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之后,乾清宮的大朝上,豫親王多鐸出列跪在皇太極面前,當(dāng)著滿朝的文武官員義正言辭的說道:“皇上,臣弟目光短淺,不曉得您萬丈雄心,坑殺漢人俘虜?shù)南敕▽?shí)在是有違天道,并不適應(yīng)尚未平定天下一統(tǒng)中原的大清,臣弟愚昧讓皇上失望,請皇上降罪。”
‘嗡’的一聲,旗主親王也好,滿漢大臣也罷,他們可都清楚多鐸性格中的狠辣和倔強(qiáng),誰有那么大的本事讓他改變主意?
“豫親王,起來吧,你一心為大清江山著想,又是戰(zhàn)功赫赫的旗主親王,不懂朝局,想得偏頗一些,朕不會怪罪于你。”
皇太極心中也有疑惑,海蘭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能讓多鐸如此?前兩日自己問起,海蘭珠總是神秘的一笑,若是自己逼緊了,她就撅著嘴、眼中含淚的說自己不相信她,皇太極暗自搖頭,這幾日她也不曾出宮面見多鐸,實(shí)在是琢磨不出她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不過總歸是好事。
“眾卿可還有異議?”皇太極的目光落在了往日贊同多鐸意見的旗主親王身上,他們此時心中雖然詫異,但見多鐸垂著眼瞼,往日飛揚(yáng)的臉上透著幾許的黯然憔悴,也不敢多言,紛紛搖頭,“奴才不敢,恭請皇上圣裁。”
站立在朝堂上的漢大臣此時才緩緩的松了一口氣,十余萬俘虜?shù)男悦W×耍ь^信服的看著皇太極,猜測皇上會頒布什么旨意。
“朕不是妄殺之人,也知曉民心可用,北方漸漸的平定,經(jīng)歷戰(zhàn)亂的百姓正渴求著休養(yǎng)生息,經(jīng)歷戰(zhàn)亂道路破壞、糧食等等匱乏,朕決定用俘虜去修建青石路,就是——”皇太極手指點(diǎn)了點(diǎn)腦袋,想起海蘭珠在自己耳邊說的名詞,目光環(huán)視一周,“這也叫勞動改造,閑暇時,朕還會派人教育他們,朕不是嗜殺的屠夫,而是順應(yīng)天意代明而立的天子。”
“皇上圣明,皇上圣明。”呼啦啦眾人跪伏于地,磕頭山呼道,“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跪在多鐸身邊的阿爾薩蘭明顯感到多鐸聽見阿瑪吐出教育之言時,天不怕地不怕的十五叔身子一震,頭垂得更低了,頗有一股往事不堪回首之意。
“起來,起來,你們都起來。”高坐在龍椅上的皇太極很是滿意,抬手說道,“若要平定天下,讓百姓安居樂業(yè),朕少不得眾卿的輔佐,朕要向天下表明,朕不僅是馬背上打得江山的皇帝,更能治理天下,南明偏安江南,朝局動蕩,奸臣當(dāng)?shù)溃薇厝≈!?
