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 絕戶之計
元狩元年,年底的一場雪來得有些早。
山舞銀蛇,原馳蠟象。
長城外,一隊不足三千人的長寧軍,在馬拉雪橇的幫助下,迅疾無比的北上而去。
沿途,他們隨手抹去所有的匈奴人部落,趕走他們的馬匹。
至于牛羊牲口,則根本就來不及收攏,只能讓它們自生自滅,不得不說,這一次行動,楊川也是有些兇狠了。
在漢帝國,他窩了一肚子的怒火,卻發現根本就無法傾瀉出來,便只能將目光投向北方的匈奴人大單于。
伊稚斜。
中行說。
這兩個人配合,有點像狼狽為奸的感覺,一個是殘暴的狼,一個是狡猾的狽,這些年來,給漢帝國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傷害和損失。
這一次,楊川就想給他們來一場降維打擊……
……
與此同時,遠在千里之外的鹿鼎城里,阿鐵、阿木、阿土、阿酒等少年,正相聚一起,在一座高大的石頭房子里商議,如何應對伊稚斜主力大軍的突襲和進攻。
當然,因為之前做了大量工作,對于伊稚斜大軍的動向,他們一清二楚,突襲是不可能了。
但是,楊川給他們的緊急密函中交代得很清楚,就是要假裝什么都不知道,讓伊稚斜和中行說察覺不到任何異常,從而促成一場‘突襲大戰’。
對于阿鐵、阿酒他們這些哈慫來說。
刺殺,突襲,近戰夜戰,向來都是他們的強項,所以,一套作戰方案很快就制定出來了。
“伊稚斜的目標是鹿鼎城,是人口、牲畜和糧食,所以,在鹿鼎城周邊不用埋伏太多人馬,只派出少數暗哨,緊盯對方動向就行了。”
阿鐵是此戰主帥,經過河西之戰的洗禮,這位出身‘人牲口’的半大小子,終于露出了崢嶸。
他站在一張巨大的作戰地圖前,用一根小棍指點著上面的黑點、紅點和黃紅兩種顏色的箭頭,侃侃而談,自有一番威嚴。
“咱們鹿鼎城的城墻堅固,高達十二丈,分為內外二城,還有甕城,箭垛,暗堡,就算他們三五萬人全力攻打也沒事。”
阿鐵指著鹿鼎城外的一條河流,以及遠處的一片山川,接著說道:“問題是,光是拒敵于城下也不是個辦法,如此一來,咱們就有些被動了。
所以,還得想辦法將他們黏在鹿鼎城下,等待公子回來,咱們里應外合,力爭全殲伊稚斜的主力。
阿木,你帶一支人馬,就埋伏在色楞格河以西,并將那一帶所有的部落人口遷徙到鹿鼎城來。”
接著,他又在外圍埋伏下幾支人馬。
這些人的主要工作,并非打仗殺敵,而是廓清鹿鼎城周邊二三千里之地,讓這一片廣袤雪原,變成真正的無人區。
伊稚斜意在鹿鼎城,想要在北海一帶猥瑣發育,伺機而動。
楊川根本就不給他這個機會。
茫茫雪原,六萬大軍,就算攜帶再多的糧草,在零下三十幾度的嚴寒條件下,兵卒和戰馬的消耗將是一個驚人的數字。
一旦進入這二三千里的無人區,后勤給養跟不上,就算是一頭大犍牛,過上一兩個月,便什么都不是了。
如今,唯一的難度,就是如何讓伊稚斜不要脫離鹿鼎城……
……
距離鹿鼎城五百里外的一處山谷里,幾十個面積極大的羊盤上,牛羊牲口挨挨擠擠的,數量極大。
山谷里,向陽山坡上,幾大片帳篷烏泱泱的,向外冒著裊裊炊煙,不斷傳來戰馬的嘶鳴之聲。
這里,曾經是一個匈奴人的聚居區,從那些面積巨大的羊盤來看,至少有十幾萬頭牛羊牲口在此窩冬。
對于打了敗仗,一路向北逃竄的伊稚斜大軍來說,能有這樣一個溫暖舒適的冬窩子,熬過漫長而嚴酷的冬季,那是最舒坦不過的事情了。
可是。
等待他們的,卻是一場戰爭。
“中行說,北海一帶真有一座大城,里面牛羊滿圈,人口過十幾萬?”
