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陽殿,后殿。
劉辯的軟榻上,躺了三個小家伙。
大兒子劉紹已經能翻身了,安靜的坐著,另外兩個小家伙則躺在邊上,爭奪著小玩具,不時嗚哇嗚哇。
不遠處,劉辯與皇甫嵩、盧植對坐。
劉辯身前小桌上,擺放著一堆奏本,卻沒有看,與兩人微笑著道:“河東發現的銅礦,戶曹已經在開采,預計每年至少會有一萬萬錢。錢莊已經鋪設到并州、兗州,預計每年可支配的超過三萬萬。鹽稅雖然有所停頓,但戶曹有預案,每年兩萬萬是保底。史侯紙每年也起碼一萬萬,加上秋糧等賦稅,一年收個十萬萬,還是比往年多的。”
皇甫嵩、盧植對視一眼,抬手道:“陛下未雨綢繆,臣等欽佩。”
劉辯擺了擺手,道:“秋糧被貪瀆超過一半,尚書臺正在以‘澄清吏治’為核心進行種種大動作,亂子肯定會有,但也大不了。二位卿家要在戰略上藐視,戰術上重視,無需太過擔心。”
“臣等明白。”皇甫嵩,盧植再次道。他們都聽得出,劉辯是在安撫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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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的動作太大,京城沸沸揚揚,各種恐懼、流言甚囂塵上,不止是尚書臺、六曹、九卿的那些大人物,哪怕是他們的門檻,也快被踏破了。
劉辯暗自點頭,道:“朕處置了荀攸,荀彧,蔡邕三人,近來有人說什么潁川黨,還說朕要清算他們,二位卿家怎么看?”
皇甫嵩神色清冷,毫無異色,并沒有說話。
盧植等了一會兒,見皇甫嵩不開口,便面露沉色,道:“陛下,臣以為,有罪論罪,無罪加冕。一些人妄自揣度生意,其心可誅。”
劉辯笑容更多,伸手拿起身前的一道奏本,打開掃了眼,道:“劉表已經到了荊州,荊州各世家、官員都很支持他,目前已經克復廬江、豫章二郡,與袁術相持在江夏。這么看來,荊州世家以及大小官員,還是心向朝廷的。”
盧植聞言,立即抬手道:“陛下,那袁術太過自大,三線開戰,視我朝廷無人,臣請派奮武將軍公孫瓚入廬江,協助劉使君。”
袁術一面在九江與孫堅激戰、一面兵進廬江、又還在深入江東,真是三面出擊。
劉辯想著南方的戰局,目色沉吟著,道:“可以。”
盧植應下,繼而道:“陛下,丁原已經到了吳郡,孫堅倒是聽命,只不過,那呂布有些桀驁,似乎父子有所嫌隙。”
劉辯眉頭一挑,嗤笑一聲,道:“讓他們鬧去。”
皇甫嵩看著劉辯,神情凝色,道:“陛下,那呂布十分勇猛,與叛將張郃大戰,差點斬于馬下,不可放縱。”
劉辯笑了聲,道:“不用擔心,朕有辦法收拾他。說說江東。”
盧植見劉辯對呂布不當回事,頓了頓,道:“江東諸多士族,拱士燮為交州刺史,合兵八萬,與袁術激戰于南陽,半個月不分勝負。陛下,是否下詔,任命士燮為交州刺史?”
劉辯看向他,淡淡道:“從袁術南下,到現在半年有余,朕只收到士燮一道請援的奏本,其他各郡太守,毫無動靜。前不久,倒是每天十幾封不斷,全是為士燮請功的。你們說,是不是有些奇怪?”
皇甫嵩,盧植兩人盡皆皺眉,對視一眼,沒法回答。
現在大漢朝各地的州牧、郡守,領兵將領,又有誰敢保證誰對朝廷忠心耿耿,而沒有絲毫的自立之心?
劉辯沒指望他們回答,將手里的奏本放下,又拿起一道,之前都是看過的,只是掃了眼,道:“劉備在漢中剿匪,倒是有些成效,他向朝廷要兵要糧,盧卿家怎么看?”
