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好高騖遠

在丑字號烽燧，崔九是一頭兇獸，給人的感覺是陰沉、狠辣；而在石門障的關(guān)城里，這位大長門的威勢登時便顯露無遺。

他很高，很瘦，如竹竿挑了一件破麻衣，筆直的站在地上，就如一面破損嚴重的老字號軍旗，就差迎風(fēng)獵獵作響。

他的臉色很蒼白，帶著一抹晦澀不明的笑，在羊油火把的映照下泛著一層淡淡的青光，配上他臨時換上的高峨冠帶和一襲麻衣，更增其陰毒之氣。

楊川怎么看，這老賊都有點恐怖。

這形象差不多便是荒廢小廟里，那殘破不堪、卻又森嚴可怖的地獄閻羅王的泥塑吧？就是看上去實在太瘦，應(yīng)該是專管餓死鬼的……

兩名石門障守將早就嚇破了膽，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跟在隨侍左右，活脫脫就倆狗腿子，哪里還有一絲一毫大漢帝國軍人的豪邁之氣？

尤其是其中一名白凈面皮的漢子，肉眼可見的，滿頭滿臉的汗珠子滾滾而下，很快就在地上打濕一大片。

“你叫呂勝德？”

崔九瞥一眼那白凈面皮的漢子，冷淡說道：“元朔元年七月，你領(lǐng)兵五十，在大青山以南假扮匈奴散騎突襲兩處屯田，殺人七十一，劫掠的牛羊糧食去了哪里？

元朔二年三月，你部陣斬二十三人，卻上報三十九人；

元朔二年五月，伱擅自領(lǐng)兵一百，襲滅兩處匈奴人牧場，搶的牛羊牲口、婦人、孩子，賣錢五萬三百二十二，其中絕大部分都塞進了鹿城小桃紅的褲襠吧？”

‘噗通’一聲。

呂勝德直接癱倒在地，一聲不吭，只是用自己的腦袋往冷硬的地上磕著，轉(zhuǎn)眼間便見血了。

崔九溫言說道：“念你作戰(zhàn)還算勇猛，軍功不少，這便去吧，就當(dāng)是戰(zhàn)死吧。”

那漢子如蒙大赦，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的奔出營地房門，登上一座破爛高臺，大呼一句‘我負大漢，爾等莫要步我后塵’。

言畢，拔刃橫拉，血濺五尺。

就這么、死了？

楊川心頭一陣抽抽，不由得心中感嘆：‘看看漢帝國的貪官污吏，多自覺啊，都不需要對簿公堂、百般抵賴請律師，一旦被繡衣使者查實，直接抹脖子……’

當(dāng)然，這貨之所以慷慨赴死，最大的原因估計還是不想落在崔九的手里，到時候可能就是生不如死了。

楊川覺得脖頸有些僵硬，好不容易轉(zhuǎn)過頭來，卻看見崔九似笑非笑的臭臉：“楊川，還需要某家證明身份么？”

“自然要證明！”楊川悄悄吞了一口唾沫，正氣凜然的說道。

“甚好，不愧是匈奴人的天可汗，”崔九微微點頭，目光中頗有些賞識之意，“單就是這一份鎮(zhèn)定與死豬不怕開水燙，某家就很是看好。

楊川，有沒有興趣入宮？

以你這份陰狠沉穩(wěn)的心性和一手絕佳廚藝，某家好好調(diào)教你十年，未央宮大長門的位子非你莫屬，到時候，恐怕就連某家都要仰你的鼻息。”

楊川聽得一陣褲襠發(fā)涼，不自禁的夾緊了腿，訕笑兩聲，道：“小子笨手笨腳的，侍奉不了貴人，只愿為我大漢一馬前卒。”

“馬前卒？”

崔九輕笑一聲，不再理會楊川，轉(zhuǎn)首看向另外一名石門障守將：“陳野，告訴你標(biāo)下的這位烽子，某家是不是漢奸……咳咳，告訴這小子，某家是不是匈奴人的密探。”

那名叫陳野的守將聞言，忍不住腳腕子一軟，十分幽怨的瞪一眼楊川，叱罵道：“哪里來的野種，竟敢質(zhì)疑大長門的身份，誰給你的膽子？”

