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皇太極將筷子重重的拍在桌子上,不悅的說道:“請見?她算是什么東西?請見大妃?”
“雖然不合身份,可如今盛京城里蒙古諸部首領都看著呢!蘇氏的男人到底是死在了盛京,而且他身邊只有蘇氏一個女人,不見也說不過去,還是見見吧,看看她想說什么。”
皇太極怒氣未消,站起身冷哼道:“這么麻煩的女人?莽古爾泰竟然看上她?可見也不是個聰明的。”
“你要出去?”海蘭珠起身問道,他難道不想見見蘇氏?就沒有一點好奇之心?皇太極拉住海蘭珠的胳膊,眼里的怒氣更甚,“怎么?你想讓我見蘇氏?”
“才沒有。”海蘭珠矢口否認的話顯然讓皇太極神情稍稍緩和下來,抬手彈了一下海蘭珠的額頭,低聲說道:“我去里屋,那個蘇氏心思恐怕不小,若不然也不會此時進宮,你——算了,這事你看著辦吧?!?
皇太極湊在海蘭珠耳邊,低聲道:“我在里面等你。海蘭珠,今日你休想敷衍過去。”
說完話后,看見海蘭珠染紅的臉頰,皇太極大笑著轉了進去。海蘭珠平緩了好半響,才吩咐道:“都收拾了,讓蘇氏進來?!?
一會兒工夫,碗筷剩菜等物都收拾干凈,烏瑪將曬干的花瓣放在了金絲金鱗的香爐中,少頃功夫,驅散了剛剛的菜香,屋子里飄散著淡淡的茉莉香味——不過分濃烈,卻聞起來很舒服。
蘇氏一身潔白的素服,身上的半點首飾皆無,歇鬢處戴著一朵白色小花,微紅的眼眶里含淚欲泣,長睫上沾染著幾片晶瑩的白雪,進屋之后融化成幾顆水滴,往日嫵媚的眉眼此時難掩悲傷,更是嬌柔上幾分。蓮步輕移,聲音透著幾分的沙啞,盈盈下拜,“給大妃請安,大妃萬福?!?
海蘭珠自從她進來目光就一直落在她身上,結合蘇氏的往日表現以及聽來的八卦,還真有些摸不著蘇氏想要做什么?又是一個對皇太極有心思之人?海蘭珠搖頭否定,以蘇氏的智商,她絕不會輕易的做出勾引皇太極的事情來,她的身份實在差太遠了。不說是寡婦,就是她漢女閨秀地身份,做旁人的妾倒也使得,可是皇太極畢竟是大汗,怎么也不會收這么個女人。
“起來吧?!焙Lm珠壓下心底的疑惑。蘇氏緩緩地起身,默默的站在一旁,睫毛輕顫,淚珠從眼角滾落,拿出絲絹的帕子擦了擦眼睛,悄無聲息地撩起眼瞼向海蘭珠望去。
盤龍金色燭臺上,紅燭燃燒過半,燭光映在一身水藍色旗袍的海蘭珠身上,淡淡的金光攏在她恬靜的眼中,修長的脖頸上隱隱透著一道淺淺的曖昧的紅痕;疏懶的模樣,不同于往日所見的尊貴,多了幾許的柔和,這是個被人捧在手心里嬌寵的女人。
蘇氏重新垂下眼簾,望著青磚上刻著花紋的地面,屋子里一應的檀木家具,陳設雖然不夠奢靡,卻透著幾分淡雅的奢華,顯得更舒服一些;擺放的瓷器古董,興許別人不曉得,可是蘇氏卻明白這些都是難得的珍品,那對白玉瓷瓶,恐怕就連大明的勛貴之家都不常見,也只有封疆的王爺才能有吧。
“你不安排喀爾喀首領的喪事,連夜請見,到底所為何事?”
海蘭珠察覺到蘇氏的目光雖然極力顯得悲傷,卻難免有些許的閃爍,更捉摸不透,也不愿多想?;侍珮O既然沒有別的心思,甚至就連蘇氏的面都懶得一見,這還是讓海蘭珠心中泛甜的。
“大妃?!碧K氏撩起長裙,跪倒海蘭珠面前,抬起頭低聲說道:“請大妃救奴婢一命,奴婢今生做牛做馬也要報答大妃的恩典?!?
“救你?你怎么說出這話來?難道在盛京城里誰敢欺負你?還是大汗的兄弟子侄逼迫你了?若真是如此,你就同我說,我定會給你做主,至于別的——”
海蘭珠稍稍停頓,輕舔了一下嘴唇,使得朱唇更是鮮艷,為難的說道:“你到底是喀爾喀首領的妾室,這是你們部族家務事,我也不好插手的?!?