劉備,是盧植的學生。
盧植稍一思索,道:“陛下,漢中地勢險要。劉焉既然派兵入荊州,漢中也不得不防,臣請派兵五千給他。”
劉辯卻皺眉。
劉備要說沒能力也不盡然,要說有能力,四處站不住腳,被人攆著跑。
與之前的曹操幾乎一樣,恐有本事,一路壞事。
想了又想,劉辯還是道:“好,朕再給他一次機會。從并州、禁軍大營各撥付五千,湊齊一萬人給他。卿家以私人名義寫信給他,以守衛漢中為第一要務,漢中若丟,拿他腦袋抵!”
盧植神情肅容,抬手道:“臣領旨。”
劉辯放下這一道,又拿起一道,看了眼放到一旁,又打開一道,旋即抬起頭,道:“冀州的事,二位卿家有什么說法?”
從夏收前后開始,黑山軍便對冀州發動了前所未有的猛烈進攻,除了與袁術的勾連外,還有因為青州黃巾軍覆滅的恐懼以及對冀州鹽政的覬覦。
加上趙云的偷家行為,激怒了黑山軍,現在黑山軍號稱八十萬,在冀州肆掠,除了巨鹿外,也就渤海郡等少數幾個地方還在堅守。
而巨鹿此時被三十萬黑山軍圍困,應劭帶著張遼、趙云、夏侯惇等六萬大軍在堅守,情勢相當危急。
但皇甫嵩,盧植二人倒是不驚慌,皇甫嵩道:“陛下,烏桓,鮮卑已經退去,幽州劉虞已經整兵,隨時南下冀州。并州黃忠率兵一萬,隨時可入中山國。唯有青州那邊,依舊騰不出手。”
青州,青州牧朱俊以及武威將軍曹操,青州的黃巾軍被曹操殺的殺、降的降,仍有不少還在堅持叛亂。
朱俊以及曹操一面要保持高壓,一面要安撫民生,可以說完全騰不出手,深陷其中。
劉辯若有所思的點頭,道:“已經快十月了。黑山軍要么徹底瘋狂,要么退兵,大司馬府是怎么判斷的?”
盧植看了皇甫嵩一眼,道:“陛下,大司馬府認為,暫且不用派兵支援。”
劉辯一怔,目光審視著兩人。
以往,都是他故意拖著,現在,大司馬府反而淡定了?
盧植看著劉辯的目光,抬起手,解釋道:“陛下,十倍圍之,五倍攻之,倍則戰之。巨鹿城內有精兵六萬,加上涌入的青壯,十萬有余。黑山軍號稱八十萬,可用不到十萬之數,圍攻數月不下,臣以為,朝廷完全不用擔心。”
劉辯面露釋然之色,道:“便依大司馬府之意。那,剿匪事宜怎么樣了?”
年前,劉辯便命大司馬府制定了剿匪事宜,力爭年底之前,并州、司隸,兗州徹底剿除匪患,為‘新政’爭取一個良好的環境。
皇甫嵩道:“回陛下,并州境內匪患基本消除。司隸唯有三輔以及河內還有些亂象,年底之前,應該能夠平定。兗州有些復雜,臣請多寬容一些時間。”
三輔之地之所以難以根除匪患,除了因為羌人以及黃巾軍之亂,將三輔之地打的稀碎,還有去年的地震,眾多吃不上飯的百姓呼嘯而起,縱橫為匪。
至于河內,則是因為臨近冀州,黑山軍時有寇掠,而且還有不少黑山軍盤踞在山林中。
而兗州更為復雜,西面是司隸的河內郡,北面是冀州,南面是豫州,東面是青州,四面皆亂,難以獨善其身。
劉辯知道情況,點頭道:“兗州可以容,司隸不可以,必須要在年底前平定所有匪亂。司隸都亂,天下何以為表率?”
