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海盜?
男子明顯愣了片刻,饒有深意的打量著魏度,道:“你竟然跟溟海盜還有交情,佩服,佩服!”
溟海盜首不是從一出生就當(dāng)了抄賊的,早年在岸上時跟魏度的父親、關(guān)中侯魏文遠交情匪淺,后來因為殺了家中某個長輩的滿門老幼,只能下海為寇,憑著過人的膽識一步步混到了溟海盜首的高位。但私下里跟魏文遠并沒有斷了往來,魏度長大后曾親眼見過他幾次,那些江湖上的切口也是跟著此人學(xué)的。再后來溟海盜越鬧越大,幾成沿海最大的匪患,魏文遠自詡身份,不愿作奸犯科,又恐連累家族,跟溟海盜首漸漸疏遠,反倒是魏度這些年有意親近,逢年過節(jié)送些禮物過去,兩人還合作做了幾筆買賣,所以這次安排山宗覓地藏身,溟海盜首找的是魏度,而不是魏文遠。
魏度眼睛一亮,道:“郎君莫非也認(rèn)得溟海盜?”所謂關(guān)系,就是這樣攀扯的,要是多兜幾個圈子,說不定彼此五百年前還是遠親。
“溟海盜首燕輕舟在江湖上好大的名聲,想不認(rèn)得也難!”男子突然問道:“你做的生意,溟海盜也參與了?”
“有時候陸地運起來麻煩,也容易走漏風(fēng)聲,不如從海路北上抵達少海瀆,然后直接在青州上岸。可要想走這條路,沒有燕盜首點頭是不行的……”少海就是渤海,古有少海的稱呼,元朝之后才恒定為渤海。
“既然如此,干脆都從海上運好了,何必再走陸路?”
“不一樣,海運固然便捷,但瘟病多發(fā),往往運一船,折損十之五六,只能當(dāng)做陸地不安全的時候備用。”
男子點點頭道:“全走海路,你們的根子就握在了溟海盜的手里,到時候?qū)Ψ铰煲獌r,從還是不從呢?所以永遠保持兩條線在手,作為談判的籌碼是明智的,不會受制于人。”
“這個……郎君明鑒!”
魏度愣了下神,他哪里想的這么遠,就是海運折損也是別人告訴他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zhuǎn),又頗覺自得,道:“江左門閥這么多,可跟燕盜首說得上話的,且能得他完全信任的,只有我一人。”
男子笑了笑,道:“所以他們才拉你入伙,對不對?”
魏度一驚,道:“什么……我沒聽清……”
一道寒光閃光。
血花四濺!
魏度的大腿被割開一道口子,不深,不長,但皮翻肉露,血流如注,看上去十分的恐怖。魏度瞬間臉色煞白,嘴巴張開,表情痛苦,卻連一點聲音都發(fā)不出來。
“我說過,我的耐心有限。八郎,剛才的問題要不要我再重復(fù)一遍?忘了告訴你,要是不趕緊止血的話,你馬上就會感覺到口干舌燥,然后頭暈?zāi)垦#眢w似乎被什么怪物吸干了血跡,,直到眼睜睜看著肌膚干癟下去,痛不欲生,只恨為什么不早一點死掉。”
“啊!”
魏度這時候才發(fā)出殺豬般的慘叫,道:“我……我說,我全說……快,快給我止血!”
女子收了刀,冷笑道:“不急,等他先回答問題!”
“是是,郎君洞光燭照,他們就是看中我跟燕盜首的交情,所以才肯讓我入伙。否則的話,賀捷眼高于頂,根本看不上我!”
“賀捷?山陰賀純的第四子?”
“對,就是他!這些事都是他一手操控的,你想?yún)⑴c進來,沒有他點頭是不行的。你放過我,賀捷那邊我負(fù)責(zé)說項,賺錢大家一起賺,權(quán)當(dāng)交個朋友,千萬別傷我性命!”
男子默然片刻,轉(zhuǎn)過身去,緩緩走到角落里,拉開一道黑色的帷幕,摘掉頭上的幕籬,道:“孟假佐,你都聽到了,將來主上面前,也好做個見證!”
帷幕后面,赫然坐著司隸府臥虎司的假佐孟行春!
“攀山越嶺如履平地?”左彣苦思道:“揚州還有這樣的奇女子,我怎么聞所未聞?”
徐佑笑道:“也未必是揚州人,天下這么大,朱睿尚武,有幾個三山五湖的朋友不足為奇。”
何濡對這些不感興趣,道:“朱智向來不做沒把握的事,既然敢如此設(shè)計,應(yīng)該十拿九穩(wěn)。顧允的情報是幾時的?”
“今日剛收到,三日前從上虞送過來的。”
“三日前……如果動手的話,也就這幾日了!”何濡瞇著眼睛,似乎能從天上明月的倒影中看到上虞正在發(fā)生的一切,道:“行險計,不能拖延日久,越快越好,上虞畢竟是魏氏的地盤,久易生變。”
山宗事關(guān)自己的生死存亡,最是上心,問道:“七郎,若是抓到了魏度,從他口中拿到了證據(jù),下一步又該如何?賀氏是天子親家,不好惹啊!”
“賀氏是不好惹,所以我和顧允給朱智出了個主意!”
“什么主意?”
“天子無家事,他的親家犯了國法,就由天子親自處理。所以,若是不出意外,此時此刻,司隸府的孟行春正和朱智他們在一起。”
“啊?司隸府?”山宗渾身一顫,道:“郎君好算計!”
