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份。
西北還是冷風嗖嗖,天寒地凍。
漢中的黃忠也沒閑著,既要防御,也要四處用兵剿匪。
涼州的叛亂已成水火之勢,四處蔓延,甚至于危及三輔,攪動洛陽。
站在城頭上,黃忠面色如霜,沉聲道:“確定是羌人嗎?”
他身后的親衛道:“是。皇城府那邊的消息,聽說,二公子正在奉旨趕來的路上。”
黃忠的臉色又凝重了幾分,望向河西走廊,心里不安,道:“夏侯淵還是脫不得身嗎?”
親衛悄悄揮手,屏退了其他侍衛,上前低聲道:“是。夏侯淵派人來的口信說,他已經平滅了二十多個氐、羌等叛亂部落,至少斬殺了十萬人,但叛亂始終無法徹底剿滅。他認為,這樣糾纏下去不行,還得與叛軍決戰。”
黃忠神色不動,道:“怎么決戰?涼州之地,荒茫漫長,曲折兩千多里,叛軍要是不肯決戰,我們能怎么辦?”
親衛不敢接話了。
西涼之地,不止胡漢雜居,地理復雜,還極其廣闊,要是叛軍使用拖字訣,官軍不可能像武帝時那樣,追出數千里與叛軍決戰荒漠戈壁。
——國力支撐不住。
“報中郎將,皇城府二公子到了。”一個校尉急匆匆上來道。
黃忠猛的轉身,道:“快請。”
對于‘二公子’,軍旅之人有著默契的共識——二公子是富貴之人。
皇甫堅長身披大襖,穿著正式的官服,握著佩劍,急匆匆而來,顧不上行禮,客套了,道:“蜀中來的消息,劉璋派兵出蜀了。”
黃忠抬起的手,猛的縮了回去,沉聲道:“在哪里?”
皇甫堅長搖頭,道:“很秘密,我找了很久都沒找到,消息說,可能有一萬人。”
黃忠轉頭看向西南方向,臉色凝重,道:“出蜀的話,只能從劍閣出,走陽平關,我一直盯著,如果有一萬人悄悄出來,我不可能沒有察覺才對。”
皇甫堅長站在他邊上,道:“可能性有很多,但劉璋這種時候派兵出蜀,其意不言自明。陛下十分震怒,大司馬府制定了新的兵略。”
劉璋派兵出蜀,毫無疑問,就是要相助三羌,抵御朝廷。
用曹操的話來說,就是垂死掙扎,茍延殘喘。
這是對大漢朝廷的巨大挑釁,不止皇帝陛下震怒,朝野同樣容忍不了。
黃忠收回目光,沉思一陣,道:“新的兵略?三羌在涼州經營多年,地勢復雜,綿延千里,官軍除非深入腹地,否則會被硬生生拖垮,朝廷不可能耗用無數錢糧來打消耗戰。”
三羌也不傻,不可能再次與朝廷正面決戰,一旦他們避而不戰,朝廷就要陷入兩難境地。
皇甫堅長道:“大司馬府經過多次商議,決定改變戰術,拋棄輜重,輕兵突進。”
黃忠也是熟讀兵書的人,聞言立即道:“大迂回嗎?”
皇甫堅長道:“詳細的兵略,大司馬很可能會在不久后派人送到,或許大司馬或者右司馬親自前來。”
黃忠明白了,心里壓力驟增。
武帝時,為了征討匈奴,深入大漠戈壁,為了防止匈奴避而不戰,往往采取大縱深,大迂回包抄的戰術。
這種戰術,對后勤的要求奇高,單說戰馬,就要準備至少十萬匹,更別說其他的了!
十萬匹戰馬,朝廷咬著牙拿得出來,可用在征討三羌上,朝廷肯定不答應。
‘新政’初見成效,正是恢復民生的關鍵時刻,一旦強行征召,必然大傷元氣,完全不值得!
皇甫堅長沒有再說,摸著下巴,望著劍閣方向。
蜀道難,不是三言兩語說得清,很多地方,完全說得上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要是沒有內應,單憑強攻,簡直沒有可能。
二公子在考慮,是不是走一趟。
不過,那是黃門北寺獄的地盤,他插手可以,親自過去,可能會有些麻煩。
黃門北寺獄與皇城府的職責是有明確劃分的,但很多地方又重疊在一起,難以清晰計較。
這么多年,二公子與那位左貴人,一直有著默契,彼此不會輕易涉足彼此的‘地盤’。
“報!”
突然間,下面一個士兵飛奔而來,無比急切,沖到黃忠跟前,單膝跪地都按:“冀城急報,冀城失守,冀城太守違抗誓死不降,戰死殉國。”
黃忠臉色驟變,呼吸急促了幾分。
皇甫堅長似乎想到了洛陽城里那位陛下,雙眼瞇起,輕聲道:“黃中郎將,準備點兵吧。”
黃忠深吸一口氣,定住心神,道:“不等大司馬府的命令嗎?”
皇甫堅長冷哼一聲,道:“等是要等的,我就是不知道,等的是大司馬府的命令,還是陛下御駕親征。”
黃忠臉色變了又變,道:“二公子,陛下,要御駕親征?”
