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想中的激烈對峙，暗藏的刀光劍影，撕破臉后的殺機……

種種無比可怕的情形，沒有出現在眾人眼前，看著相談甚歡的四人，所有人都覺得夢幻，不可置信。

怎么回事？‘潁川黨’與曹操，和解了嗎？還是曹操強行將曹洪帶出天牢之后！

王朗等人深深的注視著四人，目光留意著他們每一絲一毫的表情，想要從中看出偽裝的破綻。

陳宮，皇甫堅壽等人，同樣在觀察，相比于王朗，他們更為輕松一點，但也在擔心雙方真的‘出格’，一旦‘斗而不破’的格局被打破，是誰都不想看見的。

陳琳，戲志才等人則疑惑更多，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

而許攸，孔融等人，早就借口躲著，并沒有出現在這里。

這時，鐘繇的話，解開了眾人的疑惑，他微笑著與曹操道：“兗州那邊查的很清楚了，是有人冒充曹洪，那便交給刑曹就好，盡早結案。”

荀攸笑容滿面，道：“既然是有人假冒，那便與曹洪無關，大司馬府應該盡快恢復他的官職，不能冤枉了好人。”

曹操沒了以往的不茍言笑，滿臉都爽朗，笑聲更是激昂，大聲道：“鐘公，荀公說的甚是，我已經讓人去辦了。我也希望刑曹盡快查清楚，冒充中郎將，聚眾不法，形同謀逆，不可輕繞！”

荀彧微笑著點頭，轉向王朗等人，道：“你們來的正好。我們剛才商討了一下‘軍政分離’的事，目前，徐、豫、幽、荊四州是關鍵，除去退役士兵的撫恤兵甲錢糧外，還有各級官員的補缺，人都在，我們議一議吧。”

王朗是何等的人精，瞬間從荀彧的話聽出來了。

荀彧，荀攸，鐘繇明顯是與曹操達成了某種交易，尚書臺放過曹洪，而曹操做出了某種讓步。

雖然不清楚具體的交換條件是什么，但明顯雙方都很滿意。

陳琳，戲志才等人臉上的疑惑變成了微笑，上前見禮。

其他人見狀，自然隨大流，簇擁著尚書臺三公與曹操，回轉尚書臺會議室。

有些人心底還是可惜，一出大戲沒能看到。

不大的會議室內，在荀彧等人的主持下，加上曹操的附和，諸多停滯的事情有了結果，錢糧撥轉、官員任命升遷，以及一些政策的調整，方針策略的變化，都在他們三言兩語中得到確定。

待等宮里的消息傳到宮外，驚掉了不知道多少人的下巴。

不是說好的火并嗎？

怎么反而一團和氣，你說我笑了？

傍晚，太常寺的后院子內。

孔融正在納涼，突然間感覺到夕陽無比的刺眼，抬頭看去。

右丞站在他邊上，心里悵然輕嘆。

他們家這位孔公沒有進宮，尚書臺里的議事只有出了決斷，他們才會知曉，但毫無疑問，孔融不在場，那好處就沒有太常寺的份，壞處也推不掉。

右丞欲言又止，最終化作了一聲長嘆。

孔融聽到了，但充耳不聞。

而在刑曹之內，從宮里轉移來的人證物證，一條完整的證據鏈，擺在了許攸面前。

郎中公孫潛仔細核查之后，與許攸抬手道：“尚書，嚴絲合縫，沒有半點破綻。”

許攸摸著三角胡，神色陰冷又怪異的笑著道：“要是能讓你找到破綻，他就不是曹操了。我只是沒想到，他準備的這么齊全。”

公孫潛低著頭，異常的恭敬，沒敢接話。

許攸瞥了他一眼，哼了一聲，道：“行了，你那點事，我還不至于追究。不過，想要從我刑曹出去，還得我的評核結語。”

公孫潛神情微變，立即抬手道：“還請，還請尚書指教。”

“聰明人。”

許攸笑瞇瞇的揪著胡子，道：“簡單的很，我要你藏起來的那些案卷。”

公孫潛一怔，他藏起來的有些多，許攸要的是哪些？

看著許攸詭笑神情，公孫潛心里一驚，道：“尚書，尚書要司馬家的？”

許攸笑容更多，濃郁的化不開，道：“我就說你是一個聰明人。”

公孫潛仔細回憶起藏起來的那些案卷，好像沒有什么特別的利害關系，便道：“下官這便去取。”