孟行春望著男子的眼中滿是苦惱,好一會才道:“朱侍郎,你邀我來上虞,說是請客吃飯,原來是給在下挖了個洞,不,是深淵……”
男子自然是朱智,他拱手作揖,道:“騙假佐來上虞,確實多有不恭,但也是朱某無奈之舉。這等私通南北的大案,牽扯到了賀魏兩門,非一郡一州、一家一姓可以處置,唯有司隸府上通天聽,身負(fù)司察、舉使大權(quán),可以插手盜案而不需要諸多忌諱。為揚州計,為黎庶計,也為我大楚計,望假佐不懼強權(quán),秉公執(zhí)法,還那些冤死的孤魂一個公道!”
一番大帽子扣下來,孟行春再怎么奸猾似水,也不可能坦然置身事外。他心中清楚,朱氏今日的所作所為,明顯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準(zhǔn)備,他身為司隸府監(jiān)控?fù)P州的主要負(fù)責(zé)人,出了這樣的案子,介入是必然之事。只不過介入有早有晚,時機要講究,若是過早會有風(fēng)險,看不清局勢和勝負(fù),非智者所為;若是過晚,則讓主上和校尉質(zhì)疑他的能力,也難以在揚州門閥中左右逢源,撈取足夠的利益。
不過,遺憾的是,由于情報的缺乏和滯后,他已經(jīng)喪失了選擇介入時機的主動權(quán),被朱智強行拉到了這灘渾水當(dāng)。既然如此,孟行春也就不再遲疑,以他對安子道的了解,出了這樣泯滅人心的大案,一定會責(zé)令有司嚴(yán)懲不貸。
司隸府是皇帝的鷹犬,自然秉承皇帝的意志做事!
他整了整衣衫,慢步走到魏度身前,溫和一笑,道:“魏郎君,失禮了!”
魏度不認(rèn)得孟行春,女子正俯身為他抹藥止血,有氣無力的問道:“你又是什么人?”
孟行春解開罩在外面的黑袍,魏度瞬間傻眼,他再無知,也認(rèn)得司隸府臥虎司的官服。一襲錦緞黃裳,胸口繡只凝神俯瞰的窮奇,形似猛虎,背生雙翅,讓人望之生畏。
窮奇是四兇獸之一,毀信惡忠,崇飾惡言,專門吃掉正直善良的好人,司隸府以此為臥虎司的官服,是為了警醒鞭策自身,切忌顛倒黑白是非。
“在下司隸府臥虎司假佐孟行春,為徹查揚州私掠良人案而來,魏郎君既然剛才已經(jīng)招供,請將所有事宜一五一十的敘說一遍,不要隱瞞,也不要心存僥幸。今日你不給我惹麻煩,將來主上面前,我也不會與你為難。懂了嗎?”
魏度再轉(zhuǎn)眼一看,朱智,朱睿,那個女子沒有摘去幕籬,想必也是朱氏的人,頓時沒了脾氣,耷拉著腦袋,如喪考妣。
從暗室出來,外面候著七匹快馬,朱睿分給予他們七封秘信,扭頭望著朱智,見他點頭,沉聲道:“馬不停,人不歇,誤了事,自己提頭來見!去吧!”
“諾!”
馬蹄如雷,奔馳而去,揚起的塵土彌漫了漫天的月色,孟行春裹著黑袍走了出來,被灰塵一嗆,咳嗽了幾聲,道:“侍郎,那我就帶著魏度先走一步了?”
“不急,我收拾一下,隨假佐回吳縣!”
“也好,臥虎司人手不足,到山陰緝拿賀捷,還需朱氏多加協(xié)助!”
等鳳鳴別院的人發(fā)現(xiàn)魏度失蹤,已經(jīng)過了午時,起先以為藏到什么秘密處,和鳳九玩些刺激的床底之事,可尋遍了整個山莊,連一點蹤跡都沒有。跟著鳳九一同前來的還有兩名婢女,一人神色慌張露了陷,逼問之下,才知道鳳九在中途借小解的機會和別人換了衣物,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這些人知道壞了事,暴怒之下失手打死了一個婢子,另一個也趁人不備投崖自盡。她們其實早存了死志,跟上山來,又不能脫身,死的干脆點還能少受些折磨。
當(dāng)魏氏的宗主魏文暄知道魏度被劫的消息時,已經(jīng)是黃昏后的戌時初了,他尚且不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卻也想到此事不會那么簡單,立刻召來魏文遠,問詢關(guān)于魏度的種種。魏文遠膝下兒女八人,只有這么一個寶貝兒子,急得團團轉(zhuǎn),哀求魏文暄馬上派人搜索四邊,保魏度安然無恙。
魏文暄搖搖頭,派人將魏文遠軟禁家中,不許隨意出入,然后吩咐了一些事,帶著幾個人,連夜趕往吳縣。
他心中清楚,任誰對魏氏下手,最終都要通過揚州刺史府才能名正言順,所以不用舍近求遠,到了吳縣,真相自然路出水面!
只是,從魏度失蹤到他離開上虞,整整一日一夜,對手該做的,能做的,要做的,肯定已經(jīng)做了大半。
先手已失!
不過,那也無關(guān)緊要,后之發(fā),先之至,此用兵要術(shù)。魏文暄最崇拜后圣荀子,他老人家的這句話可是爛熟于心!