蘇氏的心涼了半截,‘砰砰’的磕起頭來,那響聲讓海蘭珠皺了一下眉頭,不悅的說道:“你這是做什么?難道還想要逼迫我?”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碧K氏將姿態放得更低,額頭上的紅腫刺痛讓她剛剛還篤定的心突然懸了起來,大妃的性情難道變了?蘇氏咬咬牙,她本來想要博取海蘭珠的同情的,畢竟敏感善于觀察的蘇氏明白海蘭珠對自己有著一分的善意,只要不碰觸她的底線,就應該會幫自己一把。
蘇氏也分不清楚海蘭珠這分善意究竟是為何,雖然在夫人福晉們的面前海蘭珠很少給她留面子,但是卻并不過分的苛責,有時在大妃的眼中還能察覺到一絲的親近,雖然很快就隱藏了去,可是終究還是能察覺的到。
“大妃,您是曉得的,首領疼寵奴婢,這本是奴婢的福分,可是落在夫人們的眼中,這就是奴婢天大的罪過。首領在時還能維護奴婢幾分,如今——嗚嗚——他突然歸去,留下奴婢孤零零的一人,奴婢——奴婢失去了最后的依靠,重新孤苦無依,若不是還有一個女兒,奴婢就想隨著他去了,也算報答他的一番情意,可——奴婢舍不得女兒——”
蘇氏時斷時續地低泣著,眼睛越發得紅腫,訴說著她對已逝首領的情意,間或又對女兒娜齊格的放心不下,在話語里又捎帶出首領夫人的嫉妒手段的陰狠。海蘭珠暗自感嘆,這就是語言的藝術,同蘇氏這樣的人在一起,少動點腦筋都不成。海蘭珠默默地聽著,絕不輕易地露出半分的同情,她可不想被蘇氏利用自己的同情心達到她的目的。
“娜齊格,那孩子雖然被大汗嫁給阿敏貝勒,是——奴婢身上掉下來的肉,真真的舍不得她,而且娜齊格從小出落得就好,學什么都快,被首領寵著,性情上有些任性刁蠻,若奴婢不在身邊看著她,奴婢——奴婢怕她做下無法挽回的錯事。首領臨終之前,心心念念的就是娜齊格,并讓奴婢好好的看著她?!?
“你說了這么多,就是想要留在盛京,留在阿敏貝勒府中?不想扶靈回喀爾喀蒙古?”
海蘭珠漆黑的眼里閃過一絲的嘲諷,這些都是蘇氏怕殉葬的借口罷了。蒙古男人是疼寵女兒,可是臨死還心心念著自己的女兒,這是將娜齊格當成禮物一樣獻給皇太極的父親做出的事情?
“奴婢——奴婢——”蘇氏一語頓塞,海蘭珠的話直戳到她的痛處,她怎么敢扶靈會喀爾喀?先不說那遠比不上盛京繁華,就說回去了,蘇氏非常清楚首領的位置一定會落在對母親很孝順的長子身上,她到時恐怕連死都是奢望。
以前雖然她也曾極力拉攏過長子,可是收效甚微。活下去,體面的活下去,為了這個簡單的愿望,她受了多少苦?又忍受了多少的屈辱?這一切,以前受盡父兄疼愛的科爾沁明珠、如今高高在上的大金汗妃又怎么會知曉?
蘇氏揚起頭,望著端坐于上掌控著她命運的海蘭珠,紅紅的眼里蕩出一抹的淺笑,輕聲說道:“大妃,奴婢不想死,死了什么都沒有了。”
這句輕言,比她說了千句萬句都更能打動海蘭珠,在這一刻蘇氏身上透著很強烈的求生光芒。海蘭珠換了一個姿勢,手肘拄著椅子扶手,托著臉頰,淡淡的說道:“蘇氏,只是不想死嗎?”
蘇氏向前跪爬兩步,抓住海蘭珠的裙擺。烏瑪想要上前喝止,海蘭珠輕輕的搖頭,烏瑪退到一旁,蘇氏仿佛抓著救命稻草一樣,手抓得緊緊的,通紅的眼里仿若泣血,冒著灼人的紅光。
“大妃,奴婢也不想瞞你,奴婢雖然出身大家,可是卻是庶女。您雖然也曉得一些嫡庶之事,可您并不曉得庶女的殘酷,奴婢從小就是被當成婊——丫頭養的女兒,奴婢的娘甚至就連個同房丫頭都不如,內宅中不見血腥的爭斗,奴婢打小看得太清楚了。所以奴婢怕死,很怕死,后來舉家從南遷到北方,又被蒙古族掠了去,在生死貞潔之間,奴婢沒有像嫡出的姐姐一樣守節而亡,奴婢——奴婢想要活得更好?!?
蘇氏淚流滿面,顛三倒四地說著她這一路行來的不容易,海蘭珠靜靜地聽著,被她說得有點心酸起來。這其中的苦難,海蘭珠雖然沒有親眼所見,但是還是能想象得到的。
“你別哭了,起來吧?!焙Lm珠向內室望了一眼,蘇氏這么大的動靜,皇太極應該聽得一清二楚,他會怎么想?
蘇氏低頭垂眼,若隨風飄零的浮萍一樣祈求著海蘭珠的那一絲憐憫,她的目光亮了一瞬又重新的黯淡起來,難道大汗也在?有了這項認知,蘇氏心中不由得謀算起來。
烏瑪親自攙扶著蘇氏起身,她聽了蘇氏的事情,眼中也泛紅,看向海蘭珠時也帶著一絲為蘇氏求情之意。
海蘭珠暗自搖頭,烏瑪太過善良,她應該是想到了自己,才會如此的吧?其實若是將蘇氏留在盛京也是舉手之勞,畢竟就按她說的,娜齊格還在盛京,留下陪女兒,旁人就算有異議也說不出什么來。只是海蘭珠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該幫她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