許攸目送他離去，眼神里閃過一抹厲色。

要不是今天公孫潛帶著曹操進天牢，帶出了曹洪，還真不知道，曹操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安插了‘細作’！

“不過，你與司馬家的事，真的以為能瞞過所有人嗎？”許攸雙眼瞇成一條縫，閃爍著幽冷光芒，猶如一條毒蛇。

一天后，劉辯還在轘轅關。

看著略帶歲月痕跡又處處嶄新的城關，劉辯站在城頭，望著洛陽城的方向，道：“說起來，洛陽，確實是一個得天獨厚的好地方。”

皇甫堅長啃了口蘋果，道：“陛下，袁紹出征了。”

劉辯輕搖折扇，目光遠眺北方，道：“你說，朕要是遷都，他們能答應嗎？”

皇甫堅長繼續啃蘋果，道：“陛下，臣聽說，揚州各地都傳出了不滿聲，袁紹為了籌集錢糧，橫征暴斂，逃出來的世家更多，百姓更是不少。”

劉辯砸了砸嘴，沒好氣的道：“洛陽城那么大的事，伱就一點都不關心嗎？”

皇甫堅長嘿嘿一笑，轉過身，恭恭敬敬的在劉辯身旁，道：“小打小鬧而已，前年他們都翻不了天，更何況現在。陛下，還是看看揚州吧，或許是個好機會。”

劉辯余光瞥了他一眼，道：“有些人等不及了？”

皇甫堅長收起了輕佻之色，面露嚴肅，道：“是。臣得到消息，關羽將襄陽的一萬兵馬，準備移師到長沙。”

劉辯手里的折扇慢了一點，道：“你猜，尚書臺與曹操交換了什么？”

皇甫堅長躬身低頭，道：“臣小心探查過，但沒有結果，只有尚書臺三公與大司馬清楚。”

劉辯點點頭，不自覺的也笑了起來，道：“事情，有趣起來了。”

‘潁川黨’與曹操達成某種交換、默契，劉辯并不奇怪，他們都是有分寸的人，不會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彼此都把握分寸，不會逼得地方撕破臉。

只是，脫離掌控的感覺，對劉辯來說，很不好。

啪

劉辯折扇一合，道：“潘隱，傳旨大司馬府，調黃忠為司隸中郎將，并督漢中軍事，夏侯惇調任徐州，張遼調任幽州，曹仁調任冀州，趙云回京，領西大營。”

潘隱上前來，道：“小人領旨。”

皇甫堅長想著這些安排，神情暗自發緊。

……

建安三年，春。

長秋宮。

劉辯，何太后，皇后蔡文姬，三人圍著桌子，一邊吃飯，一邊說著事情。

何太后回頭，看了眼不遠處四個搖籃里的孩子，笑容要化開，道：“這才對，尋常人家都知道要開枝散葉，皇家怎么能少？”

這幾年，劉辯后宮里的女人，陸陸續續為劉辯又生了七個孩子，活下來四個，兩男兩女，最大已經一歲半。

劉辯嘴在喝湯，目在手里奏本上，耳朵聽著何太后的話，笑而不語。

蔡文姬倒是溫柔一笑，她去年冬生了一個女兒，就在不遠處的襁褓里。

這時，門外一個腰配長劍的翩翩少年大步進來，抱拳行禮道：“劉愈參見父皇，祖母，皇后娘娘。”

劉辯轉頭看了一眼，不由一怔，道：“你穿成這樣做什么？”

劉愈咧嘴一笑，來到近前，道：“兒臣要做一代大俠，行俠仗義，殺富濟貧！”

劉辯看著他有些蒼白的臉，皺眉道：“你這大病初愈，莫要折騰了，回你宮里好好待著。”

劉愈卻道：“區區小病而已，父皇不用擔心。兒臣已經與曹丕，何晏他們約好了，明日去城外拜訪一位大俠，他劍術高超，我們要跟他學劍術。”

劉辯不由得坐直，想要拒絕劉愈，一時間也找不到合適的借口。

自周末，春秋戰國以來，游俠盛行，不說其他，便是曹操，袁紹，許攸等人，年少時都是仗劍走天涯的游俠，頗有些威名。

“想要學劍，在宮里就行，莫要出去，外面不安全。”劉辯不說話，何太后說了。

對于孫子，她是有所偏好的，但大體上的關懷還是都有的。

劉愈一梗脖子，道：“祖母，你不知道，父皇叫進宮的那些人，要么是假的，要么不肯用心，教的都是無用，只能強身健體，不能對敵，孫兒要學的是殺人技！”