一座巨大的帳篷里,幾盆火上,架著大鼎,里面咕嘟嘟的煮著羊肉,帳篷里霧氣蒸騰,混合牛羊肉的膻腥味道,就有一種特別的溫暖。
伊稚斜居中而坐,一邊用小刀切割著吃羊肉,一邊仔細詢問中行說關于鹿鼎城的一些事情。
中行說渾身裹在黑色衣袍里,只留兩只渾濁而淡漠的眼睛,輕聲細氣的說道:“這幾年我沒閑著,培養了不少門人弟子,他們遍布大漢朝和草原各部,如今,他們都是你大單于的財富了。”
伊稚斜冷冷的瞅一眼中行說:“三個月前,你說有辦法對付衛青,結果呢,被人家六路大軍分割包圍,逐個擊破,若不是本單于早有所料,藏下這六萬主力騎兵,恐怕,此刻已經被衛青大軍給追得上天無門、入地無縫了。”
中行說微微搖頭:“衛青用兵,向來不偱常理,最喜歡干的就是擺出一副全面進攻的態勢,他卻帶領一支主力暗中窺伺,出其不意的打你一個措手不及。
老夫此前的所有布局,皆為此而備。
不料想,這一次,衛青卻改變了戰法,六路大軍,六路全是主力,人家的裝備精良,后勤給養又好,這才讓大單于吃了大虧。
不過放心,這一次在北海……”
不等中行說把話說完,伊稚斜就有些不耐煩的擺擺手,道:“中行說,你只告訴本單于,鹿鼎城的具體位置,以及他們的人口、糧食和婦人數量就行了。”
看樣子,這位匈奴人大單于對中行說這個漢人的計謀,已然有些不太信任了。
這其實不怪中行說。
要怪,就只能怪衛青太能打了。
本來,一漢五胡的戰力值差距,讓人家漢朝軍隊大占上風,誰料想,他們精心謀算、推演后配備的那些兵力,根本就不夠人塞牙縫。
大漢北軍八營,每一營,只有區區五千人馬。
按照伊稚斜、中行說的算法,想要抵擋這五千人馬,最少得配備兩萬五千精銳騎兵。
而且,他們的確就是嚴格按照這一比例來配備的,甚至,還有所溢出,差不多按照一漢六胡的戰力比搭配。
可是,這五千人馬,裝備了幾樣奇怪的裝備,像什么高橋馬鞍,馬蹄鐵,花骨朵,馬弩,牛皮軟盾,再加上人家的鐵甲、皮甲,戰力值飆升何止二三倍!
面對一支漢軍千人隊,匈奴人就算有五個千人隊迎上去,轉眼間,就會被人打得七零八落,一觸即潰,根本就沒法打啊……
“大單于,從探子傳回來的圖樣看,這鹿鼎城的修筑者,似乎是漢人。” 中行說從懷中摸出一卷羊皮遞上去:“城墻高大至極,至少有十幾丈,而且,所選地形也極為講究,背靠一條山脈,色楞格河從上而下貫穿而過,易守難攻……”
伊稚斜再一次擺手打斷中行說的話:“區區一座鹿鼎城而已,比之雁門關如何?”
“中行說,你是漢人,骨子里就看不起我們這些草原人。”
“可是本單于告訴你中行說,在這座天下,能馳騁天下者,唯有精銳騎兵才是最為牢靠的朋友,那些用磚石木料堆積起來的城池,不過是一些懦夫的烏龜殼子罷了。”
“你們漢人皇帝花了幾百年工夫,在燕山、陰山、賀蘭山以南,修筑了那么多長城,有用嗎?”
中行說默然搖頭,道:“大單于,輕敵從來都不是什么好事。”
伊稚斜抬頭,冷冷的瞅著中行說,良久良久,方才開口:“上一次,你就是這般說的,所以,本單于將這六萬主力外所有的兵馬交給你中行說,讓你全力以赴的與衛青交手。
可是,結果如何?
打仗之前,本單于雖然丟了陰山以南的河套之地,可是,整個漠南、漠北、河西走廊和西域都在我王庭帳下。
你看看,這一仗下來,不僅漠南、漠北丟了絕大部分,就連河西走廊都沒了!”
說到氣恨處,伊稚斜一刀子割下去,切了一大片肥肉塞入口中,使勁咀嚼,就好像把衛青、霍去病那兩個哈慫給生吞活剝了一般。
中行說嘆一口氣,什么都沒說。
元狩元年,對于匈奴人來說,真可謂是流年不利啊。
漠南漠北幾場大戰下來,伊稚斜的王庭沒了,整個漠南之地,如今都歸了大漢朝。
最為離譜的,卻還是河西走廊。
霍去病!
楊川,李廣,李敢,曹襄!
