”
“不用解釋。”他聳聳肩膀,“我無所謂。”
她微微一愣,抬起頭來,覺得他的口吻分明地夾雜了一絲深沉,卻以極其冷靜的方式調(diào)侃著,襯著他臉上不置可否的笑容,莫名地令人渾身一顫。
“我剛想起來,明天約了朋友。我先走了。”
他利落地轉(zhuǎn)身,似乎帶起一陣風(fēng)。
她連忙追了上去,“亦銘,你是不是生我的氣…”
白亦銘沒有回過身來,只是背對著她頗為瀟灑地揮了揮手,愈走愈遠。那個時候,滿地的月色清涼如水,他離去的背影,恍惚地消失入夜。韓思若一向不覺得自己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在那一瞬間卻莫名其妙地感到了一絲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