何太后頓時哼了一聲，冷著臉道：“你小小年紀，學什么不好，要學殺人？”

劉辯看著他蒼白的臉色，想著他在冬天的煎熬，不忍心拒絕，道：“去……可以，但不能離宮太久，每天都必須回宮，朕會派暗衛跟著你。”

劉愈大喜過望，又是一抱拳，朗聲道：“多謝父皇，劉愈告退！”

一舉一動，頗有些俠客之風。

劉愈一走，何太后就沒好氣的道：“你這樣慣著他，遲早會出事情！”

劉辯陪著笑，心里屬實無奈。

劉愈與劉旌是雙胞胎，在娘胎里就先天不全，出生后，每年幾乎都要闖一次鬼門關。

前兩年沒有發作，劉辯以為好了，不曾想，去年冬天，突然病倒，來勢兇猛，醫師們束手無策。

劉辯一度以為，劉愈撐不過來，不曾想，最后他還是熬過來了。

作為老父親，這種失而復得的心情，異常復雜又沉重。

在陪了何太后以及妻兒半天后，劉辯抱著奏疏，出了長秋宮，回轉崇德殿。

還沒進門，就遇到了一直在等著的鐘繇，簡單行禮之后，鐘繇跟在劉辯邊上，道：“陛下，鹽政基本恢復正常了，明年收個十萬緡應該不成問題。”

劉辯抱著文書往里走，道：“說重點。”

鐘繇沒有繞彎子，道：“是。州郡縣，希望將鹽稅分一部分給地方，以解燃眉之急，同時，戶曹賒欠皇家錢鋪的錢糧，臣請緩一緩。”

劉辯坐下后，自顧的倒茶，道：“坐吧。”

鐘繇應聲坐下，目光一直在劉辯臉上。

這幾年，尚書臺花錢若流水，曹操、張遼、劉備等剿匪平叛得來的錢糧，這三年來幾乎全部花了出去。

不止如此，還在皇家錢鋪‘貸款’了數百萬緡，這些錢，說是皇家錢鋪的，實則上，朝廷高層都知道，那是內庫，是皇帝陛下的錢。

鐘繇跟隨劉辯多年，深知這位陛下是‘有出有進’的主，想要他掏錢，必定要有所回饋，而他主動掏錢，那就得小心了。

現在尚書臺希望延遲‘貸款’的還款期限，無疑是一場不對等的談判。

談判對象還是當今皇帝陛下。

“這個事，”

劉辯喝了口茶，道：“劉巴前不久還與朕來抱怨了，這幾年，戶曹，太倉一個勁的借錢，還款期限一拖再拖，不止是戶曹，地方上的州郡縣有樣學樣，他都快撐不下去了。”

鐘繇立即道：“陛下，再等兩年！只要等兩年，不論是鹽稅還是田稅，都能夠收上來，尚書臺只要松一口氣，便會立即著手還錢，現今戶曹，太倉的情況，陛下是知道的，著實拿不出來……”

劉辯一擺手，打斷了鐘繇的訴苦，道：“行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有借有還，再借不難。你這里跟朕倒苦水，劉巴就差賴在朕這里不走了。你們的事，你們自行解決，不要來煩朕。”

鐘繇見劉辯不肯松口，轉移話題道：“陛下，袁紹在南海郡與士家打了將近一年了，荊、徐二州的文官武將接連上書，認為是平定揚州的良機，請求朝廷發兵。”

劉辯喝著茶，心思一瞬間被拉到了南方，沉吟著道：“大司馬與朕說過，他建議再等等。揚州地廣人稀，支撐不了數萬大軍長年累月的大戰，而士家的交趾也是一樣，他想等到秋天再看。朝廷一旦發兵，并不是揚州的事，還要一舉蕩平交趾，徹底解決南方。”

鐘繇神情嚴肅，道：“尚書臺也是做此想。與大司馬府正在商議，在襄陽等地新建大倉，儲備糧草，隨時迎接王師南下！”

劉辯眉頭挑了挑，好家伙，在這等著他了。

鐘繇將劉辯的表情盡收眼底，連忙緊跟著道：“陛下，臣請命劉備為左將軍，節制荊、徐兵馬，攜關羽、夏侯惇等諸將，合兵五萬，進兵丹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