“臣等領旨!”皇甫嵩,盧植抬手道。
劉辯嗯了聲,又翻了翻身前的奏本,剛要說話,便見劉紹爬向軟榻邊緣,嚇了一跳,連忙起身跑過去,將他抱住,又見另外兩個小家伙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了,這才轉身與兩人道:“將董卓的太尉給免了,傳令給他,要他進駐梁國。”
皇甫嵩聞言,只是一想,便道:“陛下,這么一來,董卓便到了袁紹的身后,臣恐他們打起來。”
“未必,”
劉辯抱著劉紹,稍稍掂了掂,想要哄他睡覺,道:“給董卓,給袁紹,增加點壓力,不能讓他們太舒服了。”
皇甫嵩明白了,抬手道:“臣領旨。”
劉辯點點頭,道:“今天就到這里。該布置的布置一下,司隸,并州,兗州不能再有大亂。”
這三地,該亂的都亂的差不多了,現在是由亂向治,必須要穩!
皇甫嵩,盧植站起來,抬手道:“臣領旨、告退。”
等兩人走了,劉辯抱著小家伙來回走了幾趟,目光驟冷,道:“左栗無能,比皇甫堅長差遠了。傳話給他,命他拿出手段來!”
潘隱不動聲色上前,道:“小人領旨。”
劉辯擺了擺手,抱著小家伙,看著墻壁上的冀州地圖。
巨鹿被他用紅筆圈了起來,異常顯眼。
‘不會守不住吧?’劉辯心里低語。
幾乎所有黑山軍都出動了,在冀州攻城略地,巨鹿被數十萬大軍圍攻。
與此同時,巨鹿,西門。
應劭站在城頭,看著潮水般退去的黑山軍,面沉如水,雙眼里盡是憂慮之色。
張遼匆匆上來,道:“使君,那張燕好像出現了。”
應劭轉過頭,神情已經變得從容自如,淡淡道:“我知道。”
張遼神情凝重,道:“使君,從目前來看,圍困巨鹿的,怕是少數有五十萬人,能用的青壯,有十多萬!”
應劭見趙云,夏侯惇趕過來了,握著佩刀下樓,微笑著道:“這黑山軍從夏收打到秋收,足足幾個月,數十萬人,這得多少錢糧?冀州今年四亂,秋收并沒有多少,幽州,并州,青州,他們也劫掠不到。你們覺得,他們還能撐多久?”
張遼聞言,緊繃的臉色稍稍放松。
趙云,夏侯惇對視一眼,跟在他身后,道:“使君,城內,我們的糧草也堅持不到一個月了。”
城內六萬大軍,還有十多萬百姓,每天都是巨大的消耗。
應劭朗笑一聲,大步下了城樓,道:“再有一個月,就該下雪了。”
張遼,趙云,夏侯惇等人心頭大松,跟著笑起來,抬手道:“使君睿智。”
應劭走在前面,微笑不語,只是雙眼凝色越發濃重。
到了晚上,天色黑透,一處不起眼的別院。
全院沒有一絲燈光,只有院后一個小房間內,才有一盞幽暗的燭燈。
這點燈光四周,居然坐了十幾人。
為首的是巨鹿大姓孫氏家主孫伉,四十多歲,眉宇如霜,神情冷色,低聲道:“事情,你們都知道了。官軍在城中的糧草堅持不到半個月。而城外黑山軍已有百萬,巨鹿陷落是早晚的事情,你我等還得為宗族考慮。”
其他人相互對視,其中一個人道:“孫兄,我等也為此憂愁。”
其他人紛紛點頭附和,臉上都是擔驚受怕之色。
黑山軍向來暴戾,以劫掠為第一。一旦城破,他們這些大族,不說幾代積蓄毀于一旦,還有滅族之厄!
孫伉看著他們的表情,從懷里掏出一封信,道:“黑山軍渠帥白繞給我來信,若我等打開城門,保我等萬無一失,秋毫無犯。”
有些人是知道,有幾人還不知道。一個老者急聲道:“若是官軍守住了如何?黑山軍退走后我等當如何?東窗事發又當如何?”
其他人看著孫伉,紛紛不安的點頭。
與黑山軍勾連,這是與虎謀皮,一不小心,真的是滅族之厄!
孫伉面不改色,道:“諸位勿急。官軍的糧草只有十五天,而外面黑山軍百萬,不破城不罷休!我已與白繞約定好,會裝裝樣子,即便事后退走,朝廷也拿不到我等把柄。所謂的事發,既無信件又無其他證據,怎么事發?”