除了李廣,那位善于打防守戰的百戰名將,其他都是半大小子,小屁孩,卻一鼓作氣的將河西走廊給打穿了。
而且,陣斬休屠王,活捉渾邪王。
尤其是那個名叫楊川的小賊,下手尤其狠辣,不僅將整個河西走廊占領了,還開始放任那些窮鬼牧人,將昔日部落頭人的牛羊牲口乃至婦人孩子,都給強行分了下去。
至于大祭司。
好吧,如今的河西走廊,雖然還遺留下不少匈奴人和羌人的部落,可是,在楊川的一聲令下后,所有的大祭司,一個不留的全部被抹殺。
甚至,就連其家人都被統統斬殺殆盡。
沒有了大祭司,那些部落的窮鬼們,誰還相信你匈奴王庭的話?只能說,楊川小賊太懂得剜根了。
殺完所有的部落頭人和大祭司,分掉他們帳下的牛羊牲口、草場和財富,等若是從根子上,將匈奴部落與部落之間的關聯,強行割裂開來,讓那些逐水草而居、放牧為生的匈奴人,成了一盤散沙,沒有幾十年的經略,根本就收攏不起來了……
“對了中行說,你派人探查河西走廊的情況,如何了?”
伊稚斜突然問道。
中行說沉吟幾聲,沙啞著嗓子,淡然說道:“不容樂觀。”
伊稚斜的目光更冷了。
他慢吞吞的切割著羊肉,眼底的怒火不加掩飾的燃燒著:“什么叫不容樂觀?”
“右賢王是我同胞兄弟,他丟了河西走廊,是不是該死?”
“還有休屠王、渾邪王兩個王八蛋,十二萬精銳騎兵,加上他們部族幾百年來的經略,竟然讓幾個乳臭未干的半大小子給打殘了,打死了,也該死!”
“還有你中行說,早年間,你對我伊稚斜來說,真算得上是高人,隨便指點一二,便讓本單于打了很多勝仗。”
“可是!”
伊稚斜有些失態的切下一片羊肉,想要塞入口中咀嚼,可越想越生氣的他,竟然劈手將那一片羊肉砸向中行說:“你也該死!”
那一片肥肉飛到中行說面前二三尺處就停下了。
在空中約莫停頓十分之一呼吸后,中行說方才伸出手,用兩根枯瘦而長的指頭,夾住那片肥美羊肉,放入口中,慢慢品嚼著。
一身黑袍下,也不知道這個中原漢人宦官在想什么。
總之,一股莫名的氣勢彌漫開來,讓伊稚斜都是微微一愣。
旋即,這位匈奴人大單于干笑兩聲,道:“中行說,你是我伊稚斜的老師,應該原諒學生的冒失。
你說吧,這一次鹿鼎城之戰,咱們應該如何去打?”
中行說慢條斯理的品嚼完羊肉,這才淡然開口:“派一隊人馬,帶上一些牛羊牲口和人的尸體,繞道去色楞格河上游,丟下去,讓瘟疫和疾病順流而下,讓鹿鼎城毀滅吧。”
伊稚斜一愣。
中行說的這一條毒計,在與衛青大軍交戰時,他已經使過一次了。
可是,事與愿違,事實證明,人家衛青的軍隊,根本就不會在草原上的河流里取水,而是想盡一切辦法,就地在草原大漠里挖掘水井。
這一招毒計,根本就沒什么用處。
“夏天和秋天的時候,天氣炎熱,咱們在漠南、漠北的草原上曾經用過這個辦法,可是,沒什么用處。”
伊稚斜眉頭緊鎖,甚為躊躇的說道:“更何況眼下隆冬時節,那些牛羊牲口馬匹和人的尸體,丟在冰河里,根本就沒什么作用……”
中行說卻笑了:“大單于,這才是真正的毒計。”
“在炎熱的夏天和悶熱潮濕的秋天,漢軍作戰時,定然會小心翼翼,對于飲食起居,自然十分講究。”
“可是,在冬天,他們的警惕之心必然沒有了。”
“故而,丟下那些牛羊牲口和人的尸體在色楞格上游,讓它們慢慢發酵,變化,成為天下一等一的瘟疫,在春暖花開的時節,便可很快毀掉鹿鼎城。”
伊稚斜沉思良久,點頭答應:“好,本單于再聽一次你的話。”
“不過,色楞格河的水里頭有瘟疫,鹿鼎城會被迅速毀掉,這都是春天的事情,那么,中行說,咱們什么時候開始攻城?”
中行說淡然說道:“明天,大軍開拔,立刻攻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