楊川躬身抱拳，正色道：“稟告將軍，小子乃隴西人氏楊川，我父楊勃本為良家子，雖然他已戰(zhàn)死沙場多年，但小子還真不是什么野種，尚請將軍明鑒。

此外，這位姓崔的突兀出現(xiàn)在丑字號烽燧，作為一名烽子，難道就不能驗證其真實身份、免得有匈奴密探滲透進來？”

陳野是個粗人，一時間愣住了。

“好了，現(xiàn)在某家的身份已然得到證實，楊川，你還有什么想說的？”崔九似笑非笑的問道。

楊川深施一禮，滿面愧色的說道：“小子這便給您老賠罪了。”

明知眼前這老賊是一個十分可怕的存在，但事已至此，楊川只能堅持硬氣到底。

畢竟，他一個當(dāng)廚子的，總不能讓食材給威脅吧……

當(dāng)然，這也是因為他發(fā)現(xiàn)，崔九其實是一個很講規(guī)矩的人，大漢的律法條令如何規(guī)定，他便一絲不茍的去執(zhí)行，并不會仗勢欺人。

這種人講道理，守規(guī)矩，對自己的言行十分苛刻，對別人理所當(dāng)然的也很苛刻，表面看上去很難對付，一個不小心，便有可能讓你進地獄。

而事實上，這種人還真的很難對付。

尤其是楊川這樣的人，心中熱愛大漢帝國，但對皇權(quán)卻沒什么敬意，對所謂的豪門世族、權(quán)貴之家也沒什么好感，這就很難做到其他人那般，干凈利落的把自己賣給‘帝王家’……

“某家保證，你既能為大漢守土，亦能為大漢征戰(zhàn)。”

崔九緩步走出房門，抬頭望著黑漆漆的夜空，貪婪的吸了一口冷空氣，悠然說道：“還是那句話，你若能積累軍功，不僅能自證清白，而且，某家保證不讓其他任何人貪冒絲毫。

但是。

若你不能奮勇殺敵，臨陣畏戰(zhàn)，不用某家親自出手，自有旁人將你碎尸萬段。”

說完這幾句狠話，崔九舉步便走。

“等等，”楊川遲疑片刻，突然喊一句：“請教崔九大叔，匈奴射雕手算不算當(dāng)官的？生擒一個，可得幾寸軍功？”

崔九頓住腳步，轉(zhuǎn)頭笑道：“射雕手？他們名義上無職無權(quán)，但在匈奴人中間卻有很高的名望和地位，差不多能抵得上百夫長了。”

“怎么，你要去毒殺一名射雕手領(lǐng)功？”

楊川搖頭：“一個死了的射雕手，并不值錢啊。”

崔九嘿嘿一笑，道：“無論你毒殺還是射殺，某家都算你陣斬之功，可提升你爵位至八級公乘，授田二十傾，宅二十間。

對了楊川小子，以后你不用當(dāng)烽子了，就留在石門障當(dāng)一名守卒吧，要不然，你還說某家心存偏私，不給你上陣殺敵的機會。”

說著話，這老賊如一根竹竿高挑的破麻衣，在寒風(fēng)烈烈中大踏步向營門外走去。

“崔九大叔，小子還有話要講，”楊川快步跟上去，“煩勞您再說說，如果生擒一名射雕手，算不算軍功？還有啊大叔，若能活捉一名萬夫長，能得多大的軍功？

爵位能升到吏爵嗎？

授田幾傾？宅幾間？能不能證明小子的清白身家，能不能讓小子脫離賤籍、直接成為良家子？”

崔九很認真的想了想，淡然道：“若能生擒匈奴萬夫長的王，可授田八十傾，宅八十間，名下可有仆役二十，不要說是良家子，便是大漢的官，你也可以當(dāng)上一當(dāng)。

對了，除去錢糧田丁，楊公子的爵位會擢升為十三級中更，堪稱我大漢的少年天才了。”

楊川暗暗點頭，看來，司馬遷那貨沒有騙自己……

他遲疑一兩個呼吸，忐忑問道：“若是兩個萬夫長的王呢？”

崔九緩緩轉(zhuǎn)頭，臉色漸漸陰冷下來：“小子，好高騖遠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