皇甫堅長遙望著冀城,臉角如鐵,道:“韓遂扣下了鐘仆射已經激怒了陛下,現在攻破冀城,殺害太守,陛下必定勃然大怒!”
朝野不希望皇帝陛下御駕親征,作為將領的黃忠,同樣不希望。
但希望與不希望,都由不得他。
“好。我這就點兵,”
黃忠想了一陣,道:“我再去信給夏侯淵等人,命他們加緊進兵,盡快脫身,準備集結。”
皇甫堅長瞥了眼黃忠,又道:“再告訴你一個消息,各地太倉的錢糧,都在往漢中運送。”
黃忠瞬間就明白了,重重的點頭,道:“多謝二公子提點。”
皇甫堅長沒有再多說,只是頭疼的道:“我用了不少辦法,就是救不出鐘仆射,希望不要出事。”
鐘繇是尚書臺的左仆射,是實實在在的僅次于丞相的朝廷大臣,對大漢朝來說,十分重要,不容有失!
洛陽城。
三月的司隸,又下了一場小雪,落地就化,可寒意卻刺骨,比寒冬更令人難以忍受。
劉辯哈著雙手,從大司馬府出來,穿過嘉德殿,走向尚書臺。
尚書臺的小會議廳內,荀彧,荀攸,王朗,陳宮,皇甫堅壽等人已經坐齊了。
劉辯進來,脫下披風,擺了擺手,道:“虛禮就免了,說說吧。”
荀彧等人直到劉辯坐下,這才對視一眼,王朗開口,道:“陛下,不過是區區三羌,完全不用陛下御駕親征……”
劉辯直接打斷了他的話,道:“御駕親征,太子監國,大司馬,右司馬隨駕,這是已經定下的事,無需再做討論。”
王朗嘴唇蠕動,沒敢硬頂,余光悄悄看向荀彧。
荀彧沉色思索,片刻,道:“陛下,臣以為,還是著急了一些。”
劉辯接過潘隱遞過的茶杯,道:“急是急了點,畢其功于一役,省得以后麻煩。”
王朗,陳宮等人聽到這句話,心下疑惑。
倒是皇甫堅壽,心如明鏡,卻不言不語。
劉辯喝了口茶,看著王朗等人的表情,道:“襄陽太倉已經打開,錢糧全數運送去給關羽了。”
在場的沒有蠢貨,王朗瞬間驚醒,失聲道:“陛下,要一舉克復益州?”
劉辯抱著茶杯,笑著道:“氣氛都到這里了。”
王朗下意識的要反對,轉瞬就想到了近來太倉的調動,仔細想想,那么一大筆錢糧,確實不止是為了平涼州,賑撫涼州所用。
很顯然,眼前這位陛下與荀彧、荀彧曹操已經做了決定,下了決心。
到嘴邊的話,王朗硬生生改了話頭,道:“陛下,太子監國,是否有些不妥?畢竟,太子尚幼。”
“十三歲了,”
劉辯抱著茶杯,保持著微笑,道:“再說了,不是有丞相與諸位卿家嗎?無需過于擔心了。”
王朗欲言又止,最后還是沒有說出口。
很顯然,國政大事,基本上由陛下與丞相、大司馬所左右,哪怕他們這些尚書,也難以左右,甚至能否參與其中都是有選擇的。
荀彧,荀攸,皇甫堅壽等人也沒有多說什么——已經決定的事了。
劉辯將一眾人表情盡收眼底,慢悠悠的又喝了口茶,道:“離京之前,朕還有三件事要說。”
荀彧,荀攸等人躬身,作聆聽圣訓狀。
“第一件事,”
劉辯收斂了笑容,道:“揚州,交州的歸化,要進一步推進,對于謀逆、附逆的官員、士族,要嚴加查處,罪責重的,抄家滅族;罪責輕的,一律全族充邊,不得寬宥!朕知道,士族之間,數百年聯姻,同氣連枝,關系復雜。朕希望在這種時候,朝野的卿家,能夠明辨是非,奸邪兩立。”
“臣等領旨。”荀彧,荀攸,王朗等人面色發緊,抬手躬身的應道。
大漢士族,少說二三百年,多則甚至能追溯到秦、春秋戰國之時,數百年下來,開枝散葉,結親聯姻,關系密切,錯綜復雜。
不是沒有人找他們求情,更不是一個兩個。
“第二件事,”
劉辯聲音越發平淡,道:“近來,有些人對‘新政’有了很多不同的聲音,尤其是涉及田畝以及‘軍政分離’,地方上一些士族,郡守、縣令,有些陰奉陽違,走回他們老路了。”
荀彧,荀攸等人低著頭,神情發緊,并不言語。
近幾年,朝廷投入了大量的錢糧,墾田安民,恢復民生,各級官吏的權力大增,不止貪腐橫生,對于‘新政’下的種種限制,日趨不滿,希望恢復‘舊制’的聲音此起彼伏。
劉辯淺嘗輒止,沒有在這個話題上深入,繼續道:“第三,就是朝廷規制的進一步改革,尚書臺要拿出新的章程出來,官制,土地,賦稅,人丁等等,要明其優,革其弊,大而全,周而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