“奴才才愿為皇上效勞。”新招攬的漢大臣孫之獬高聲說道,皇太極在他身上掃了一圈,嘴角露出一抹的嘲諷,“孫大人用心良苦。”
此時乾清宮的眾人才發(fā)現(xiàn)孫之獬同往日的著裝不同,他剃了頭梳起了長辮子,身上也穿著長袍馬褂,一身滿人的打扮,跪在那有些洋洋得意,站在漢大臣之首的范文程垂下了眼,暗自嘆息,他此舉恐怕會讓剛剛平定的北方重現(xiàn)戰(zhàn)亂,就是剃發(fā)易服也不應(yīng)該放到此時。
其余漢大臣眼里都露出鄙夷,覺得孫之獬就如同戲子一樣,沒有任何節(jié)操,人群中不曉得誰冷哼一聲:“佞臣。”
孫之獬抬頭委屈的看著皇太極,眼里硬是擠出兩滴眼淚來,嗚咽的說道:“皇上,奴才的忠心日月可鑒,請皇上為奴才做主。”
皇太極沉默了下來,瞇著眼睛,不可否認(rèn)孫之獬身著滿服讓他很順眼,不似以往上朝那樣滿漢分明,漢大臣尤其是剛剛歸降的士大夫都身穿大明服飾,這些落在皇太極眼中并不舒服。
“皇上,您坐擁天下,應(yīng)該施行改裝易服,讓整個天下的百姓曉得如今已經(jīng)是大清江山,只有推行滿制才能使得萬民歸心,您的江山才能穩(wěn)定。”
旗主親王對視一眼,雖然他們也瞧不上孫之獬的為人,但是覺得他說得又有幾分道理,心有意動,目光不由的落在沉默的恒親王葉布舒和垂頭仿佛沒有聽見孫之獬所陳的豫親王多鐸身上,看看他們是否不贊同。
皇太極手扶著龍椅,面色不露,沉聲問道:“你們對孫大人此舉有何看法?”
由于葉布舒和多鐸沒有出聲,其他的王爺?shù)劝似靹踪F自然不敢動,而漢大臣之首范文程、洪承疇,武將之首吳三桂等也保持沉默,雖然多有不忿孫之獬之人,但也不好當(dāng)著皇太極痛罵于他。
大殿里落針可聞,氣氛壓抑起來,就在此時,大殿外傳來內(nèi)侍的聲音:“啟稟皇上,皇后娘娘到。”
海蘭珠?皇太極眉頭一擰,她怎么會來?目光掃過多鐸,是為了他嗎?還是——不再多想,淡笑道:“讓皇后上殿。”
乾清宮的殿門緩緩地推開,海蘭珠站在大殿門口,微微仰頭看著高坐在龍椅上面容有些迷糊的皇太極,攥緊了手中的鞭子,由于剃發(fā)令而引起的血腥決不能在她面前重現(xiàn),最近這段日子,海蘭珠不只想方設(shè)法的收拾好嗜殺的多鐸,更是時刻注意看著朝堂的動向,當(dāng)她聽說孫之獬梳著辮子上朝時,海蘭珠終于坐不住了,哪怕被皇太極懷疑,她也要阻止剃發(fā)令的施行。
海蘭珠恨不得將孫之獬挫骨揚(yáng)灰,若不是他猛然出現(xiàn),自己應(yīng)該更有把握勸說皇太極,也不會對峙到乾清宮來,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海蘭珠深吸一口氣,面色沉穩(wěn)的走進(jìn)了乾清宮,只是衣袖下微微顫抖的拳頭顯示出她此時的緊張。
“臣妾拜見皇上仒。”
海蘭珠穿著許久未曾穿著的蒙服,對襟金絲盤扣收腰的紅色蒙袍,在裙擺處滾繡著金黃色的花紋,頭戴綴滿珠子的蒙帽,腳踏一雙紅色高靴,盈盈站立在乾清宮的大殿上。
皇太極嘴邊露出一抹愉悅的笑意,目光深邃明亮,眼前浮現(xiàn)著當(dāng)初海蘭珠在蒙古草原上的樣子,輕聲道:“好看,朕的海蘭珠穿什么都好看。”
眾人不覺得揉揉耳朵,對視一眼,他們剛剛是不是產(chǎn)生了幻聽?坐在上面的那真是睿智沉穩(wěn)的大清皇帝?漢大臣雖然不齒皇后上殿干預(yù)朝政,但也不得不承認(rèn),此時的皇后耀眼奪目,帝寵深厚的皇后興許能讓皇上改變主意。
皇太極的低言,他眼中的信任,讓海蘭珠不安緊張的心放松了下來,眼中不由得有些酸澀,眨去了眼中的水霧,皇太極無論何時都會相信自己,寵著自己,是自己最堅(jiān)實(shí)的靠山,只有在他懷里,海蘭珠才能肆意驕傲,這一點(diǎn)她無法否認(rèn)。
“皇上,您和大臣們正在商議何事?能不能讓臣妾也聽一聽?”