一眾人聽著他的話,不由得面面相窺,繼而竊竊私語。
與黑山軍勾連,打開城門,與叛逆無異,一旦事發,那是株連九族的大禍!
好半晌,有人道:“孫兄,不如,再等等,官軍不是還能守十幾天嗎?再等十天如何?”
孫伉見他這是要坐觀風向,目中一冷,道:“誰能確定什么時候城破?一旦黑山軍自行攻破?我等將罪加三等。而起,我聽聞,不止我一個人收到信。”
十余人登上面露驚色,欲言又止。
真要是黑山軍提前破城,他們必是滅族之厄!
除了孫伉外的其他人,再次湊在一起,低聲討論不斷。
幾乎所有人都還在猶豫,掙扎糾結。
一邊是官軍岌岌可危的形勢,一邊是家族安危。
好半晌之后,其中有兩人抬手沉聲道:“孫兄,我們聽你的!”
事到如今,他們也只能放手一搏,總不能眼睜睜等死。
其他人注視著孫伉,重重點頭。
他們已經沒得選了。
“時候時候動手?”有人問道。
孫伉見都答應了,心里松口氣,臉色果斷,道:“五日后,等官軍疲憊之時,突然打開城門,迎黑山軍進城,保全我等宗族!”
“好!”四多人七嘴八舌的應著,已然眾志成城。
……
應劭等人哪里會知道他們辛苦守城,城內的世家大戶已經準備好了背刺他們。
但到了第三日,所有人都察覺到了事情的不對勁,卻不是因為孫伉等人。
北門城頭。
夏侯惇揮舞著大刀,拼力的砍殺著沖上城頭的黑山軍士卒,滿臉是血,怒吼道:“給我殺!一個不準上城!”
城樓上的士兵長槍戳,滾石,燙油,箭矢,能用的手段,全數用上了。
沒用多久,一個軍侯過來,大聲道:“司馬,這樣不行啊,逆賊攻勢太猛了,求增兵上城吧!”
“不行,給我繼續殺!”夏侯惇毫不猶豫的吼叫道。這才半個時辰就要增兵,后面還怎么打?
軍侯聞言,一咬牙又去抵擋了。
夏侯惇看著如同潮水,不要命涌上來的黑山軍,心頭沉重,怒吼不斷。
在西門,張遼面臨的形勢同樣不樂觀,聽著腳下的撞門聲,揮舞著大刀,大喝道:“射箭!給我射箭!不要留一支,全數給我射出去!”
城樓上的士兵,已經亂套了,與沖上來的黑山軍面對面廝殺,城樓上眼見就要失控、易手。
張遼見狀,怒聲道:“不要亂,給我殺!我們城下還有一萬援兵,隨時上城,不要怕!”
士兵們好像全部聽到了,齊齊吶喊,士氣高漲,硬生生的又殺了過去。
北門上,上演著前所未有的肉搏戰,到了最危險的境地。
東門,南門情形同樣不樂觀,黑山軍突然這把力度的攻城,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應劭倒是毫無慌亂,指揮著守城,調派著兵馬。
他有六萬大軍在手,還有數萬可以隨時上城的青壯,有種充足的信心。
他的從容有度,給了將士十分大的信心,四門激戰到傍晚,黑山軍終究還是退了回去。
待等所有人收拾好殘局,回到官衙的時候,應劭擺好酒席,笑呵呵的看著張遼,趙云,夏侯惇等人,道:“諸位辛苦,今天當痛飲!”
幾人累的夠嗆,也受了傷,但不妨礙他們喝酒吃肉。
都是馬革上的漢子,沒人矯情,與應劭客氣一句后,便坐下來,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酒足飯飽之后,趙云這才抹了下嘴,看著應劭道:“使君,這黑山軍怎么突然如此瘋狂?”
以往黑山軍攻城還是有分寸的,不會這般不要命。
要知道,他們城樓上死一個,攻城的差不多要死五個以上,這樣不要命的攻城烈度,簡直就是瘋子所為。
應劭喝的不多,見其他幾人都看過來,微笑著道:“還有一個月就要入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