海蘭珠清脆的聲音攏在了大殿上,孫之獬既然自詡忠臣,自然探聽清楚了皇后海蘭珠對于皇上以及八旗旗主的影響力,雖然心中不屑,認(rèn)為女子無才便是德,女子就應(yīng)該三從四德,不應(yīng)該插手朝政,但他卻不敢得罪沖冠天下的皇后。
“啟稟娘娘,是這么一回事,奴才建議皇上實(shí)行剃發(fā)易服——”
還沒等孫之獬說完,海蘭珠的鞭子從袖口中滑出,攥緊手柄,揚(yáng)鞭狠狠地抽在了孫之獬的身上仒,海蘭珠沒有留絲毫的力氣,兩道紅腫的鞭痕落在他的臉上,憤恨的說道:“大膽,本宮在向皇上垂詢,哪有你插嘴的份?即使你梳著辮子,口中稱著奴才,心中眼中恐怕也沒有本宮,沒有皇上。”
孫之獬用胳膊擋住了腦袋,聽見海蘭珠這么說,高呼冤枉,海蘭珠鞭子又急又恨,見他躲閃,更是用力,“你還敢躲避?‘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這句話你沒有聽說過?本宮是大清的皇后,抽你幾鞭子你竟然敢躲閃,可見不是忠心之人。”
孫之獬張口結(jié)舌,只能硬著頭皮停下了閃避的動作,跪在當(dāng)場,任海蘭珠的鞭子落在身上。疼,真的很疼,鞭影下,孫之獬向皇太極求救,委屈般的望去,可是皇太極卻對眼前的一切視若無睹,靠在龍椅上看著揮鞭子的海蘭珠,撫摸著手腕處,仿佛陷入了某種追憶中。
“額娘這甩鞭子的功夫可是越來越好了,抽得真是又準(zhǔn)又狠。”阿爾薩蘭眨巴眨巴眼睛,嘲笑道:“就該給孫之獬那狗奴才一點(diǎn)顏色看看。”
“阿爾薩蘭。”葉布舒擰緊了眉頭,他即使贊同弟弟的說法,但是也得提醒一聲,“休要胡說。”
阿爾薩蘭掃了一眼神情有異的旗主親王,瞇著眼睛遮擋住眼底的神情,笑道:“二哥,弟弟不信你不清楚孫之獬的險(xiǎn)惡用心,什么忠誠于大清?這話皇阿瑪根本就不信,所以才借著額娘的手教訓(xùn)他,若是哪日南明打過江來,大清陷入危機(jī),最先叛逃的一定是他。”
聽見阿爾薩蘭所言的眾人神情一凜,也沉思起來,原來如此,難怪皇上不阻止皇后娘娘呢,隨即眼里露出看好戲的神情,看皇后娘娘揮鞭子抽人,可是相當(dāng)?shù)慕鈿狻?
葉布舒偷偷向阿爾薩蘭挑挑大拇指,阿爾薩蘭微微點(diǎn)頭。他們兄弟的雙簧演得不錯,察覺一切的多鐸臉上掛著一絲苦笑,她教育出來的兒子,果然一個個都——很出色識大體,卻又心思機(jī)靈多變。
“三哥,我記得額娘以前說起過,她同皇阿瑪?shù)谝淮蜗嘤鰰r,就抽了皇阿瑪——”
還沒等他說完,阿爾薩蘭捂住了弟弟的嘴,壓低聲音警告道:“四弟,你是不是也想讓額娘抽你一頓?若是不想,就閉嘴。”
聽見他們兄弟對話的多鐸忍住笑意,抬頭看了一眼皇太極,恍然大悟,難怪他露出這樣的表情來,恐怕是想到了當(dāng)時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